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非我所求,非你所想


    “嘔……”夏梨梨捂著胸口,嘔吐起來。


    她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卻還是吐出了一灘的酸水,而吐了之後還想吐。


    “很惡心吧?”秋骨寒的聲音很平靜,“剛開始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惡心,也像你一樣嘔吐,但是,後來,我太餓了,餓到忘記了自己是人,餓到跟別人一起爭搶死人的血肉,餓到覺得沒有煮過的人肉原來是這麽好吃,比我以前吃過的任何東西都好吃……”


    “不、不要再說了……”夏梨梨艱難的呼吸,看起來就像被人吃的死人一樣。


    “這樣,就受不了嗎?”秋骨寒平靜的看著她,“這樣的你,要如何愛我?要如何陪我一生一世?”


    夏梨梨的身軀劇烈的顫抖起來,發白的唇瓣也抖著:“我、我說說錯了,我、我一定能撐得住……”


    “嗬嗬,”秋骨寒居然笑了一笑,目光轉濃,又問,“你見過死人的白骨嗎?”


    夏梨梨又覺得呼吸困難了:“見、見過……”


    她不確定她是否真的見過,因為她的腦子裏隻裝有流雪,完全不能去想別的事情。


    但她覺得她一定是見過的,也一定要這麽回答。


    “你見過一千具,一萬具,幾萬具,甚至十幾萬具的白骨嗎?”秋骨寒在微笑,眼裏卻沒有任何笑意,甚至沒有人類應該有的任何感情和感覺,“就這樣堆在一起,堆滿了巨大的山穀,白白的,冷冷的,望不到頭,在陽光和白雪中發著光,壯觀得令人看過一眼,就一生都不會忘記。”


    他就像在講述一個與他無關的傳奇故事:“沒有人知道這些白骨堆得有多高,也沒有人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堆出那樣的白骨山。有風吹過的時候,那些望不到頭的白骨就會發出嗚嗚的聲音,又像在唱歌,又像在哭泣,夜夜如此,沒完沒了……”


    夏梨梨臉色慘白,顫抖如風中落葉。


    她想叫流雪不要再說了,想求流雪不要再說了,但除了顫抖,她動不了,連嘴唇和舌頭似乎都麻了。


    “開始的時候,我很害怕,很不習慣,夜夜都在發抖,”秋骨寒說得還是很平靜,“但慢慢的,我就習慣了,習慣了在白骨的歌聲中睡去。每一天,我都從白骨山穀邊走過,開始的時候,我很害怕,抖得就跟你一樣,甚至要爬的才能爬過去,但後來,我也習慣了,習慣了每天見到這些白骨,每天都跟他們打招呼。”


    “因為,”他微微的笑了起來,“我隨時都會變成其中的一員啊,這些白骨堆,很可能就是我唯一的歸宿,我怎麽能怕他們,怕未來的自己呢?”


    “我第一次見到人骨山穀的時候,是冬天。”他繼續微笑,“風很大,很冷,下著細雪,我冷得要命,就像現在的你一樣抱成一團,瑟瑟發抖。然後我看到了這些白骨,當場就嚇呆了,動都動不了,被監工踢著,在冰冷的山路上滾動。這些傷——”


    他指了指胸口和脖子上幾條淡淡的疤痕:“就是那個時候被刮出來的。”


    “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痛,因為,深到望不到底的恐懼與寒冷,已經深入我的骨髓和血液,直到現在。”


    他眯起眼睛,笑得那麽耀眼,兩排整齊好看的牙齒瑩瑩發光:“打從那時起,我就不曾忘記過那時的恐懼與寒冷,以後也不會忘記,這一生都不會忘記。”


    夏梨梨終於跌坐在地上,鬥篷掉下來,看起來既恐懼,又寒冷,冷到全身似乎都已經凍僵,動彈不得。


    “可是,梨梨,”秋骨寒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那並不是最恐懼的,不是最可怕的,更不是痛苦的。”


    “你知道最大的痛苦是什麽嗎?”他看著夏梨梨,溫柔的問。


    夏梨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恐懼的搖搖頭。


    她不敢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但她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不去聽。


    “我的母親,當著我的麵,被逼著喝下毒酒。”秋骨寒在笑,眼睛與聲音卻沒有任何感情,“我就看著她吐血,跌在地上,身體劇烈的顫抖,然後就慢慢的不動了,冷了,硬了。不論我怎麽叫,怎麽哭,怎麽叫她搖她,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嗚嗚嗚……”夏梨梨終於哭出聲來,隻是,聲音很低,很啞。


    “梨梨,”秋骨寒還是那麽平靜,“就在那一刻,你所認識和想要的那個流雪,已經死了,連灰都不剩了。”


    夏梨梨朦朧著淚臉,看著他,眼裏滿是痛苦,還有絕望。


    不知是為她,還是為他。


    “秋流雪在那一刻就此死去,身為七皇子的記憶,以及和你的記憶,都在那一刻,變成了前世的回憶。”秋骨寒緩緩的道,“然後我下了地獄。而在地1;148471591054062獄裏的記憶,才是我今生的記憶,真正的記憶。”


    “直到現在,我所記得和感受到的,都是從那一刻開始的,我現在的人生,也是從那一刻開始。而對你的記憶和感受,已經很遙遠,遙遠到今生與前世的差距。”


    “梨梨,”他平靜的道,“你愛的,隻是前世那個不知徹骨之痛和徹骨之寒,會陪著你無憂無慮的孩子秋流雪。秋流雪這一世,叫秋骨寒,因為,他的骨子裏時時是恐懼和寒冷的,而你,永遠都抹不去他骨子裏的恐懼,也無法溫暖他骨子裏的寒冷。”


    隻有一個人,能讓他麵對和克服徹骨的恐懼。


    也隻有一個人,能溫暖他的徹骨之寒。


    “我、我能……”夏梨梨突然就有了力氣,哆哆嗦嗦的爬到他的腳邊,用力的抱住他的腳,想溫暖他冰冷的身體,“以前……以前在你最痛苦最恐懼最絕望的時候,我沒能陪在你的身邊,但、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現在我一定會陪著你……”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獨自麵對和度過了漫長的孤獨、恐懼、痛苦與絕望,而她,卻不曾陪伴在他的身邊,甚至不知道他所經曆和承受過的苦難。


    所以,她錯過了和他相愛的時機。


    而直到現在,她才發現流雪,不,骨寒的身體是如何的冰涼,明明已經是四月了。


    “梨梨,”秋骨寒伸手,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你看到這張臉完整無暇,但你看不到這張臉下的千瘡百孔。你看到我穿著光鮮,風光無限,但你看不到抵在我脖子上的刀尖和扣在我腳上的鐐銬,更看不到我心裏的黑暗與冰冷。這樣的你,非我所求,這樣的我,非你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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