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餓嗎?”承鈺夾了塊段越珊喜歡的糯米糍到她碗裏,道,“你是不是病了,我看這些日子你胃口大不如從前。”


    段越珊看了幾眼碗裏的點心,望了眼對麵坐的陸玉武,又別過臉去,道:“不是很餓,你吃吧。”


    承鈺心下疑惑,聽她說不想吃也沒有再勸,隱隱好像聽到一陣“咕咕”聲。


    ——


    高府。孫懷縝和孫懷蔚正在臨窗的書案上伏筆書寫,春闈將近,高閣老讓他們每隔一日做一篇文章,題目由他擬定,等他散朝回府時,就會一一進行指點。


    在閣老大人沒回來之前,他們倆有時會交換著看看,互相點評一番。孫懷蔚看他大哥的,往往沒什麽太多意見,不過但凡有所指出,往往有畫龍點睛的作用。


    但孫懷縝看他弟弟的,卻另有一番感觸。


    二弟文如其人,深沉內斂,隱隱卻透著一種肅殺陰冷。用詞犀利,針砭時弊,每每直中要害,但看得出他主張嚴苛吏法,對人對事未免太過冷酷,絲毫不留餘地。


    孫懷縝是個極易心軟的人,承認弟弟文辭華麗時,心裏對他的處事卻不能苟同,不過弟弟似乎很得外祖父賞識。外祖父升任閣老前曾做過刑部尚書,聽聞他在任時,連大理寺和鎮撫司也要讓刑部三分,就是因為外祖父風行雷厲,殺伐果決。


    而他往往被外祖父批文章拖泥帶水,有婦人之仁。


    不過既然他們和高家既有親緣關係,如今又結了師生,高閣老是公認的太子黨派,日後若是他倆入了翰林,雖不明說,旁的人看了也會認定他們是太子黨派。


    太子早在十六歲時便行了冊封禮,入住東宮,為皇帝分擔朝務十餘載,如今已過而立。因他為人溫厚,知人善任,在朝中廣結善緣。而如今皇帝極寵愛年僅二十的幼子十六皇子,且有勢力極強的舅家扶持,朝中大臣見風使舵,不少人選擇站了十六皇子黨派。


    不過孫懷縝認為就算沒有外祖的關係,他也會站太子這邊。自古立嫡不立長,太子是皇後所出的嫡長子,是為正統。而那十六皇子不過仗著一時的寵信便有意爭奪東宮之位,他實在不能認同。


    文章寫完,兩人交換看過了,還沒等到外祖父回來,兄弟兩人坐在屋中,孫懷縝看到二弟在翻一本《大夏九域誌》,說道:“這書我見你前前後後翻過好幾回了,還看不厭嗎?”


    孫懷蔚搖搖頭,“表妹從富海館借來的,好看得緊。”


    “說來我還是托你的口福,隔三差五表妹就做了吃的,讓她丫鬟送一份給我。”孫懷縝笑道,看二弟沒接話,但唇角劃過一絲笑意,那對梨渦隱隱現了現。


    “等殿試一過,你我若榜上有名,那些人必會榜下捉婿,你又長得這樣俊俏,到時怕是眾人爭搶的一個。”看弟弟風流儒雅,相貌清俊,孫懷縝不禁調侃道。


    “那是大哥所想吧?”孫懷蔚不挪眼地看著書,淡淡回道。


    “我卻並不想。”孫懷縝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心裏想到的是一個胖乎乎的身影。


    正說話間,門被推開了,兩人還以為是高閣老回來了,轉頭一看,隻見進來的並不是花甲老人,而是一個妙齡女子,穿著一身水藍色繡折枝花卉的褙子,一條月白色湘繡長裙,清秀淡雅,耳上蓮子米大小的珍珠發出淡淡的光芒,嫻靜如嬌花照月。


    “表妹。”“高小姐。”二人起身行禮,來的人正是高閣老的孫女高之菱。


    “你們坐吧。我以為祖父在這兒,所以特地做了點心送來。”高之菱望了望書房,眼睛在孫懷蔚身上多逗留了一會兒,麵色微紅,又道,“既然祖父沒回來,不如你們先用吧。”


    說完便讓丫鬟把食盒揭開,端出幾樣精致的糕點。


    孫懷縝和高之菱畢竟是表親,也沒太多顧忌,坐下便吃了一個,孫懷蔚卻獨坐窗下,眼神淡淡的。


    “懷蔚表哥,你也嚐嚐?”雖說二人沒有血緣關係,但孫懷蔚是孫懷縝的親弟弟,高之菱葉就跟著喊一聲表哥。


    “我不吃甜食,謝高小姐好意。”語氣沒有一點起伏。


    姑娘臉上閃過一絲失落,這時門外高閣老回來,他下朝後換了身常服,身形矮而瘦,頭發斑白,不過很精神的樣子。


    進門看到孫女在這兒,他不禁眉頭一沉,道:“你怎麽來了?”


    “祖父。”高之菱一向懼怕不苟言笑的祖父,忙行禮要解釋,卻被高閣老打斷:“行了,你回去吧,以後莫再來書房。”


    “是。”高之菱無奈,依依不舍地離開,轉身時還想用餘光看幾眼那個淡漠的少年,不過屋門馬上被人關上。


    她不過是這段時日沒見著他,想來見見而已。


    去年也是這麽一個暮春之際,她隨了玥表姐去花廳見縝表哥,沒想到廳中還有一人,他穿一身半舊石青色長袍,腰間掛了個石青色的香囊,長身玉立,謙謙有禮。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顆心跳得像要蹦出來一般。


    之後她知道此人就是南直隸的少年解元時,更是傾慕有加。她央了祖父讓他來給自己講學,祖父一向希望她多讀詩書,無奈她對詩書方麵不感興趣,聽她竟起念求人講學,當下便應下來。第二日下午,她便見到了思慕中人。


    直到去年秋,他要專心準備會試,才沒再為她講學。


    兩人朝夕相處小半年,他還是像初次見麵時那樣冷淡,冷淡得近乎薄情。不過她習慣了他對什麽都淡淡然的樣子,也沒覺得什麽,隻是每天下午能和他相處半個時辰就覺得很幸福了。


    可如今連想看他一眼也要找好借口,等殿試一過,他不再日日都來高府,要見一麵更是難上加難了。


    孫懷蔚在書房聆聽閣老大人教誨,對屋外少女陰沉的心事卻是渾然未覺。


    ——


    春遊是以段越珊暈倒收場的。


    承鈺和幾個表姊妹正站在欄邊看湖中風景,就聽到後頭傳來一身沉悶的“咚”聲,回頭一看,紫衣紫裙的段越珊已經倒在地上了。


    她近來穿衣喜歡把腰束得緊緊的,今日一身的紫色,如今倒在地上像極了個胖胖的茄子。兩個丫鬟扶不動,又來了好幾個才把她扶回船艙裏坐下。


    怎麽也叫不醒她,船上沒有大夫,大家幹著急,大孫氏忙讓船著岸,好幾個丫鬟駕著段越珊上了馬車,趕著才回到了國公府。


    大夫沒來之前,段姨母急出了眼淚,試著掐了掐女兒的人中,沒想到果真有效,段越珊悠悠醒轉,翻著白眼說了一個“餓”字。


    圍著她的人聽見了啼笑皆非,原來她是給餓暈的。廚房忙送了點心糕餅來,段越珊抓起一個如意卷當即狼吞虎咽起來,灌了幾杯牛乳,又吃下了一疊子蒸餃才漸漸緩過來。


    “我看你這些日子吃得少,問你還總說吃飽了,原來一直是餓著的。”段姨母嗔道。


    聽說她沒有大礙,餘人都散盡了,隻有承鈺和她母親留在屋裏陪她。她被母親數落了,嘟著嘴道:“之前你們又要我瘦些,如今我這不是在想著法兒的瘦嗎?”


    “那也不能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啊。”段姨母無奈,起身要去廚房親自再給女兒燉湯,屋裏這下又隻剩了她和承鈺。


    承鈺道,“越珊表姐,這裏沒別人了,你悄悄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女為悅己者容,之前屢次勸她少吃些她也不肯,反而會和段姨母貧嘴,如今主動要減肥了,難道不是有在意的人嗎?承鈺想起那日在茶樓的情景,覺得她是喜歡上玉武哥哥了。


    段越珊罕見地忸怩起來,半日才說出“陸玉武”三個字。


    果然是。承鈺竊喜,越珊表姐五官精致,杏眼嬌俏,隻是胖了些,又出身武將世家,騎馬射箭無一不通,若配玉武哥哥也是一對璧人。怎麽也好得過孫步玥!


    “承鈺,我知道你幼時和他相熟,要是有機會,你幫我探探他的意思好嗎?比如他有沒有中意的女子,他是喜歡胖一點的還是瘦一點的。我隻知道大夏以瘦為美,這些日子才拚了命地管住嘴,真的難受死了。”


    “好,有機會我就幫你打聽。”承鈺笑道,“不過你也不用這麽拚命,萬一玉武哥哥就喜歡胖些的女子呢?你這一番辛苦豈不是白費了。”


    “我……”


    話沒說完,外頭丫鬟就說段少爺和大少爺來看段姑娘了。


    段越澤這兩年長高了不少,仍是一副白麵孔,不比他姐姐微紅的皮膚。他手裏提了個紙包,說是懷縝哥哥從海宇樓帶的甜點,他吃不完來給她的。


    孫懷縝則是聽說段越珊遊湖時暈倒了,趕著來看望她。


    “越珊妹妹可好些了?”他問道。


    “好些了。”段越珊掀掀嘴皮回答。承鈺曾問過她為什麽對懷縝表哥總是愛搭不理的,她說每回她有意少吃些時,就看到他帶了好吃的過來,怎麽也管不了自己,他還勸她吃,因此要節食的念頭一直沒付諸行動。


    “吃些甜點吧,我聽說你是被餓暈的,哪能餓著自己呢。”孫懷縝邊說邊打開紙包,卻被段越珊拒絕,道:“我不吃,我要瘦。”


    孫懷縝愣了愣,隨即開懷笑道:“瘦有什麽好?都跟紙片似的,風一吹就倒。我看越珊妹妹還是胖些可愛。”


    “真的嗎?”段越珊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說,不過心裏很受用。


    孫懷縝又懇切地說了幾回,最後哄得段越珊還是吃了那包甜點。承鈺冷眼瞧著,驚奇地猜測懷縝表哥到底是喜歡胖的女子呢還是喜歡段越珊呢?


    若懷縝表哥喜歡越珊,她還應該鼓勵越珊表姐去喜歡玉武哥哥嗎?


    暮春的傍晚,承鈺望著窗外零落飄飛的花瓣兒,一時沒了主意。


    掌燈時分孫懷蔚到凝輝院來,她泡了他喜歡的普洱等他,拉著他說起今日春遊的事。


    不知為什麽,他似乎很不高興,尤其說到陸玉武今天給她和幾個表姊妹每人一盒禦賜沉香時,他的臉色暗了幾分,茶也不喝了,杯子被重重地擱在桌子上。


    許是殿試臨近,他心情難免浮躁,承鈺隻能這麽想,說了些別的話題,孫懷蔚才答了她兩句。


    “再幾日便是殿試,等我求了外祖母,去相元寺給你燒香祈福,算一簽。”承鈺笑道。


    “又是和王府的人去嗎?”孫懷蔚的麵色又是一沉。


    “如果姨母要去的話……”


    “我不許你再和王府的人來往!”承鈺話還沒說完,孫懷蔚便沉聲打斷了她,“尤其是那個陸玉武!”


    “為什麽?”她有些迷茫,“玉武哥哥很好……”


    “我不許你叫他哥哥!”


    承鈺徹底怔住了。他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說著話。


    “你們出去。”孫懷蔚對屋裏的平彤和繡桃說道,說完主仆皆是一愣。


    “可是姑娘……”要是出去了,一來沒人伺候,二來孤男寡女難免......


    “你們先出去吧。”承鈺看他是有話要說,就讓兩個丫鬟站到門外。


    “你到底是怎麽了?”為免人說閑話,她把門開著,問道。


    孫懷蔚卻一把拉她到屏風後,男子的力氣大,她拗不過他,跟著他轉到屏風後麵,抬眼隻見他眼神灼灼地望著自己,濃眉如墨,星眸閃爍。


    花鳥屏風和堂屋隔出的空間有限,又放了一張美人榻,兩人站在這兒,一下子變得有些局促起來,少年的呼吸有些沉重。


    “你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個陸玉武?”


    承鈺怔住,他怎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何以見的,她喜歡玉武哥哥?難道就因為她最近在給他繡靴子,可是她也給越澤表弟做,給敏哥兒做,給舅舅舅母做呀?


    孫懷蔚幽深的星眸直勾勾地望著她,像要洞穿她的內心,屏風後隻點了一盞燈,光線幽暗,那雙眸子越發顯出炯炯如火的目光。承鈺被他看得有點慌亂,微微低頭卻立刻被一股力量抬起了下巴,隨即襲來的是他身上的鬆香味兒,和滾燙而濕潤的觸覺。


    她怎麽能用這麽慌亂的眼神望著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那雙桃花眼常常看得他亂了心神嗎?她不知道她淺淺細細的呼吸,冷冷的發香常常引得他心火燎原嗎?


    孫懷蔚再也忍不住,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雙手捧住她的臉,不管不顧地貼了上去。


    濕潤而糾纏,兩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他的一隻手垂了下來,狠狠地箍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啃了又啃,柔軟而溫暖,是她的氣息,孫懷蔚上癮一般不肯鬆開,直到聽懷裏的人發出沉悶的哼哼聲,軟軟的拳頭抵住他的肩,他才放開了她。


    兩人麵色都有些紅,孫懷蔚嚐到一絲清甜,是她口脂的味道。


    承鈺隻覺得腦子“嗡嗡”亂響,她都來不及反應,更來不及反抗,眼見著人就撲了過來,抱住她瘋狂地嚐她的chun,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有些透不過氣來,捶了他兩下他才鬆開自己。


    “你……”


    他又打斷了她,說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歡他,我不準你喜歡他!”孫懷蔚走近一步,一把摟住她,“我告訴你,我喜歡你,我也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這輩子我是要定你了!”


    承鈺被環抱在溫暖而堅實的懷裏,那股熟悉好聞的鬆香一陣一陣地襲來,他的手貼在腰上背上的兩處,燙得出奇,她忽然打了個戰栗,耳朵感覺到他的氣息,不可救藥地紅了起來。


    他說他喜歡我,他說出口了!


    他的下巴抵在她冰涼的頭發上,心情剛冷靜了一些,懷裏的人動了動,他明顯感覺到那兩處鼓鼓的柔軟貼著他,隻隔了薄薄的衣料,而纖細的腰肢更是不堪一握。


    孫懷蔚突然放開承鈺,因為下麵似乎有了些異常。


    承鈺沒發現,隻是還沒有回過神來,那雙桃花眼泛著蒙蒙水霧,澄澈而爛漫。


    “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孫懷蔚深呼吸了一口氣,覺得下麵的反應沒那麽強烈了,上前貼了貼她的額頭,轉身出了屏風。


    平彤和繡桃見二少爺走了,才跑進屋來,在屏風後找到了癱坐在美人榻上的承鈺。


    看自家姑娘眼睛水汪汪的,麵泛桃花,嘴唇格外的紅潤,平彤不禁奇道:“二少爺這是給姑娘點了妝嗎,怎的姑娘臉蛋上的顏色比剛才俏麗許多?”


    承鈺本來在發神,聽她這麽一說,“撲哧”笑出來,道:“備些熱水吧,我想沐浴休息了。”


    再站起身時她覺得身上軟綿綿的,雙手冰涼,貼到發燙的臉頰上,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孫懷蔚回到自己屋中就讓容芷出去,關了門去淨室衝了涼水,剛才那股勁兒才算徹底平息過來。換上褻衣躺在床上,腦海裏止不住地回憶起她嬌嬌軟軟的身軀,還是忍不住。


    半夜他又洗了涼水換上幹淨的褻褲,第二日一早便出門去高府,容芷進來收拾床時,驚奇地發現錦被和衣褲上殘留了些東西,她雖是沒經事的大姑娘,但這些都懂得,明白過來時立刻紅了臉,悄悄地把錦被和褻衣抱出去洗。


    二少爺這是怎麽了?從前從來沒有過這些的,難道……往深了想她又覺得不可能,少爺一向是清心寡欲之人,盼兒那麽俏的一個丫頭,想爬床也被他踢了出去,這世上還有能讓少爺起心思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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