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表姑娘醒了沒有,繡芙搖頭,兩人到暖閣一看,床上空空如也,主子和丫鬟都不見去向。問了個二等的丫鬟,說是二少爺連夜把表姑娘送去莊上靜養了。


    這裏婆母剛死,承鈺就被他送了出去,郭氏和盧氏覺得蹊蹺,心裏犯疑,但死者為大,兩人也顧不上承鈺,到底傷心,哭了一場,忙忙地買棺停靈,請和尚道士來做法事,又讓小廝去別家報喪。


    午時前,國公府內已是縞白一片,孫立德從衙門趕了回來,哭倒在地,孫立言睡夢中被喪樂吵醒,聽到丫鬟來哭報老太太沒了,恍惚地“啊”了一聲,一臉茫然。


    郭氏盧氏帶著孩子著一身孝服,在靈前垂淚,午時過後來哭拜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府中白茫茫一片,人來人往,連孫步玥也回來了,唯獨不見當家人孫懷蔚。


    孫懷蔚昨晚抱著承鈺坐上車,一路就往莊子去了。國公府的田產土地眾多,加上他為官後,又添了不少。他擇了城外一處僻靜的田莊,將她安頓好,又親自選了幹淨伶俐的丫鬟伺候。


    守了她一夜,清晨走時,她還沒醒。將隨行的大半護衛留在莊上,他才略微放心,坐了車直接去皇宮。


    剛進文淵閣,就有前線的戰報傳來,他拆開來看,兩道濃眉越沉越深,最後“啪”地一聲將信拍在桌案上,沉聲道:“領兵追至懸崖就不追了嗎?人掉下去就不找了嗎?人也沒有屍首也沒有,就敢來邀功!叫他再找,就算把漠北的山川翻過來,也要把陸玉武給我帶回來!”


    下屬忙領命去了,孫懷蔚頹然地坐回椅上,撫額凝思,半晌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聽到他吩咐磨墨的聲音,知道孫大人要處理公文了,躬著身子上前研磨。


    他在內閣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午膳時間過了也不知道,直到陛下那邊傳召,他才起身往皇帝寢宮趕去。小太監跟在身後,看著閣老大人玉一般冷白的麵孔,忽然覺得他不是個凡人,別的大人都隻在衙門裏混日子,時辰一到就不見蹤影,連首輔大人也不例外。孫大人卻不吃不喝地勞累,也難怪他如此得陛下寵信了。


    “孫愛卿,朕又夢到皇兄了!”皇帝像個夢靨醒來的孩子,抓住孫懷蔚的手不放。


    這話從世安王出征後說了不下百來遍,幸而他一向很能控製情緒,按捺住心頭的不耐煩,微笑道:“陛下勿憂,世安王的人頭還在東城門外掛著呢。”


    “哦,哦。”皇帝點頭,半晌又問“太子呢?”


    一邊的宮人回稟:“太子殿下陪孫側妃出宮,去了衛國公府。”


    國公府?孫懷蔚皺眉,去那兒做什麽?隨即想起凝輝院還躺著個死人,應該是被發現,在操辦喪儀了。太子竟親自陪孫步玥回去,可見是動了幾分真心的。他虛了虛眼,心底又有另一番盤算。


    承鈺醒來時不見熟悉的鵝黃色紗帳,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榆木的拔步床上,周圍陳設無不陌生,連屋子裏的幾個丫鬟也都是陌生麵孔,而且穿著打扮也不是國公府裏丫鬟的慣例。


    她撐著坐起來,肚子餓得發痛,渾身虛浮,剛想開口說話,嘴唇一陣牽扯,原來是幹裂了。


    旁邊的丫鬟見她醒了,上前來扶她,拿了枕頭給她殿在腰後。剛坐好,承鈺終於在陌生的環境裏看到張熟麵孔,繡桃端著個陶瓷繪花的碗走進來,看到自家姑娘醒了,一時不知該哭該笑,一張臉有些扭曲,不大好看。


    “這是在哪兒啊?”承鈺伸手招她過來,繡桃放了碗,她心裏也很害怕很無助,如今身在別處,無依無靠,她隻能和姑娘相依為命。所以一時忘了規矩,拉住了承鈺的手,挨著她坐在床沿。


    “姑娘從王府回來,就一直昏迷,老太太……”她努力咽了口唾沫,平複情緒,“老太太很擔心姑娘,就送姑娘來莊上靜養。”


    “外祖母現在怎麽樣了?”


    “老太太很好,她老人家怕您因為照顧她勞累,所以讓人連夜送您到莊上,還叫您不要擔心,等您養好了身子,再送您回去。”這些話都是孫懷蔚教她說的,她在心裏重複了一晚上,如今才能勉強自然地說出來。


    可是短短幾句說完,她還是覺得後背出了汗,裏衣濡濕了一片,但好在她看自家姑娘已經相信了。


    承鈺有些猶疑,皺眉凝視著繡桃,繡桃心虛,立刻轉移了視線,把桌上的陶瓷繪花碗端起來,道:“姑娘快一天沒吃東西了,喝碗粥吧。”


    說著一勺冒著熱氣的粥就喂到了嘴邊,她聞到白粥的甜香,肚子確實很餓了,也就暫時不多問,安靜地喝了小半碗粥。


    熱粥入喉,承鈺覺得身體暖和許多,齒頰間是青梗米淡淡的甜香。繡芙給她擦了擦嘴角,她環顧四周,發現不見平彤的身影,問繡芙,“平彤呢?”


    繡芙聽到這個名字,慌亂中差點把粥碗打翻,背轉身死死捏住碗沿,說:“平彤照顧姑娘,不小心染了風寒,老太太怕她把病氣過給姑娘,所以就留她在府上了。”


    “染了風寒啊,那的確得養上一段日子了。”承鈺蹙了蹙眉,繡桃不敢再多話,怕露了馬腳,轉身出去給她張羅洗澡水。她心裏放不下外祖母,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得知姨母的事情後什麽反應,有沒有傷心壞了身子。


    想到姨母,昨日所見接踵浮現在腦海中,她覺得一顆心像被啃了一大半,空蕩蕩的疼!問身邊的丫鬟知不知道世安王府還發生了什麽事,丫鬟們麵麵相覷,都搖頭說不知道。她們前月被采辦到府上,調教了段時間才放出來伺候人,因此對外麵的事也一無所知。


    “那你們知道府上老太太怎麽樣了嗎?”承鈺又問。


    丫鬟們還是搖頭。她們隻知道要把這個天仙似的姑娘伺候好,否則就會被拉出去打死。


    承鈺歎了口氣,心裏鬱結。悶悶地泡了個澡,由繡桃給她梳頭發。莊子上的陳設不比國公府,但大抵還是名貴木材打製的,榆木圓梳妝台上還擺了大大小小的香粉匣子,立櫃中的衣裳大多也是新製的。


    她在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沒有絲毫血色,蒼白得把她自己也嚇一跳,繡桃開了一個桃紅胭脂要給她擦擦,她自從去年臘月,府中事故頻出後,就把那些脂粉丟下了,此時也沒心情調脂弄粉,但架不住繡桃勸說,還是讓她勻了些抹上。


    繡桃不為別的,隻害怕二少爺來時,發現姑娘麵色差了,會怪罪她們沒把姑娘伺候好。


    梳洗後繡桃扶她出去走走,天連著晴了幾日,今日更是格外的好。承鈺隻是覺得這裏太安靜了些,似乎就住了她和一群丫鬟,放眼望去,連綿群山下的青田不見人影,連山下的一些屋舍,也是一片死寂,沒看到有人出入。


    城外的田莊空闊安靜,衛國公府卻是喪樂哀哀,白茫茫的人來人往。及至太子殿下陪側妃回娘家,府中更是炸開了鍋一般,人人緊繃著心弦。連孫立德也顧不上傷心,小心侍立,生怕慢待了太子。


    孫步玥著一身月白色繡淡紫鳳凰的華服,驚鵠髻上簪著一整套的素銀頭麵,薄施淡妝,比之濃妝時更顯俏麗,看得太子一時挪不開眼。


    她在靈堂對著棺材拜了兩拜,灑了幾滴眼淚,就匆匆起身離開。太子被來吊唁的官員纏住,脫不開身,也就沒功夫再看自己的側妃。


    孫步玥是想回來找孫懷薪的。她在靈堂望了一圈也沒看到弟弟,出庭院隻看到人頭攢動,直到走完廡廊,拐出角門,才在僻靜的甬道找到他。


    “你在這裏做什麽?”她皺眉看著孫懷薪,他如今也有十七八歲了,仍舊生得長手長腳,瘦得根竹竿似的,走起路來馱著背,大步流星。


    “我餓得慌嘛!早上被父親從被窩裏拽起來,早膳都沒來得及吃呢。”孫懷薪披著麻衣,麻衣顯然太短,下擺都縮到他的膝蓋處了,露出一雙寶藍色繡金線的靴子。


    “這種時候你還想著吃!”孫步玥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他的腦袋,孫懷薪一臉無辜,嘴裏還不停嚼著一塊糕點,腮幫子鼓出一團。


    “不然我能怎麽辦呢?要是餓死了,和祖母一起下葬?”


    “說的什麽晦氣話!”孫步玥撇了撇嘴,“你姐姐我如今是太子側妃,還會讓你餓死不成?”


    “說得也是。”孫懷薪笑笑,聽他大姐忽然壓低了聲音在問:“你願不願意得個官兒做?”


    他瞳孔放大,興奮起來,“當然願意!”他堂堂衛國公嫡子,上煙柳之地玩樂,若是遇上當權官員,還得讓著人家,這一直讓他很不服氣。但無奈文不成武不成,隻能捐個監生混混。


    “那好,我回去就給你向太子討個官位,讓你能在殿下身邊做事。你可要好好表現,別到時候辜負了我的指望。”孫步玥凝眉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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