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事隻會更多更急,她要親自去王府陪姨母,看看情況,還要回來照顧外祖母。老人暈厥醒來後,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她還得再讓人尋些名醫回來瞧瞧。


    可是玉武哥哥呢?他現在到底在哪兒?是生還是死?未知的恐懼在黑暗中蛇一般絞纏住她,她隻要一閉眼,就忍不住想到他會不會已經不在了,然後在一陣驚悸中猛然睜開眼,和滿目的黑暗長久對視。


    如此這般的反複折磨,她在心神俱衰的那刻才明白,他就如一座沉默不語的青山,從不提及為她擋過多少風雪。如今這座山轟然倒坍,她看到山後吞沒星雲的洪流,再沒了主意。


    卯時老太太那邊的燈被點亮,承鈺還是沒睡著,索性起身,去堂屋看外祖母。


    原來老太太是渴了,繡芙端來一碗溫熱的梨子水,承鈺接過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屋子正中燃著銀炭,不時發出輕微的“劈啪”之聲,承鈺不知道這種短暫的安寧還能持續多久,隻能心亂如麻地等待。


    此時天光未亮,國公府中一片沉寂,汀蘭院裏卻是燈火大亮,閣老大人孫懷蔚也是一夜未眠。堆積如山的公文隻能讓人搬回府上再閱,一半是彈劾他的文章,一半是斥責皇帝太子的文章。


    他在無數次筆走遊龍後,終於忍不住心裏積壓的憤怒,一把推開紫檀木書案上一摞摞的公文,罵道:“這些狗屁言官,成日裏就知道彈劾這個訓斥那個,到真做實事的時候沒一個能用的!彈劾我?那黃河決堤的水你們去治,貴州的難民問題你們來解決!”


    “讀了幾十年的書就知道用來放屁!”


    容芷連忙上去撿掉落的公文,又聽清脆的“喀嚓”聲響,孫懷蔚把手裏的筆杆也折斷了,撐著頭坐在太師椅上深深地吸氣。


    他此時甚至有些懷念當初在朝堂上,成日與自己爭鋒相對的太子派係,至少他們是有真本事的人!


    門外走來錦衣衛的人,說世安王世子仍是不肯承認謀逆,指揮使大人已經親自去審訊了。


    “太子殿下呢?”


    來人聽孫大人冰冷嚴厲的聲音中略帶疲乏,回道:“殿下還在行宮……休息。”


    孫懷蔚長長地吸了口氣,若不是有外人在這裏,他還想罵。以前有前太子在時,十六皇子迫於壓力,尚且知道努力上進,如今大局初定,他似乎鬆懈了不少,隻在宮裏專等皇帝咽氣,好龍袍加身,自己坐上皇位。


    沉眉半晌,他才開口道:“你先回去吧,告訴你們指揮使大人,我隨後就來。”


    說完他讓容芷伺候他換衣洗漱,披上玄色鶴氅流星般地出了門,身後跟著一隊護衛。隻是離開之前,容芷問了句:“您又走了,待會兒高姑娘醒來不見您,又會鬧了。”


    聽到“高姑娘”三字,孫懷蔚緊繃的麵色才有了一絲放鬆,他看了看廂房,說道:“你就告訴她,我今日會回來陪她用晚膳……罷了,你就說我今日會早些回來。”


    他不敢許諾,若是到晚上回不來,她一定會守著一桌子的冷菜等他。


    容芷很為難,又說:“可是這話已經連著說過一段日子了,昨日就不管用了,高姑娘一直哭著鬧著要出府找您,奴婢們哄也哄不住。”


    孫懷蔚歎了口氣,道:“罷了,你還是和她說,我今晚會回來陪她用膳。”說完便疾步走出了汀蘭院。


    容芷看著自家少爺離去的背影,心裏不住犯疑。那位高姑娘到底是什麽人?少爺明明很在乎她,但是從沒動過她。容芷一直在邊上伺候著,就見兩人動作言語間很是親密,但不像是男女相悅,更像是一對兄妹。


    那高姑娘從來也隻叫少爺哥哥,而且叫得奇怪,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把“哥哥”叫做“鴿鴿”,舉止言談像個頑劣女童一般。


    最初高姑娘進府時,她還以為少爺喜新厭舊,把表姑娘忘了,但每每她守夜時,總能聽到少爺在睡夢中喊表姑娘的名字,聲音說不出的壓抑和痛苦,似乎備受煎熬。


    孫懷蔚趕到詔獄時,陸偉裏已經成了個血人,渾身盡是鞭子落下的痕跡。他在牢獄一角的椅上坐下,冷眼看著錦衣衛的指揮使審訊,修長的手指不時在叩擊在木桌上。看著那張和陸玉武幾分相似的臉龐,心裏生出一絲痛快。


    “又暈了!”指揮使停了鞭子,遞了下屬一個眼神,馬上有人提來冷水要往陸偉裏身上潑去。這時黑暗角落裏的孫懷蔚站起身,淡淡說了一句:“讓我來。”


    指揮使立刻躬身獻上鞭子,不過孫懷蔚隻瞟了一眼,沒有接過,指揮使便收回鞭子,恭敬地退到一旁。


    陸偉裏在一桶冷水的刺激後醒來,就見迎麵站著個冷麵如霜的男子,暗淡的牢房中,那張白皙的臉白得刺眼,越發顯得長眉烏濃,眸子黑亮。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已經入了地獄。


    “世子?”孫懷蔚歪了歪唇角,“咱們做個交易如何?隻要你承認你父親世安王通敵叛國,我就求皇上不再牽連你,王位保留,依舊由你繼承。”


    陸偉裏怒吼道:“我父親絕不可能通敵叛國!絕不可能!就是有你們這群亂臣賊子,蒙了陛下的眼!我要麵聖,我要見皇上!”


    “世子別激動。你要見皇上,可皇上並不想見你。”孫懷蔚嘴角噙著笑意,詭異莫測,“否則我們也不必來詔獄。”


    “我奉勸世子還是好好考慮剛才的條件,若我沒記錯,如今世子夫人還有孕在身吧?”


    昏暗中看不清陸偉裏滿臉血汙的麵龐,但孫懷蔚很確定,在聽到“世子夫人”的一刻,那雙眼裏的淚光抖動了一下。


    “聽說世子夫人深夜從國公府回去,想必還在家中等著世子呢。世子怎麽舍得讓尊夫人為你擔驚受怕?”


    孫懷蔚一雙星眸蛇一般咬住陸偉裏,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變化,他看著眼前人糾結起來,心裏覺得很滿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糾結隻在那麽一瞬,下一秒陸偉裏含淚的目光重新堅定,他聽到他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


    “就算死,我也不會指認莫須有的罪名!”


    “世子可想好了?”孫懷蔚虛了虛眼。


    陸偉裏迎著那雙星眸灼人的光亮,挺直脊梁,朗聲道:“我父親絕不會通敵叛國!”


    那道灼人的光亮轉瞬消失,孫懷蔚側頭對指揮使抬了抬手,牢獄中隻聽一聲高過一聲的慘叫,隨後漸漸沒了聲息,衙役們麵目表情地上前收拾屍體。


    “世安王府,抄了吧。”臨走時他又丟下一句,隨後出了詔獄,坐上馬車往皇宮趕去。


    進宮時天已大亮,遠處群山連綿,罩在一片冷綠的霧氣中。一夜未眠,他看著東升的旭日有些虛浮刺目,微眯了眼往太子的宮殿走去。


    太子剛從孫步玥的寢宮出來,來正殿見他時,還是一副雲雨後的饜足相。


    “你這妹妹生得好啊。”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對上他那雙清冷的眸子,知道他會是這反應,也不意外,問道,“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


    “不認,殺了。”


    太子沉吟著點頭,“給匈奴的黃金都運過去了嗎?”


    “都運過去了。”匈奴軍貪婪暴戾,收不到錢怎麽會替他們辦事。這件事他籌劃了有大半年,前太子還在時就有了想法。先派人和匈奴談判,許他們黃金百萬,讓其毀約來侵犯邊境,屆時世安王來迎戰時,裏應外合,趁此滅了世安王一脈。


    其實根本不用送黃金,就憑匈奴人對世安王祖孫二人的恨意,足以說動他們再犯邊境。


    “父皇有所察覺嗎?”太子喝了口茶,還是有些擔心。


    “皇帝陛下整日昏睡,已經很久沒問過朝堂之事了。”孫懷蔚說道,頓了頓,又道,“太子理應更加勤勉,泱泱大夏朝,不久就是您的了。”


    太子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自從孫步玥被送進宮後,他恨不得日日不離開她,陪她遊湖賞花,的確荒廢了些日子。


    “都說英雄難過沒人關,以前還不以為然,覺得女人不過如此,現在才似乎嚐到幾番滋味……”太子摸了摸下巴,“想來孫大人年輕,還沒遇到讓你牽腸掛肚的人兒吧?”


    牽腸掛肚?何止是牽腸掛肚,他恨不得把心也掏出來捧到她麵前,可是她如今怕是看也不會看一眼的。孫懷蔚牽了牽嘴角,笑得很苦澀,就聽太子轉了話題,在說:“孤今日就會去處理政事,你不必擔心。世安王的餘孽還沒抓到,放鬆不得。”


    “是。”他說道,兩人又談了會兒事,他轉身出了正殿,往內閣所在的文淵閣走去。


    剛下石階就被一個大紅麗色的身影攔住,孫懷蔚淡淡抬眉,看著麵前妖嬈紅妝的孫步玥,“何事?”


    “我剛才在門外聽到你們說的話了。”孫步玥進宮後盛寵加身,比之從前更為跋扈,連從前的和嘉郡主也漸漸不放在眼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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