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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又見冬日大雪。


    今年的雪來的比往年都要早些,風呼呼的在大街小巷穿行,人們裹緊了棉衣,埋頭前行。


    藥鋪的夥計敲開了紀家的側門,門內走出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穿著霜色的小襖,墨綠棉褲黑棉鞋,梳著一對元寶髻,大臉盤子,看著就挺精神,接過了夥計手裏的藥包,遞了錢,就進門去了。


    宛平紀家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二老爺紀朔襲爵,在京繼任平陽候,二房眾人隨紀朔在京居住,紀家大房、三房、四房則留在宛平老家,五年前,三老爺紀邙得了宛平知府的官職,在宛平地界,紀家更是屈指可數了。


    那丫鬟穿過西廂的回廊,回廊兩邊皆白茫茫一片,雪下了兩日,停停揚揚的,院子裏雖然都有打掃,但架不住雪花時飄,走過回廊便是庭院,丫鬟冒著風雪不一會兒就到了月瑤苑,門前簷下站著個醬色人影,徐媽媽縮著頭,好不容易盼來了那丫鬟。


    “怎麽去了那麽久,藥呢?”徐媽媽四十來歲,高高的大骨架子,穿著一身醬色的裙襖,似乎是多年的舊衣,顏色都不那麽鮮亮了,她是四姑娘的奶娘,一直近身伺候的。


    小丫鬟遞了藥給徐媽媽,似乎還有些不太樂意,說道:“怎麽久了?總要在那裏等藥鋪的夥計送來嘛,徐媽媽不知道就不要亂說,要是給管事媽媽聽見了,還真以為我溜到外頭玩耍去了,到時候要挨手板子的。”


    徐媽媽散開藥包看了看,看那小丫頭站著不走,滿嘴的囉嗦話,她哪裏會不知道意思呢,她也想打賞兩個錢出去,可實在拿不出來也沒辦法。


    隻好臉上賠笑:“翠兒你是好的,徐媽媽記著你的情,下月發了例錢,一定給你買糖吃。”


    翠兒雖然沒撈著賞,好歹得了句糖話兒,到底還是孩子,天良未泯,學著其他媽媽的樣子,對徐媽媽撇撇嘴,再次奔入了風雪裏。


    徐媽媽看著翠兒離去的背影,為她臨走前那一抹鄙夷的眼神歎了口氣,四姑娘不受寵,府裏這麽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就敢給她臉色看。


    將藥包好,塞入衣襟中,徐媽媽搓了搓手,呼出一口霧氣,這才拿起門邊倚靠著的一把油傘,裹著衣領,入了院子。


    月瑤苑是四姑娘居住的地方,大房攏共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姑娘留著,還有個二公子住在別的院子裏。月瑤苑的布置依舊維持兩年前大老爺在世時的樣子,有些地方已經陳舊斑駁,可是府裏年年修繕,卻始終沒人記得修繕一下這裏,四姑娘年紀小,勢單力薄,哪裏能做的了這個主,就連每月的例錢,都要她去回事處的賬房清算,能拿到手的屈指可數。


    原本府裏情況最難熬的就是四姑娘了,好不容易學了一曲琴,在老太君壽宴上演出得到了好評,老太君對她讚不絕口,當眾誇她有天分,還稍微提了下要將四姑娘帶到身邊養兩天,就在徐媽媽以為四姑娘的好日子要到了,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壽宴上四姑娘偷偷吃了宴席上的兩隻蝦,回來之後就喘疾發作,上吐下瀉,滿身扛了起來,整個人都腫了一圈。


    就這麽掃了老太君的興,雖說給請了大夫,穩住了病情,可到老太君身邊教養兩天的好事,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徐媽媽經過抱夏,掀開了四姑娘房門前的棉簾子,屋裏稍微暖和些,可那碎炭的味道也是刺鼻的,四姑娘躺在床上,身邊沒有其他人伺候,徐媽媽怕炭燒出問題,就留了半扇窗子,沒有關嚴,這樣屋裏的暖氣也就聚不起來了,但總是鼻子能舒服些的。


    屋子裏的擺設也是陳舊的,四姑娘床前那片蜀錦的雙麵刺繡屏風應該是這個屋子裏最值錢的東西了,隻可惜木頭框子繃的,木頭長年累月下來,已經有幾處裂痕,斷裂應該是早晚的事情。


    四姑娘床上的帳子是霜色的,原本是鵝黃暖帳,隻是這些年用下來,洗的發了白,就成了霜色,床上蓋的是一床兩斤重的棉被,被子上蓋著兩件長襖,還算暖和的。


    徐媽媽湊過去看了看,四姑娘眼睛還閉著,她將手搓了好幾回,不那麽冰涼之後,才放到四姑娘額頭上碰了碰,又對著自己的額頭比了比,確定燒退了,這才放下心來。


    四姑娘生來就是這個怪病,吃不得蝦蟹之類的東西,蟹還好些,就是蝦是沾都不能沾的,壽宴那天,她沒能跟著四姑娘,旁的伺候之人可能也不知道四姑娘這病,伺候疏忽,這才害了姑娘。徐媽媽心裏愧疚,也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命數啊。


    拿出了衣襟裏的藥包,徐媽媽去了牆角,那裏有個小爐子,爐子上燒著熱水和旁邊有個小水缸和兩個幹淨的瓦罐子,這些天她煎藥就在窗下角落煎,一來照應著姑娘,二來屋裏多少還能暖和些。將藥稍微泡了泡,從窗台那兒避掉了水,然後又加新水,放到小爐子上,慢慢的熬起來。


    “咳咳。”


    細微的咳嗽聲響起,徐媽媽站起來,將濕漉漉的手往棉襖外擦了擦,穿過屏風走入內間,見先前還沉寂的被子此刻動了起來,趕緊走上了腳踏,就見一條白皙細幼的胳膊伸出了被褥,紀琬琰從被子裏探出頭,徐媽媽就湊了上去,問道:


    “姑娘,是想喝水嗎?”


    紀琬琰想坐起來,可是綿軟的四肢讓她根本沒有那個力氣,迷迷糊糊間,看見了徐媽媽的輪廓,眼睛裏頭泛酸,估摸著是夢,可她已經死了,哪裏來的夢,徐媽媽是這個世上對她最好的人,隻可惜她身邊太多紅眼病,見不得徐媽媽對她好,在她出嫁的時候,徐媽媽就被人尋了錯漏,打斷了手腳,趕出府去,淪為乞丐,最後也不知是凍死還是餓死的。


    這些事情是好些年之後她才知道的,府裏為了讓她出嫁,謊稱將徐媽媽送回了鄉下,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管是夢還是現實,紀琬琰隻覺得自己喉嚨裏像要著火似的,隱約聽見‘水’字,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又沉到枕頭上去了。


    沒多會兒,嘴裏就被喂了水,溫溫的,不燙不冷,正好入口。


    水過喉頭,仿佛幹涸了許久的大地受到了雨水滋潤般,仿佛呼吸間,氣都順了很多,一連喝了兩三杯,終於徹底解了渴,然後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看見了很多人和事,都是以往發生過的。紀琬琰的意識漸漸回來,她清楚的記得自己已經死了的,一敗塗地被家族趕出了京城,又遇無良車夫謀財害命,爭奪財物間,她被推搡下了懸崖,她確確實實是死了的。


    可是,隨著紀琬琰意識的清醒,就越發覺得不對勁。


    徐媽媽還在這她醒來就看見了,這幾天才確定了那不是夢,徐媽媽的聲音,動作,全都是記憶中的樣子,她不會認錯,可是她住的地方就有點讓她分不清楚了。


    她是紀家大房的嫡女,上頭有一個哥哥,爹娘得她較晚,因此在紀家姑娘中排行第四,她十歲之後住的是玲瓏苑,那裏緊靠著老太君的鬆鶴院,玲瓏閣中什麽都有,富麗堂皇極了,吃的,用的,穿的,全都是最好的。不為別的,就因為老太君喜歡她,紀家那麽多姑娘,老太君最喜歡的就是她了。


    盡管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老太君的那些喜歡是有其他目的的。


    而這裏這樣陳舊,肯定不是玲瓏閣。


    倒像是她十歲前住的月瑤苑,隻可惜年代有些久遠,她記得不太清楚了。直到她養了好多天的病,終於能夠坐起來的時候,看見床前那一架木雕蜀錦雙麵繡時,才稍稍確定了下來。


    這蜀錦雙麵繡還在,的的確確應該就是月瑤苑了。


    她還記得,當初從月瑤苑搬到玲瓏閣去的時候,隻覺得吐氣揚眉,月瑤苑的一切都是舊的,她都不要了,這蜀錦就被抬去了庫房,直到她出嫁前,徐媽媽才把這錦緞拆下來,壓在她的嫁妝底下,再到後來,她窮困潦倒,三餐不繼,這才將這蜀錦賣了好些活命錢,不過很快就又被她敗光就是了。


    那蜀錦緞子當時已經沒有此刻看見的這樣鮮亮了,可是針法技藝在那兒,就算陳舊,也是相當值錢的,當時賣了整整十六兩銀子呢,那掌櫃的還說,若不是這緞子破損了些,價格還能往上翻的。


    直到確定了自己所在地,紀琬琰才慢慢的相信了自己居然回到了十歲那年。


    這個時候,她還沒有被老太君重視,沒有被老太君捧上雲端,沒有被富貴迷眼,沒有染上不可一世的傲氣,沒有被送去貴人府邸做花瓶玩物,沒有得罪身邊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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