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城門,高大的紅牆磚瓦聳立,兩扇碩大的金漆紅大門緊閉,四處空曠開闊,飛沙走石,像她在《大夏九域誌》中看到的北國風貌。


    可是城牆上的人是誰?她遠遠看過去,雪白的戰袍翻飛,玉冠束發,也在灼灼地看著她。


    “玉武哥哥。”他還活著!


    前麵的太子聽到她的聲音,轉過來陰惻惻一笑:“侄媳婦醒了?快去勸勸侄兒,把城門開了,迎咱們進去,打來打去未免傷了感情。”


    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什麽。她被孫懷蔚關了幾個月,對外麵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玉武哥哥還活著,太子殿下還率兵來攻打他,而她呢?她竟糊裏糊塗成了太子用來要挾他的人。


    “殿下多慮了!”承鈺冷笑,“小女子區區一條賤命,並不值得殿下利用!”


    玉武哥哥是明智的,他如今既已占了一座城池,定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要謀反了。絕不會因為自己而放棄。誰會蠢到想用她來要挾,承鈺看到太子,猜測是不是孫步玥出的主意。


    “玉武哥哥!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用盡全身氣力吼出這句話,覺得腹部的傷口似乎裂開了,有熱乎乎的血水流出來。


    承鈺覺得自己說得凜然,但身子卻止不住發起抖來。她明明是很怕的呀,身邊全是黑壓壓的傾城大軍,硝石味兒很嗆鼻,傷口也痛得要命。她一邊喊一邊就沒出息地哭了,但她還是要喊,絕不能因為她而害了玉武哥哥。


    太子聽了她這話,得意之色頓了頓,跳下馬走過來,對準她的臉就是一個巴掌。


    “陸玉武,你再不開城門,我現在就擰死她!”


    “玉武哥哥不開……”她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眼前的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氣息受阻。


    “速將其餘八個城門的兵力調回來。開城門!”陸玉武在朔朔的北風中聽到那聲“玉武哥哥”,直觸心尖。世事都奈何不了他,唯獨這聲“玉武哥哥”,他甘願為它俯首稱臣。


    聞道力阻,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算開了城門,我也有本事讓他們進不來!”陸玉武轉頭看他一眼,眼神堅定,隨即立刻開始調兵遣將,腦中飛速轉動,思索著應對之策。


    “王爺!”


    陸玉武拿上冷劍,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一去不回,還請您輔佐我二叔,攻回京城!”


    不再多說,他提著劍奔下城牆,跨上黑馬,布好陣型,親率一隊騎兵出戰。聞道跪伏在地,聽到城牆下城門打開的聲音,哭嚎道:“此女誤國矣!”


    太子見那兩道門終於徐徐開放,嘴角上揚,捏著承鈺的手鬆了開,陰笑道:“你恐怕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說完走到前麵坐上馬,開始指揮軍隊進攻。


    城門一開,兩邊的南軍潮水般湧了進去,廝殺的聲音立馬傳開,振聾發聵,承鈺睜大了眼,怔愣地望著衝在最前麵,手持利劍,斬兵削將的陸玉武。


    “為什麽?”她甕了甕唇,不敢相信。他為什麽要這麽傻呢?她不值得他這麽做的!


    “玉武哥哥,回去,回去!不要管我!”承鈺拚命地掙紮,想掙開身上捆著的麻繩,太緊了,磨得皮肉翻卷,她咬牙忍著疼,一邊哭喊著讓他回去。


    天上灑下千絲萬縷的銀絲,冰涼涼地貼在臉上,兩軍對戰的喊殺聲,兵器相接的泠泠聲,異常混亂,不一會兒,她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兒,不知是自己身上的,還是前麵修羅場飄來的。


    她祈求自己能憑空消失,或者來一道雷狠狠地劈下來,現在隻有她死了,玉武哥哥才能無所顧忌地關上城門。而不用像現在這樣,頂著千軍萬馬朝她奔來。


    到底為什麽呢?演武場上她懷疑過,但他後來再沒有表現出什麽,一切都適可而止,他還是小時候對自己很好的哥哥而已。甚至他知道自己和孫懷蔚的事,什麽也沒說。


    她錯過了什麽?她沒看清的又是什麽?承鈺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犯了和前世一樣的錯誤,她辜負了一個人的如許深情,能拿性命來換她的深情,她一輩子也還不起的深情!


    雨絲飄得越來越密,淚眼中,她看到那個雪白的身影越來越近,他以一擋百,衝散千軍,排眾而出!


    “承鈺!”


    他還是來了,她這輩子也償還不了的深情。


    漫天修羅場,陸玉武挺拔英岸的身影將後麵排山倒海一般的廝殺聲擋住,駕馭著黑馬,踏破黑雲傾軋的天空,向她奔來。承鈺看到那座青山又屹立而起,吞吐星雲的洪流再也淹沒不了她。


    “承鈺!”他跳下馬,提劍為她斬斷了捆縛的繩索,緊緊地把她擁入懷中。


    好了,他還是從閻王手裏把她搶了回來。誰也別想分開他們了,誰也別想。


    陸玉武帶出來的兵,除了之前殘餘的兵力,還收編了許多漠北的流民。他們飽受戰亂迫害,風寒露宿,痛恨匈奴人,也久聞世安王的名聲。因此得知世安王被誣陷時,毫不猶豫地加入了北軍,隨他征戰北平。


    南軍懈怠多年,雖然數量眾多,但時間一長,高低立現,很快就支撐不住,紛紛四散逃潰,太子起初還騎馬在軍隊中間指揮,見戰勢不妙,也慌了,回馬退到後方。


    城外南軍措手不及,城內卻又殺出幾隊騎兵,原來是段越珊帶兵從宣武門過來。她聽說情況後來不及細問,登上城牆,果然看到被綁在戰車上的承鈺。


    破口便朝城下大罵:“好沒出息的太子!咱們男兒打仗,扯上一個弱女子做什麽!我呸!”


    太子看到城牆上罵人的女子,身披紅色戰袍,猜到她就是武安侯的長女,喊道:“段姑娘,令尊可還在京城的,你快投降來,謀反一事可以不究,但你若……”


    “我都不屑於和你打!”段越珊聽得火冒三丈,沒等他說完,讓隨從拿了弓箭上來,對準太子身邊的幾個親兵就是一通射。太子見保護他的親兵聲都來不及吭就栽倒馬下,嚇得勒了韁繩,又往後退了退。


    慌亂間看到後麵的陸玉武,已經抱著薑承鈺要上馬了。這可是他的大籌碼!太子忙策馬趕到就近的火銃旁,下馬親自塞琉璜硝石,轉了炮筒方向,點火噴了出去。


    陸玉武的黑馬跑得飛快,他還以為擊不中,幸而火炮發射的速度也很快,到底歪打到了馬尾,黑馬上的兩個人翻身落馬,火光耀眼,飛塵漫天,他聽到石塊瓦礫滾落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得意,他隻覺得手臂一陣劇痛,原來是一隻冷冷的箭紮入了皮肉中。


    “啊!”太子疼得呲牙咧嘴,忙揚鞭策馬,落荒而逃,身後跟著被北軍追著廝打的南軍,丟盔棄甲,隻恨爹娘沒多生幾條腿。


    “哼!”段越珊笑了聲,“還太子呢,也沒比之前來的孫懷薪好到哪兒去。”


    窮寇就不追了,城牆上鳴金收兵,段越珊跑下來時,陸玉武已經讓士兵們用木板抬了過來。


    “王爺怎麽樣了?”她跑過去,見他渾身上下全是血,護身的鎧甲都破了,戰袍被炸成布條,還有尖利的石塊紮在肉裏,血腥味異常刺鼻,一隻血乎乎的手卻抓住薑承鈺不放。


    承鈺現在簡直像個小乞丐,一身衣裳破破爛爛,滿布血痕,頭發淩亂得都快打結了,小臉花貓似的,一道灰一道血,又是斑駁的淚痕。要不是陸玉武這麽緊張這女子,她還真沒認出女子就是承鈺。


    在漠北一戰前她就向陸玉武表白了,當時他坦然拒絕了自己,她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喜歡承鈺。


    若他說喜歡孫步玥,她覺得自己還可以爭取一下,但他喜歡的是承鈺啊。她時常覺得自己要是個男子,也會爭著把承鈺娶回家的。因此在極稀罕地掉了回眼淚後,就沒再執著糾纏。現如今,她覺得打仗最有趣。


    士兵們抬著木板走得飛快,承鈺被他拉著,也跟著跑得飛快,全然忘了小腹的兩處疼痛,也沒有時間回答段越珊。


    火炮飛過來時,他抱著她,一直抱著她。沉重的跌落隻在一個翻滾的瞬間,她再睜眼時就看到滾滾濃煙中,他護在自己身上,對她笑了笑,說“沒事了”。


    說完這句話他卻倒了,士兵趕來救他們的王爺,他被抬上木板,一隻手還緊緊拉著她。


    眾將士得知主帥受傷,紛紛趕了過來,幾個大夫忙著止血,焦頭爛額。那隻手還牽著她,承鈺幾次試圖鬆開,大手更加用力,她隻好靜靜地守在床邊,讓他握著。


    陸平裏進屋時,要不是聽段越珊說了情由,險些沒認出承鈺。落魄狼狽的模樣,差點被他當作流民,不過小臉上精致的五官依然驚豔。


    她到底遭了些什麽罪,才會變成這副樣子?


    “承鈺。”陸平裏喚了她一聲,承鈺雖然因為母親的緣故,一直不喜他,但她現在什麽都不想計較了,她恐懼到了極點,顫聲喊了“叔叔”,然後把頭緊緊靠著那隻握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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