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慕容景岩(上)


    蕭王府裏一片靜寂,靜得不同尋常。就連平時叫得讓人心煩的蟬聲這會兒也不知去向。濕熱的空氣裏流動著讓人想要流淚的暗潮。


    匆忙而有秩序的丫頭們手裏端著剛剛被江楚吟不小心摔壞的花瓶殘骸,穿過長長的走廊,神色憂傷愁苦。


    陰暗的荷花池邊,精美小巧的涼亭裏,一身素白錦緞的江楚吟呆坐在木製的護欄邊緣。深綠色的荷葉群,不遠處她似乎看到兩個熟悉的人正向她走過來。


    “起夫,你怎麽不守承諾?”玉竹蒼白卻美麗嬌小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悅。他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江楚吟,自顧自的說著私語。


    “玉竹,是我不好,讓你獨自等我。”霍起夫拉起玉竹的手,將冰冷沒有一絲血色的纖細小手貼在他的臉上。


    玉竹沒有說話,她美豔卻又悲傷的黑眸一刻也沒有離開霍起夫的臉,“玉竹沒有怨你,不管你到哪裏,玉竹都願意跟隨著將軍。”


    還是那身豔得刺眼的紅色裙衫,無風自飄,看得江楚吟淚流滿麵。


    “玉竹,起夫,真的是你們嗎。”江楚吟看著眼前的幻象,站起身來。竟向著荷花池中的兩人走去。


    好像是聽到江楚吟的問話,玉竹和霍起夫兩人一共轉過頭來,看著正走進池水裏,向著他們而去的江楚吟。


    江楚吟也沒有感覺到池水已經浸濕了她的鞋子,沒過她的小腿,正一點點漫延到更高的位置。


    “小姐?”玉竹看到江楚吟吃驚,櫻桃小口也因吃驚而大張。她抽回貼在霍起夫臉上的手,轉身向江楚吟走來。


    江楚吟停在池水淺處,熱淚盈眶地看著空氣,那裏什麽也沒有,可是她卻清楚地看到了縱身躍入火海的玉竹,她正對她微笑,正在向她走來。


    “你更憔悴了。”玉竹心痛地撫著江楚吟的臉。“你好冰冷。”玉竹看著江楚吟幽幽地說著。


    “你為什麽要離開我。”江楚吟的聲音已經沙啞,她最親近的人,與她接觸最密切的人毫無預警地離開了她。她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霍起夫的死,玉竹的死,接二連三的抽打著她本已經很脆弱的神經。


    玉竹微笑,那麽的淡然,那麽的平靜。“小姐,玉竹離開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玉竹沒有辦法再留在小姐的身邊侍候您。不要難過,不要傷心,這就是玉竹的命運,玉竹沒有任何怨恨。”


    “起夫是玉竹一生最愛的人,小姐,雖然您對玉竹很好,可是,請原諒玉竹也是自私的人,玉竹沒有辦法讓起夫一人呆在冰冷的地府獨自等待。小姐,原諒玉竹吧。”玉竹說著,便飄飄乎乎的離開江楚吟。


    “玉竹……”江楚吟沉浸在悲傷裏,全然沒有查覺到,自己已經身陷危險之中。想要更向前一些,握住抽離飛向遠方玉竹的手。


    “小姐!回去吧,玉竹不能再陪在小姐身邊,小姐你一定要多保重。”玉竹拉起霍起夫的手,看著江楚吟眼裏充滿毅然的決別。


    江楚吟執意要追上玉竹,竟然走池塘的更深處。她的眼裏隻有離她漸漸遠去的幻象,完全忽視了正漫漫沒到胸口的池水。


    就在池塘馬上就要沒過江楚吟脖子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你在幹什麽!?”聲音怒不可遏。


    江楚吟馬上就要抓到那火紅色快要消失的衣擺時,被阻止了前進,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擺脫禁錮:“放開我,玉竹就在那裏,不要讓她離開,你放開我。放開我……”


    池中的荷花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打得四處飛散,水珠飛濺到江楚吟的臉上,黑色的發絲上,打濕了她的衣服。


    赫連辰蕭下朝之後,四處沒有尋到江楚吟,卻意外地看到,竟然想要尋短見的她,將她救下,此刻卻還在的言亂語地說著看到了玉竹。“江楚吟!你醒醒,睜開眼睛看清楚,前麵什麽都沒有,那隻是你的幻覺。”


    “你騙我,你放開我……”江楚吟已經失去了理智,大力地拍打著讓她幻覺破滅的人。


    可是此刻,她的處境還是很危險,赫連辰蕭想要將她固定住,帶她回到岸邊,卻被江楚吟的指甲劃破了臉頰,被她掙紮的力氣推得險些摔倒。


    萬般無奈,再這樣糾纏下去,隻怕兩個人都會出事,赫連辰蕭見江楚吟神智恍惚,猜想她一定是因為玉竹的殉情才會如此,心裏也萬般難過,他狠下心來,用力在江楚吟的腦後一擊。


    扛著昏迷過去的江楚吟,走出池水,赫連辰蕭眉頭緊皺。


    “是誰在照顧江小姐!”怒氣衝天的赫連辰蕭,大聲地吼著。晶瑩的水珠順著垂落的發絲,滴落到地麵。


    對麵,蕭王府裏所有的下人,被召集在大廳裏,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滿是人的大廳裏鴉雀無聲。


    子衿站在一旁,心中不安,她從沒有見到過十七王爺情緒如此失控。剛剛看到蕭王爺還滿身是水的出現在麵前,狂躁地召集起蕭府上下所的家奴。


    “王爺,是奴才。”子衿站出來。看著被憤怒衝暈頭腦的赫連辰蕭。


    “與你無關。”赫連辰蕭揮揮,“你退到一邊去。”


    “沒有人承認?那好。”赫連辰蕭噴著火的眼眸掃視著在廳中的所有人,點著頭,“全部給本王殺了。”


    此話一出,門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守候著的士兵們一湧而入,靜悄悄的大廳中立即刀光劍影起來。


    眾人由驚愕轉為驚慌,又由驚慌轉為恐懼,一個小丫頭實在是太害怕,不由得哭了起來,立刻,原本平靜的蕭王裏哭聲一片。


    無情的士兵們並不關心這些家奴的恐懼,將近百個家奴團團圍住隻等著赫連辰蕭的一聲令下,便出手殺戳。


    子衿被人拉到一旁,她清楚,赫連辰蕭並不是要找出誰在照看江楚吟,而是要出氣,要拿蕭府上下近百人的性命做代價,發泄心中的憤怒。


    “動手。”赫連辰蕭一聲令下。


    刀光血影,血腥的氣息充滿了整個大廳。


    “蕭王爺,你不能這樣做。”子衿的聲音被慘叫聲、哭喊聲淹沒。


    “辰蕭,住手!!”響亮的聲音劃破恐怖的哭喊聲。響徹大廳。人們不由自主地都看向聲音的來源。士兵們停下了手中的刀劍,家奴們暫停了哭喊。


    素白依舊,纖弱細長的身影,站立在門邊。


    赫連辰蕭與江楚吟四目相會。


    赫連辰蕭錯開與江楚吟目光交匯,看向士兵,其中為首一人微微向他點點頭。


    “退下吧。”赫連辰蕭看似無可奈何,揮揮手,要士兵們退下。


    震驚、恐懼、驚嚇……使得在大廳裏所有的家奴們都抖著身子,望著地上已經被殺死的幾人,再次體驗到了赫連辰蕭凶狠,陰晴不定的性格。


    “子衿,發給在場每人一百兩銀子。”赫連辰蕭吩咐著一旁已經驚呆了的子衿,“讓他們都散了吧。”


    鮮紅的血液蔓延在大廳的地板上,子衿經曆了血腥的一幕,還有些沒緩過神來。


    “是,王爺。”子衿深深吸了口氣,空氣裏滿是血腥的味道。略微有些眩暈。但還是打起精神來,帶著大部分的人離開大廳。留下幾具屍體。


    子衿帶著驚魂未定的人們離開了地府般的大廳,安赫連辰蕭的指示去發銀子。一百兩銀子是筆不小的補償,要知道在赫連國,三十兩就夠三世同堂的一大家子一年的生計。雖受到這樣的驚嚇,想必幸存的家奴們在如此大的誘.惑麵前,還想要離開蕭府。


    “王爺,正是這幾人。”門外士兵首領在眾人離開後,再次進入大廳,仔細看了看地上屍體的容貌。


    “嗯,搜搜他們的身,”赫連辰蕭一邊向扶門而立的江楚吟招手,要她過去他的身邊,一邊坐回到大廳上首的椅子裏,看著丁本翻看著屍體。


    江楚吟跨過一具女子的屍首,她已經習慣看到這樣的場景,對於鮮血,死亡早就麻木。


    “還是你的計策助我。”赫連辰蕭拉過江楚吟,並不避人,要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王爺是什麽時候發現謹王爺的奸細在府上的?”江楚吟靠坐在赫連辰蕭的身上,也並不羞於向外人展示她對赫連辰蕭主權。


    “在你離開都城去封地的路上。”赫連辰蕭溺愛地看著江楚吟的側臉,為她將一綹落發,別到耳後。


    “所以你心生殺意,又不願打草驚蛇?”江楚吟氣若遊絲。無力地將全部的體重都壓在他的身上。溫暖的體溫透過衣物,傳到了她的身上,溫暖著她寒冷的身體。


    “你演戲不要不顧自己的安危,那時你真的就要掉入池塘。”赫連辰蕭不由得緊緊抱住懷裏的人。


    江楚吟將頭靠在赫連辰蕭肩上,沒有出聲。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時她隻是想走進池塘,但玉竹幻影的出現,是她真正看到的,她沒有演戲。


    “王爺,你看。”丁本將從一人身上搜出來的一封信,遞到赫連辰蕭的麵前。


    “我看看。”江楚吟接過信,立起上身拆開來,看看裏麵的內容,“是份名單。”


    “念給我聽聽。”赫連辰蕭眯著眼,閑閑地說著。


    “李柱,春花,紅菊……”江楚吟一個個念著。“這些是什麽人?”


    “躺在那裏的死人。”赫連辰蕭十分淡然。


    “什麽?”江楚吟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他不管府中內務,但卻熟悉每個家奴的名字。而這份恰好正是所有細作的名單。而此時,鮮活的人也都已經成為了地上冰冷的屍體。


    門外,子衿向赫連辰蕭複命,卻看到聽到原來這血雨腥風,竟然隻是一場為了肅清細作而作的戲。她卻被蒙在鼓裏毫無所知。心中五味雜陳。


    “王爺,你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江楚吟這才想到,赫連辰蕭救他上來後,一直沒有換衣服:“會生病的。”


    赫連辰蕭微微笑道:“本王爺要你為本王親自換。”曖昧的氣息充斥著整個血腥的大廳。衝淡這裏冷漠的死亡氣息。


    清晨的陽光衝破烏雲的封鎖,將第一縷光芒播散到赫連國朝堂之上。


    一夜的雷雨過後,空氣裏沉悶的濕氣,也隨著雨水被衝散,青油翠綠的草葉之上,滴落著點點雨滴。


    “聽說,皇上身體好轉,今日要親臨早朝。”早早到了朝堂上的臣子們,依舊向往常一樣,小聲地討論著皇家的八卦。


    大家都已經發覺到,皇位旁邊的監國位置,已經被撤下。


    “喲,這十七王爺的監國之職可怎麽辦,皇上和監國一同上朝,可不成了天下笑聞。”


    “誒,皇上當然是一國之君,監國在皇上親監朝政之後,自然要退位。”


    “原本還以為十七王爺會借此機會,打壓七王爺,篡奪皇位,如今看來,這定是某些別有用心之人散布的謠言。”


    眾人看向說此話的人。


    “董丞相,”眾人向說話之人行禮,便都互使眼色四散開來。


    “皇上駕到。”益全海的聲音響起。


    眾朝臣便安靜下來,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有些還在偷偷瞄著麵無表情站在一旁的赫連辰蕭,肅立等待赫連成的出現。


    “有本奏來,無本退朝。”


    “臣有事要奏。”赫連辰蕭上前一步。


    空氣裏湧動著一絲的波動。


    “朕的十七皇兒,有什麽事。”赫連成笑著。


    “臣請辭監國一職,請準奏。”赫連辰蕭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的情緒,讓其他人也猜不出他此刻到底是遺憾,還是不甘,是懼怕赫連成的怪罪,還是出於自知之明而請辭。


    “朕生病這段日子裏,蕭兒為朕處理朝政,討伐封地,為朝廷出力,朕感到很欣慰,也很開心,蕭兒,你長大了。念在蕭兒對朕的一片心意,準奏。”赫連成點點頭,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將大權攬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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