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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綠丸已經被紀琬琰打發出去,站到外頭廊下院子裏去了。


    紀衡抱著紀琬琰,發現記憶中那個孩子已經長高了,再也沒法像小時候那樣把她舉到肩膀上那麽扛著了,瘦弱的身子讓紀衡一陣心疼,彎下腰捧著小丫頭的臉,說道:


    “別哭了,我們時間不多,哥哥有話和你說。”


    紀琬琰看著他,卻是不肯放開手的,兩人坐下後,紀衡抽出她身上的帕子給她擦了擦臉,說道:“我回不去紀家,隻能用這種方法見你,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老太君有沒有為難你?”


    看著紀衡關切的目光,紀琬琰搖了搖頭,低若蚊蠅的聲音說道:


    “和看不見你們相比,那都不算是為難。我現在已經搬去了玲瓏閣,和大姐,三姐住在一起。哥哥你怎麽樣?”


    “哥哥一切都好,你就不要擔心我了。這次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哥哥沒有忘記你,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和母親都接出去。”


    紀衡的話,讓紀琬琰再次哭了起來。


    “別哭了。聽哥哥的話,哭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紀衡說道。


    紀琬琰點頭:“我知道,可是看見你,我忍不住啊。”


    兄妹倆又抱在了一起,紀琬琰感受到那種失而複得,簡直就要用狂喜來形容,上一世她到底錯過了什麽。她的母親,她的哥哥,一輩子被金絲囚籠包裹著,失去了親情,永遠都是孤身一人,那種孤獨就算用再多的金錢都填補不了。


    “乖,哭多了眼睛會紅,待會兒回去不好解釋。”


    紀衡再次給妹妹拭淚,不知不覺間,那個蹣跚學步,天真活潑的妹妹就長大了,他也想哭,可是,理智告訴他,不能。


    “我前些天去偷偷看母親了。她是真的瘋了嗎?”


    紀琬琰帶著一絲的希望對紀衡問道。


    隻聽紀衡給了她一個肯定的回答:“母親沒瘋,她是中了毒,變得有點神誌不清了。”


    紀琬琰心情複雜,沒有說話,紀衡歎了口氣,從懷中拿出幾張銀票和一個碎銀錢袋,銀票是五十兩一張的,大概五六張的樣子,碎銀袋子裏估摸也有二三十兩,就這麽放到紀琬琰麵前,紀衡正色說道:


    “你在府裏一切都要小心,老太君和三夫人都不是好人,別相信她們說的話,四夫人從前是母親的人,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也不敢肯定她是否會變,總之,在府裏聽到任何事,見到任何人,都要思慮再三,等閑不要相信的好。我在府中也有眼線,你有事的話,就讓人去找回事處的吳三兒,他是我的人,是個忠的,去的時候小心些。這些話都記住了嗎?”


    紀琬琰點點頭,鼻頭和眼眶都有些泛紅,不過,已經能夠控製住眼淚了,說道:“是,記住了。”


    紀衡揉了揉她的後腦,將銀子放到紀琬琰手中,說道:“這些銀子你先拿著用,要什麽東西都自己買,別人送你東西,也要知道回禮,太貴重的別收。銀子用掉了就讓吳三兒來跟我說,我再給你。”


    紀衡的這番話,紀琬琰是信服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個道理她是好多年以後才想明白的,可惜已經晚了。


    想了想後,紀琬琰才抬頭對紀衡說道:“哥哥,我想要兩個人手。如今我身邊有一個綠丸,就是外麵站著的那丫頭,還有一個香錦,做事有點滑頭,不如綠丸忠心,所以……”


    紀衡沒有料到紀琬琰會對他提這個要求,愣了愣,心中有些欣慰,有些悲傷,欣慰的是,這丫頭小小年紀就知道分辨好壞,悲傷的是,這原不是她這個年紀需要去想的事情。


    讓紀琬琰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個人名和她們的情況,紀琬琰連連點頭,心中暗記下來這些。


    一場兄妹會麵,隻覺得時間太短,可是老太君給紀琬琰的時間,也就是一個時辰,時辰到了她就得回府去了。


    在那之前,紀琬琰還得去見一見劉老先生,與紀衡一起謝過這位老先生的仗義配合,甘心情願的給老先生又磕了三個頭。


    劉老先生撚須笑道:“行了,別謝我了,你們母親是我的弟子,她當年出了那事,我也是不信的,紀衡找到了我,告訴我事情真相,我便沒有袖手不管的道理。倒是你這個小姑娘,很有判斷力,夠冷靜,夠機智。”


    紀琬琰聽劉老先生誇自己,就覺得有些汗顏。


    “不過,既然你入了我門下,該學的還是要學。上回你彈得曲子,我也聽了,說實話技法有些生疏。府裏可有隨身樂器?”


    紀琬琰沒想到劉先生是真的想教她東西,原以為他就是幫哥哥的忙,收自己入門不過是權宜之計,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哦。沒,沒有隨身樂器,上回彈奏的樂器是府庫裏的。”


    劉老先生點頭:“難怪了。那音調幾乎都沒有調過。”


    對廊下一拍手,就有個青衣小童恭敬走入,跪拜而下,口呼‘先生’。


    劉老先生對他說道:“去把音室裏的四把琴都拿過來。”


    青衣小童下去之後,紀衡和紀琬琰對視一眼,紀衡讓紀琬琰稍安勿躁。不一會兒,就有先前那小童帶領,前後四名小童走入,每人手中都舉拖出一把線條流暢,古色古香的琴來。劉老先生對紀琬琰揮了揮手,紀琬琰便明白他的意思,站起了身,走到那四把琴後。


    這四把琴都有自己的名字,左起第一把叫落月,第二把叫凡塵,第三把叫獨幽,第四把叫硯雪。紀琬琰前世和音律打過不少交道,所以自然看的出來四把都是極品好琴,每一把不說價值連城,最起碼也是有市無價的。


    “這幾把琴,你覺得如何?”劉老先生亦從高席上站起,走過來問道。


    紀琬琰微微一笑,容色瞬間就越發亮眼起來,漂亮的過早有了風韻,可以想見,再過幾年會是怎樣的驚世美景,隻不過這樣的容貌對於她來說,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啊。


    紀琬琰沒有看到劉老先生眼中的惋惜,低頭看琴笑道:“這幾把自然都是無價的好琴了。”


    “哦?你怎知是無價?”劉老先生對這個落落大方,舉止文雅的女孩還是相當有好感的。


    紀琬琰蹲下指了指琴麵右側橫斷麵,說道:“這裏有印章,閑庭雅客,這不是老先生的別名嗎?這四把琴全都是老先生自己做的,自然就是無價的了。”


    一番言談倒是讓劉老先生和紀衡都對她刮目相看了,紀衡饒有興趣的問道:“妹妹,你怎知閑庭雅客是老先生的別名?”就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紀琬琰從什麽地方知道的?


    劉老先生原本還想著是紀衡告訴她的,可是一想兩人沒那個時間說這個,更何況,紀衡都未必知道這件事的。閑庭雅客這個名字,還是他年輕時用的化名,除非老友,這些小輩應該是不知道的。


    紀琬琰莞爾一笑,天真中透著純美,隻聽她說道:“這不難猜啊。先前那小童帶我一路走來,經過最東廂的一間雅室,雅室東西兩壁上,掛著四副畫作,那畫作是老先生的舊畫,右下角的印章也是這個。”


    “可是……那雖是舊畫,你又怎知一定是我畫的,也許是舊友的傑作呢。”劉老先生越來越覺得這小丫頭有趣,黑亮的眼珠子那麽一轉,說不出的精靈。


    紀琬琰當然是確定的,因為那兩幅畫她曾經在一戶達官貴人家的宴會上看到過,那主人家對賓客介紹的時候,說的就是劉三郎劉老先生,而紀琬琰那時也有幸成為座上客,上前看過幾眼,這才知道劉老先生的別名是什麽。


    不過,這些都是不能和他們說的。微微一笑,說道:


    “以老先生的才華,當世少有可及,在自己的雅室間掛一副舊友的畫作已是難得,更別說四副了,再說琴室中四把琴,還有這間屋子裏擺放在案頭的一套筆架木雕,印章刻得也是這個,若說這些全都是‘舊友’的話,就不太可能了吧。所以,小女才鬥膽猜測,這位‘閑庭雅客’便是老先生自己。”


    劉老先生意外的摸了摸胡須,轉頭看了一眼紀衡,紀衡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來這如意書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可是他就從來沒注意過這些。


    “好吧。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就不隱瞞了。挑吧,這四把琴,我贈一把給你。你想要哪一把?”


    劉老先生的話讓紀琬琰甜甜的笑了起來,從前書童拿琴來,她就知道老先生要送她的,雖說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想拂了老先生的好意,大方的走到四把琴後,分別試了試音調,最終選定了第四把,名叫‘硯雪’的古琴。


    老先生先前看著她選琴的樣子,便知道這丫頭也是有章法的,故意不說話,等她來選,果真還真給她選中了那把。


    轉頭看了一眼紀衡,說道:“哎呀,你這個妹妹,悟性可比你高多了。”


    紀衡謙恭的笑了笑,就算有點奇怪,妹妹在府中按理說不會有人教導,可她說起話,做起事來,怎麽這般老練通達,又富有靈性?不過一會兒,紀衡就找到了答案——妹妹天資聰穎,沒辦法!


    遂說道:“妹妹的悟性自然是比我高的,老師莫要笑我了。”


    和室間一片祥和之氣。


    紀衡在暗處看著她上了書院的馬車,丫鬟綠丸手中還捧著一把古琴,對外都說那是劉老先生贈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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