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您要為孫女做主啊,孫女是被那太子害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對上老太太一雙冰冷冷的眼睛,“你還有臉哭!自食惡果罷!”她根本不想再看孫女一眼,這就是她養出的大家閨秀,竟想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迫武兒!若是事情真發生了,她簡直沒有臉麵再見長女。


    陸玉武本來不想提孫步玥對他起的齷齪心思,但還是讓外祖母知道了,他覺得有些不自在,別過臉望向門外。老太太要罰孫步玥跪祖祠,這時孫懷蔚回來,說明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娶孫步玥做側妃,請老太太不要再追究今晚的事。


    老太太沉眉半晌,太子已經開了口,她再罰就是和太子過不去了,打算再訓誡幾句就作罷,還沒說話,就見孫女又哀嚎起來。


    孫步玥一聽要進宮做側妃,死活不肯答應,哭倒在地。勾得老太太心頭火起,怒道:“你如今都這般景況了,不去宮中伺候太子還能怎麽樣?難道要我送你去尼姑庵做姑子嗎!”


    “我不嫁太子,我不嫁……”孫步玥心裏錐子紮一般痛,聲音拖到最後尖尖細細地刺得人耳朵疼,頗像得不到心愛之物的小孩子撒潑。


    老太太氣得頭疼,隻能讓丫鬟把她拉回扶搖院。她被拖回去時還回頭看著陸玉武,少年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長身玉立,如芝蘭玉樹一般。她少女年華的夢,就這麽說沒就沒了。


    看著外孫麵有疲色,老太太心中覺得歉疚,道:“西廂房髒了,武兒今晚就先住抱廈間吧。”


    陸玉武“嗯”了聲,向外祖母道別,臨走時看了眼承鈺,她半夜被叫起來,一連打了好幾個哈哈,此時一雙眼睛閃著水花,亮晶晶地衝自己笑了笑,“玉武哥哥快去睡吧,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王府看姨母。”


    “好。”他笑著應下來,轉身去了旁邊的抱廈。


    承鈺舒了口氣,剛才在堂屋冷眼看了場熱鬧,忽然記起前世,孫步玥似乎就是用的這種法子才讓玉武哥哥娶了她。如今天不遂她願,竟然弄巧成拙讓她自食其果,這一世她不會再嫁給玉武哥哥了,像了卻一樁心事,她覺得今晚可以好眠了。


    沒成想剛迷迷糊糊睡回去,暗夜裏就被人裹著被子扛了起來,她還沒得及呼救,就被來人捂住了嘴,作聲不得。


    來人身手敏捷,扛著她翻牆跨院,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處院子,他把她放下來時,她還有些暈呼呼的摸不清方向,直到又被抱進了屋,才看清這是哪兒。


    這是孫懷蔚的院子,而屋裏正挑燈看她的人,正是孫大人。]


    屋內燒有地龍,但承鈺畢竟隻穿了件單薄的裏衣,剛才又在外麵吃了陣冷風,此時不由得攏緊了身上裹的一床綾被。


    “薑姑娘,得罪了。”承鈺這才看清剛才捋走她的人就是蔣馭。他是聽孫懷蔚的命令,怪他也沒用。


    “放我回去吧,今晚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發生。”她麵容冷淡,直視屋子盡頭的孫懷蔚。剛說完,蔣馭卻退了出去,承鈺追過去,因為被子包著腿,走得費勁兒,還沒追上就被蔣馭關了房門。她懊喪地轉過身看他。


    他挑了挑燈芯,火焰“啪啪”地輕輕跳了兩跳,比之前更加明亮起來,望著承鈺的目光卻越發迷離。小丫頭一張素臉陷在杏子紅錦被中,襯得眉眼烏濃,唇紅齒白。一卷青絲如瀑,安靜地垂落下來,他忽然很想聞聞那股熟悉的冷香。


    “你別過來!”承鈺見他站起身朝自己走來,慌忙說道,不由又把身子的被子裹緊了些。


    孫懷蔚並沒停下腳步,反而“哧”地笑了一聲。她這是在怕自己嗎?她為什麽要怕?


    他到底還是走到了她麵前,腳步停了,一張清俊的臉卻越貼越近,承鈺下意識地別過臉不想看他。


    空氣安靜了片刻,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餘光也能感覺他還在灼灼地看著自己。他到底想做什麽!承鈺蹙了蹙眉,覺得兩人確實需要好好談一談。


    “孫大人,別再這麽看著我了。你如今身居高位,什麽樣的女子得不到,何必再糾纏我?我雖然不是侯門公爵家的小姐,但也是自小由父母疼著長大的,閨閣小女子沒什麽大的誌向,隻求嫁個正直善良,無二心之輩罷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正直善良,無二心之輩?”因為側著臉,他說話時的氣息直噴到耳側,她覺得耳朵開始發燙得厲害。


    “正直善良我的確稱不上,但無二心這一點,倒是能滿足你。”承鈺聽著他低沉而熟悉的聲音,感覺有柔軟而滾燙的東西han住了她的洱垂,從背脊傳來一陣酥麻。頗厭惡地轉過臉,她從綾被裏抽出一隻手想要朝他打下去,卻在轉頭的刹那被他捧住了臉頰,鬆香襲人,他wen得比任何時候都用力。


    承鈺想掙開他,兩隻手都從被子裏伸出來,拚命拍打他的背,他無動於衷,探進來的物事攪動得越發厲害。被子從雙肩滑落,身子一涼,隨後卻有隻炙熱的手隔著薄薄的衣料貼近了腰身,一把掐住她,把她打橫抱到榻上。


    “孫懷蔚你放開我!”用盡了氣力往他身上砸下幾拳,卻隻換來他一聲悶哼。孫懷蔚笑著握住她的手腕,柔聲道:“別動,一會兒就好。”


    承鈺望著他那張清風雅月的臉,此時像進過染缸一般,嘴角邊有處暗紅,右眼眼眶青紫色,眼睛紅紅的還在充血,兩腮各有一處顏色。忍不住皺眉摸了摸,他疼得“絲”了一聲,把她手腕子抓緊,道:“別碰。”


    “你這是被人打了嗎?”她還是又摸了上去,從他的眉心撫摸到眉尾,濃密烏黑,從前尚帶著幾分青澀的眉眼何時已經這般英挺俊朗了,帶著股不可逼視的魄力。


    這算是她養大的孩子嗎?在她二十來歲的時候遇到十來歲的他,從他生病時照顧,到陪伴他讀書入仕,最後不知不覺搭上一顆真心,牽出一片癡情。明明最開始隻當他是個可憐的弟弟,後來自己卻成了依附著他的小妹妹。


    “夜裏沒看清路,摔的。”他說完埋下頭,承鈺感覺一陣熱雨落到渤子處,一隻滾燙的手開始you走,拂過那兩處時渾身不自覺湧起一股暖流,裏衣被褪下,火熱的身體緊貼,她感覺他下麵那處逐漸堅硬起來,帳子裏的氣氛開始變得灼熱,但她的腦子越發清醒。


    她知道自己掙不過他,像親手把一隻小奶虎養大,如今小奶虎長成猛虎,凶狠不近人情,反過來要吞了喂養它的人,她要如何反抗?


    他正要褪掉她的褲子,忽然聽她清冷的聲音說道:“孫懷蔚,你是想讓我身敗名裂嗎?”


    他愣了愣,似乎從來沒聽她用這樣冰冷的語氣對自己說話,抬眼對上那雙閃著清輝的眼睛,他說道:“我自然不想,也不會。燦燦,我會娶你,你會是有三品誥命的孫夫人,誰敢詬病你?”


    “可我不想嫁給你。”承鈺深吸了口氣,重複道:“孫懷蔚,我不想嫁給你。”


    “為什麽?”他望著那雙眼睛裏滾下淚珠,透過水光是一股凜冽的恨意,讓他如墮入冰窖中,渾身寒涼。


    “因為你從前做過的事,因為你現在在做的事。”承鈺冷眼瞥到自己芙蓉色的潞綢肚兜,心裏對他僅存的一絲念想徹底消散。


    “燦燦。”他的聲音開始發顫,一雙修長的手無處安放,無措地為她穿上裏衣,帶子係錯了也沒發覺,因為他明顯地感覺到,生命裏很重要的東西正在離他遠去,像流沙逝去一般,抓得越牢,流得越快。


    他把衣服重新為她穿好,看著她死屍一般躺在床上,忽然覺得自己又成了四年前荷花池邊一無所有的少年。隻是一個孤獨彷徨無人掛懷的孩子。


    “你等我,我明日就去向祖母提親,求她把你嫁給我,等她同意了,後日我們便成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燦燦。”他忽地又俯下身來緊緊摟住了她,像孩童抱著心愛的物事不願丟手。他不想再過那樣淒涼孤單的日子,無人問他粥可溫,無人與他立黃昏。那樣濕泠泠的孤寒,在有了她的溫暖後,他再也承受不起。


    “外祖母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身下的人猛地推開了他,他一個趔趄歪向一側,見她已經下了榻,走到門邊撿起那床杏子紅的綾被裹好,回頭看了他一眼,便決然地推門出去。


    位高權重的孫大人,此刻像隻離了母親的幼虎,蜷縮在床角,目光呆滯地望著那兩扇被承鈺打開又關上的門。


    他就這麽望了幾個時辰,卯時前容芷進來伺候他梳洗,今日已是元宵過後,年假結束,各官員要回所在衙門點卯任職,而他也得進宮上早朝。


    容芷為他穿上朝服,偷偷看了眼自家少爺的臉色,仍是如以往一般清俊冷淡,黑的是眉眼,紅的是薄唇,但她隱隱總覺得不對。好像從前能從少爺身上嗅到的唯一一點暖意已經消失殆盡,冷冰冰的真正與外麵的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承鈺讓蔣馭再把自己悄沒聲息地送回凝輝院後,倒頭便睡了過去。一晚上被折騰起來兩次,白日裏還要照顧外祖母,她真的很累了。但卯時時分她夢靨一般突然睜開了眼,沒頭沒腦地就是清醒了過來,再也睡不著。


    屋子裏一點亮光也無,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睜眼閉眼間,回憶從幾個時辰前回眸看他的那一點開始,延伸成一條不歸路,從起點到終點,他似乎一直都是那個雨夜裏沒有傘,孤清冷寂的少年。


    她瞞著自己對他保留了最初的感情,就算曾經強烈的愛慕逐漸消散,心底也始終頑固地殘存著暴雨夜裏對他生出的第一縷同情關懷。她不忍心傷害他,隻能選擇離開。


    天亮後承鈺一如往常地陪外祖母用早膳,正端了一碗青梗米粥要喂,陸玉武從外麵走了進來,先向老太太請了安,隨即走來接了她手裏的碗,道:“你先吃吧,讓我來喂。”


    承鈺麵色有些猶疑,他笑了笑,“你還怕我喂不好?”


    她搖搖頭,望了望外祖母,老人臉上堆著笑,她似乎很久沒見外祖母這麽開心過了。當下也就沒說什麽,捧過粥碗低頭吃了起來。


    老太太的確開心,經過夜裏的糟心事後她一直有些鬱鬱,直到早晨看到珠玉般的外孫外孫女時,心境才開朗了許多。


    等世安王回來後,她就找長女過來,鈺兒如今也及笄了,可以商量孩子們的親事了。


    早膳後就有宮中的人來府上,百來擔裝箱絡繹不絕地抬了一上午,把扶搖院的庭院擺得沒有落腳處,隻能挪到廊下又放。領頭的幾位嬤嬤說明來意,太子殿下今晚就要迎孫步玥進宮。禮服由尚衣局的宮人趕製,傍晚前送來,到時再為她梳妝,等宮裏的車一來,立刻就能坐了車進宮。


    孫步玥整晚沒睡,熬得眼窩深陷,披頭散發地坐在屋裏哭鬧不休。宮裏的嬤嬤要教習她規矩也不得,最後不知是哪位姑姑,開了一個金漆描花鳥的箱子,裏麵是全套紅寶石或鑲金點翠的頭麵,孫步玥一雙淚眼裏照出首飾的光亮,漸漸地止了哭,開始任那些嬤嬤擺弄。


    在太子準備迎娶側妃的同時,皇帝陛下躺在寢宮的龍榻上,因為心悸而頻頻驚醒。


    今日輪到榮王和壽王侍疾,皇帝剛睡過去不久,又一次莫名驚醒,明黃色的裏衣已經汗濕了一片。


    他叫來王保,氣虛聲弱地問道:“十六皇子呢?”


    王保垂首侍立,恭敬地答道:“陛下您忘了,十六皇子已經冊封為太子了,如今正在東宮呢。”


    皇帝這才記起來,“哦”了一聲,看到榻邊的兩位王爺,又皺眉問道:“世安王呢?”


    王保又回答道:“世安王出征安南,捷報已經傳回宮中,人還在回來的路上呢。”


    “出征安南?”皇帝皺眉喃喃重複了幾遍。


    “孫大人呢?”他又問道。


    朝中孫姓的大人很多,但皇帝陛下親自問起的孫大人隻能有一個,王保再次答道:“孫大人如今正在內閣與閣老大人們議事。”


    孫懷蔚在正月前已經被授了內閣次輔的官職,今日入朝便直接去了內閣報到,無人不奉承,連年過花甲的首輔章大人也對他禮遇有加。


    “去把孫大人叫來,朕有話跟他說。”皇帝吩咐完,又把兩位王爺打發走,躺在龍榻上長長舒了口氣。


    一會兒孫懷蔚來了,皇帝兩眼有些昏花,朦朧中瞧見一個穿著緋色朝服的高大少年進來,風姿筆挺,氣度沉穩,緊皺的眉頭略微鬆了鬆,喚了聲:“孫愛卿。”


    孫懷蔚疾步走到榻邊,向皇帝行了禮,就被一雙蒼老的手拉了起來。皇帝緊緊地握著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顫巍巍道:“孫愛卿,朕剛才做了個夢。”


    孫懷蔚看著榻上病氣纏身的皇帝,瘦骨嶙峋,年老衰弱,哪裏還有一點九五至尊的氣勢,隻是個瀕死的五旬老人。


    “陛下做了什麽夢,可否說給臣聽聽?”他一雙星眸誠懇而真摯,看不出半分對眼前老人的厭惡嫌棄。人生如戲,他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


    “朕夢到父皇了。夢裏麵的父皇還是盛年,大皇兄領著我去向父皇請安,父皇卻隻看到大皇兄,絲毫沒注意到我,任我怎麽在他麵前說話,跳動,他就是不看我一眼。”


    孫懷蔚眉梢輕動,皇帝陛下竟稱自己為“我”,看來已經病入膏肓了。


    “陛下,夢都是反的,天下皆知陛下是先皇最為寵愛的嫡子,八歲便被立為皇位繼承人。世安王隻是區區王爺罷。”


    “不,不是的!”皇帝抓著他的手又緊了緊,老眼飄忽,“父皇一直是想立大皇兄為太子的!莫不是祖訓要求立嫡不立長,群臣反對,父皇不會立我的!八年!當年的國本之爭持續了八年啊!”


    皇帝放開他,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冒金星,又是一陣心悸頭暈。


    “陛下!”孫懷蔚皺眉喚了一聲,宮女取來皇帝常服食的金丹,他倒了一粒,和著摻了朱砂的水給皇帝喂了進去。


    皇帝連吐了幾口在他的朝服上,最後艱難地把金丹咽下,昏昏睡了過去。


    孫懷蔚不能走,留在殿中等候,不過等了半刻鍾,榻上又是一聲驚惶的呼聲,皇帝再次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


    “孫愛卿!”


    “臣在。”孫懷蔚侍立在旁,皇帝看見他,吐了口氣,道:“朕又夢見太子了。”


    他挑了挑眉,明白皇帝所說的太子絕不是如今東宮裏住著的太子,而是日前被處死的那位嫡長子,但他還是說道:“陛下應該是太過思念太子了,不如現在讓宮人把太子傳喚來?”


    皇帝怔了怔,以為他真的沒明白自己指的是哪位“太子”,搖搖頭不作解釋,腦海裏卻回憶起剛才夢見的場景。夢裏的前太子披頭散發,鮮血淋漓,瞪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質問,為什麽要冤枉他。還有皇長孫,那個不滿十歲的孫兒,雙瞳流血,無聲地望著他。


    為什麽要這麽看著朕?明明是你們謀反在先啊!我兒和孫大人親手將你們拿下,證據確鑿,你們為何死不認罪!


    皇帝內心經曆了一番糾纏,半晌才對孫懷蔚說道:“孫愛卿,朕近來為何總是困倦無力,莫不是上天對朕有什麽不滿,以此來懲戒朕的?”


    “陛下勤政愛民,福澤天下,上天怎麽會對陛下不滿。”孫懷蔚尊敬而誠懇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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