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角帶著淚,那淚水並未曾落下來,尹奕快步下了樓。


    尹子佩醒來的時候又到了黃昏,房門虛掩著,樓下的腳步聲、說話聲似乎都能遠遠傳了進來,她神色微微恍惚,身子發抖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杜若推開門的時候,她正枕著胳膊嗚嗚的哭,整張臉都看不見,隻有漆黑柔軟的長發散落在肩上,說不出的柔弱。


    “子佩?”杜若聲音輕柔的喚了一聲,整個人已經坐到了她床邊。


    尹子佩抽抽搭搭,抬頭看他,兩個人相對無言,她又“哇”一聲將小臉埋進他懷裏去。


    “都是我不好。我非要在m國多待一天,小若叔叔,奶奶他一定生氣了是不是?他不等我,也不理我……”她嗓子哭啞了,說話的聲音分外幹澀,落到杜若耳邊,心疼不已。


    他不比她好受,心口悶悶的疼,渾身都覺得不對勁。


    將手指觸到段淨鼻息處,那一刻的感覺不亞於當頭棒喝,讓他大腦放空,連思想也不能夠有。


    段淨性格爽朗,身子一向康健,過了百歲之後雖說病了一兩場,最終也都是轉危為安。在他眼裏,段淨就好像活神仙一般。


    笑口常開,他凡事都看得通透,那麽樂觀那麽包容,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


    的確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說,他原本第一個就想告訴段淨:“我愛上了子佩。這事聽起來不可思議,可小若是真心的。將您的寶貝孫女嫁給我可好?”


    他這樣的話還沒來得及說,他還沒來得及解釋,也沒來得及征求他的諒解。


    可此刻,他覺得段淨哪怕不同意,能起來拿著拐杖敲他兩下也好,訓他罵他責難他,怎麽都好,就是不要安安靜靜的離開,一句話都沒有。


    “和你無關。子佩,”杜若和她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啞,隻一字一頓道:“奶奶年齡大了。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態,別傷心了啊,他睡夢裏離開,也一點都不會覺得苦。”


    “可我覺得難受。小若叔叔,我心好疼。”尹子佩聲音低低的說。


    杜若已經不知道怎麽安慰她,隻能將她緊緊抱了一下,伸手輕輕地拍上她的背。


    尹家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趕了回來,平素還顯得寬敞的大廳來來往往都是人,一整夜燈火通明。


    這忙亂持續了整整一星期,段淨安然下葬。


    他的離去,正好像將所有人的三魂七魄都抽去了些,拖著一身疲憊處理完所有事,一眾人卻都端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裏,沒有人講話。


    “段淨過了百歲就立了遺囑。名下這套祖宅留給了少爺和夫人……”律師說著話看了尹奕和白莫樆一眼,眼見連同兩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表態,也就按著條目一字一句的總結完。


    尹家家風一向端正,遺產分割問題自然沒鬧一點矛盾,尹奕整整幾天沒合眼,聽著的時候也有點心不在焉,律師最後連喚了三聲,他才回神。


    “其他再沒什麽問題了。”律師聲音沉穩的說完,從文件夾裏拿出一封信,“這是段淨前些天留給我的,說是如果他去之後,子佩小姐還沒到二十歲,就將這封信親手交給你。”


    所有人目光齊齊看了過去,尹奕神色愣了一下,伸手將信接了過去,展開看了兩眼,原本恍惚的神色登時僵硬。


    “爸爸,奶奶他說什麽了?”尹子佩瘦了些,神色怏怏,抬眼對上尹奕的神色,一時間啞然失語。


    他臉色太嚴肅,鄭重其事,夾雜著些不敢置信的震驚,不過一眼,不知怎的,讓她有些心虛。


    好像自己做了什麽錯事,奶奶正幫著她求情一般。


    尹奕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落到了杜若身後,後者神色也帶著些怔忪,目光落到尹奕手指間的那張信紙上。


    “阿澤,媽說什麽了這是?”白莫樆伸手撞了撞他的手,邊上的尹子佩已經等不及,直接起身抽了他手裏的信紙。


    信紙上隻有一句話,她大睜著眼睛愣神看完,淚水奪眶而出。


    沒去看尹奕的臉色,尹子佩“哇”的一聲,飛快的哭著跑出門。


    “這!”白莫樆著急起身去追,不明白狀況,也連忙看了一眼,對著信紙上一行話,又愣在了原地。


    “如果杜若和子佩彼此有意,莫要阻撓。”


    段淨的話很簡短,叮嚀囑托的意味卻鄭重,目光落到信紙右下方的印章上,白莫樆捏著紙張的一隻手都有些抖。


    從來不曾察覺,這會對上已然起身的杜若,她大腦空白的將信紙遞了過去。


    偌大的客廳裏沒有人說話,杜若置身於眾人的注目禮之中,眼前一句話來回看了許多遍,一時間竟無法思考。


    他想起去年剛回家,段淨笑著問詢道:“小若呀,你告訴奶奶,有沒有中意的姑娘。”


    他笑了笑沒說話,段淨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有就告訴我,趁著我還在,替你做主。”


    他好歹沒能說出自己愛的那個人近在眼前,就是他從小疼愛的小子佩,可這一刻看著這樣一句話,隻覺得悲從中來。


    “我去看看她。”杜若折了信紙裝進口袋,聲音裏也有些哽咽,朝著尹子佩跑走的方向追了出去。


    尹奕伸手按了按眉心,扶著邊上晃了一下的白莫樆,坐回到沙發上。


    段淨的遺囑,自然沒人能反對,一屋子人麵麵相覷,眼看他飛快的跟了出去,竟也沒有一人說話。


    尹子佩蜷坐在門口的一個大花壇邊上,胳膊環著膝蓋,一張臉埋了進去,隻有啜泣的聲音隱隱傳來。


    杜若腳步緩慢的走到她邊上,喚了聲“子佩”,蹲下身去,將她整個攬抱進自己懷裏。


    “小若叔叔,”尹子佩委屈的抬眼看他,可憐的像個小淚人,聲音幹啞道:“我好想奶奶啊。”


    “我也是。”杜若伸手更緊的摟抱她,親親她的臉頰,語調低低道:“乖,別哭了。這幾天大家都很擔心你。”


    “你說奶奶他什麽時候發現的?”尹子佩腦袋在他懷裏拱了拱,甕聲甕氣的的低語道:“我真的好想他。”


    “乖。”杜若聲音也帶著些幹澀,似乎除了這句話,再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似乎,也唯有更緊的抱著她,才能控製住自己此刻噴薄而出的脆弱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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