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魯法爾撩起簾子走進來之前我就感覺到是他了,他走路的聲音跟別人不一樣。那沉重且堅定的腳步充滿了力量,這種單純從腳步就能感覺到這個人內在氣質的人隻有他了。


    他站在我床邊的時候我斜眼看向他,他那雙並不大但是卻銳利無比的眼睛卻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我的身體。


    剛才我躺在那腦子裏一直在胡思亂想,被一個獸人這麽看身體突然還有點不適應。他皺眉頭的樣子跟原本就苦大仇深的樣子沒有太大分別,“現在你不用隱藏自己了。”他說。


    他是知道我是誰的,而他的話倒是也提醒了我,不過我不認為是他告訴的範達爾。


    “以前古爾丹把你們騎士的屍體拉來創造出死亡騎士的時候,我還沒想過太多,即便是初次見到你們,死人……哼,我都沒想過你們會是這個樣子。”


    他瞥了我一眼,“但是不得不說你們的確令人驚訝。”


    “那又怎樣,一樣會死。”我說。


    “但是至少你們已經死過一次了,這種經曆可不是誰都能有幸體驗的。”


    “有幸……如果你或者你兒子有幸的時候你就不會說有幸這個詞了。”


    “你現在站不起來了麽?”他問。


    我沒有回答。


    “你可以去奧格瑞瑪,我會讓最好的薩滿和德魯伊給你治療。”他說。


    “謝謝你。”我說著卻並沒有看他,“沒有什麽用。”


    “你不試試你怎麽知道。”他說。


    “德魯伊們已經試過了。”


    “那是他們水平低,都是些學徒而已。”他鄙夷地哼了一聲。


    “而且……即便真的效果不好,地精那邊我也熟悉,我可以給你聯係最好的技師給你打造一副不比現在差的下肢。”他說。“這種事情在奧格瑞瑪發生過不止一次了,他們做的假肢非常好。”


    “對我這麽關心?”我沒好氣的說道。


    “我們不是敵人。”他說。


    “但我們也不是朋友。”我回應道。


    “隻要不是敵人,就可以成為朋友。”他說。“而且你現在應該難以被他們接納了。”


    他的話叫我心裏一陣翻湧。


    “我猜你們的國王應該還不知道你的身份,甚至整個聯盟最開始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被遺忘者。”他說。


    “我不是被遺忘者。”我強調。


    “隨便了。”他說:“但是總之你……是死人。跟活人不一樣的人。”


    “你究竟是來看我熱鬧的還是來嘲諷我的?”


    “你很敏感。”他看著我的臉,“但我並沒有惡意,我隻是……想給你我的幫助。”他吸了一口氣:“你是個很偉大的戰士,部落崇敬你這種無畏的戰士。”


    我哼了一聲就閉上了眼睛。


    “你想好了就告訴我,我帶你去奧格瑞瑪。”他說。


    當他要走出帳篷的時候他又說了一句:“要快,我估計明天就要撤軍了。”


    “不必了。”我直接回複他:“不過……還是謝謝你。”


    此時那堅定的步伐已經漸漸遠去了。


    “來人!”我大喊道。


    我身上的創口並沒有腐爛,反而全都幹枯萎縮了。但是那些已經裸露出來的骨頭現在能用手輕鬆地摸到了。套上那身被腐蝕過的鎧甲,那一夜我選擇了離開營地,當然是悄悄的。即便是爬,我也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裏。


    我不會跟聯盟走,我不想讓更多人參觀我現在的樣子,如果被艾格文知道了……我可不想嚇著她。唉,現在想來,我當初還不如不回來假裝自己就這麽死了。


    當然我也不會跟隨部落走,這樣一走產生的問題會更多。我以前惹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這樣走他們應該也不會說什麽,而且他們回去打報告的話應該也更好寫更好說。


    月亮懸在天上,雖然殘缺但是這光對我而言已然夠用,而它指引的方向讓我不會迷路。確切地說我沒有方向,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我更不知道我現在想去哪,我現在隻想找一個地方能讓自己冷靜下來沉寂下來。


    我一路往東,廢掉的那條腿因為鎧甲和綁在腿外麵的木板而勉強能用。雖然走得慢但我不需要休息,隻要走得夠久就能離他們越遠。但是這天傍晚時分我的身後忽然出現了十幾個狼騎兵。


    他們打量著我,我則在合計著如果動手我該怎麽殺死他們。


    “這個人是逃兵!”有個獸人說。


    “那就殺了他。”另一個說:“懦夫必須死。”說著他就抽出腰間的武器。


    “把他抓回去。”為首的獸人說,“萬一有什麽發現還能領點賞錢。”


    “他的腿有毛病!”最先開口的獸人說,“他是逃兵無疑。”


    “不,這不一定,傷成這樣不在營地養傷跑這麽遠還指不定他有什麽問題。”他們的首領說。“套住他,帶他回去。”


    話音剛落一張網就落在了我身上,緊接著我就被直接拽倒在地。馬上又有一張網從天而降,從狼身上跳下來三個人朝我走來。我沒有反抗。現在反抗沒有一點好處。


    我沒有被綁在狼身上,而是被網兜裹著一路拖回了他們的隊伍。


    這裏隻有獸人,牛頭人和巨魔,隊伍浩浩蕩蕩。我被拖到一個獸人軍官麵前,為首的那個獸人告訴他抓了個逃兵。那個軍官瞥了我一眼,“殺了吧。”


    “薩魯法爾如果知道我被你們殺了,他大概率不會獎賞你們,更不會稱讚你們,我可以想象得出你們的下場。”


    “哈!”軍官大笑,“他會說我們的語言。”


    “你為什麽會說我們的話,你是誰!”為首的獸人對我喊。


    “帶我去見他!”我說:“你們還沒有資格問我問題。”


    他們似乎是被我唬住了,但是依然沒有將我解開而是直接拖著我來到了薩魯法爾的隊伍旁邊。


    薩魯法爾猛一扭頭看向我,然後勒住韁繩從坐騎上跳了下來。他俯下身來向我看來,我沒有吱聲。


    “大王小心。”軍官提醒他。


    “給他解開!”薩魯法爾瞅了瞅直起了身子。


    我被他們從網兜裏掏出來之後,我的頭盔被他們摘了下來。


    “他們說你丟了!”薩魯法爾盯著我。


    我沒吱聲。


    “哼,他們還說你丟了,你確實是丟了,你竟然跑這麽遠。他們以為是我把你藏起來了,還想對我興師問罪。”大王哼了一聲,“沒想到你卻被我們的人給抓回來了。”


    “那你可以帶著我去找他們解釋了。”我說。


    “哈!是你傻還是覺得我傻?”薩魯法爾伸手將我從地上拽起來,他扭頭對一邊的人說:“給他一匹坐騎。”


    有東西馱著自己確實比拖著條爛腿舒服。


    “你為什麽偷偷走掉?”他問。


    “我厭倦了。”我說。


    “你可以跟我走的。”他說:“我說過的。”


    “以後被他們知道了我在你手裏,他們會很不高興的。”我說。


    “你覺得我會在乎麽?”他哼了一聲。


    “我是不想給你添麻煩。”我解釋。


    “我不怕麻煩。”他仰起了頭,“他們也不敢找我的麻煩。”


    “我說部落。”


    “部落更不會怕。”他哼了一聲。


    “上次在塞拉摩,你就在那對吧。”他說。


    我點頭。


    “薩爾知道你的身份。”


    我說是。


    “部落從不多嘴。”他說:“現在你可以放心了,而且你以後可以安心了。”


    “我有什麽好安心放心的?”


    “聯盟不會珍惜你這種勇士,但是部落不一樣。”他說。


    我們沒有走東邊的千針石林,薩魯法爾說那邊太遠,他往東行了幾日後轉向了正北,這一路上我跟他聊了很多事情,過去獸人入侵人類王國時發生的事情,後來他們如何躲避逃亡,後來怎麽被薩爾發現並團結起來,後來如何遠渡重洋來到這裏建設家園。


    我相信他說的話,他給我的感覺還挺好,雖然麵目可憎但是我感覺這個獸人很誠實,如果他是個人類完全可以稱得上君子。他再一次改變了我對獸人的印象,獸人裏不光有莽夫和野獸也有智慧和文明一些的存在,他就是其中之一。


    對於我過去他並不是那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這讓我更願意跟他分享我的故事,而他也是個善於聆聽的家夥,他總能在我講到高興的時候更好地把話題引導下去。跟這種人聊天還是挺舒服的。他雖然聲音很粗,重低音的嗓子顯得這個人似乎不像是個文質彬彬的家夥,可他從不爆粗口,從不說下流的話和話題。這和他身邊的那些隨行的軍官們有著極大的不同。


    抵達莫高雷之後他提出要去雷霆崖修整一下然後上路被我拒絕了,我沒說為什麽,他也沒有問原因。我隻跟他說我要去剃刀嶺。


    他很驚訝我為什麽會知道那個地方,我這才跟他講述了我受人之托的事情,而那個叫奧斯萊傑的家夥則永遠地留在了那個怪物的肚子裏。我要將他的遺物還給他的兄弟。他問我知不知道那是什麽,我當然不知道,隻知道似乎是他們薩滿施法用的法器,他則告訴我這是他們獸人薩滿施法用的圖騰,一個可以用來溝通元素之靈的工具。


    我告訴他奧斯萊傑臨死前將他的靈感贈送給我了,我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這個事情,應該不能叫傳授或者傳輸。他倒不在意我的用詞,他隻是好奇我有什麽感受。我能有什麽感受呢?隻是當時為了活下來,為了衝出去。身體確實發生了一些變化,但是現在身體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有沒有那些神奇的能力對我而言已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了。


    來到剃刀嶺之後對於薩魯法爾大王的駕臨這裏的人格外重視,而聽到要找一個叫斯瓦特的獸人後,那家夥被立即找出來帶了過來。那個獸人並沒有其他獸人一樣健壯,看上去是個極其普通的獸人。當我將他哥哥的遺物交到他手上之後這個獸人流下了眼淚。


    這個情景是我從未見過的,獸人也會流淚呢。


    而剃刀嶺的大祭司看到我將這套圖騰交給他之後也宣布他繼承了他兄長的衣缽,從此之後這個叫斯瓦特的獸人將開始學習薩滿之術,學習如何溝通天地萬物之靈,成為一個合格的薩滿。


    受人囑托這種情況其實是不容易的,不光是為人誠信也更是一份責任。薩魯法爾蠻高興的,他那張苦大仇深的臉上也露出了罕見的笑容。


    從此我就不用騎馬了,薩魯法爾大王調來一輛大車,然後我就被送往了奧格瑞瑪。他說他會治好我,他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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