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孫懷蔚聽到這兩個字時眉頭皺得不能再深了。王府那位少年將軍回來的事他也有耳聞,這兩日不過忙了些,她就去王府見了那位昔日的表哥!


    他很想說不許她再去王府的話,但這裏還有許多其他的人。


    承鈺看他皺眉,以為他在擔心自己,說道:“我沒事的。”


    這聲音柔弱得鑽心,他到底還是心疼她,怒意消了些,但沒再說話。側頭發現屋子裏多了個麵生的外男,長得一副白嫩麵孔,正盯著姑娘們的方向看。


    他不由虛了虛眼。


    “可能是回來時受了風,吹涼了,我回去睡一覺就好。”承鈺說道,“害外祖母擔心了。”


    “不舒服就回去歇著吧,讓廚房給你熬了薑湯,喝下再睡。”老太太說道,把外孫女送到門口,又站著看丫鬟扶她進了東廂房,才折轉身來招呼其他孫輩。


    孫步玥心裏不平,回來這麽久了祖母還是以薑承鈺為大,當其他孫兒孫女都是擺設嗎?


    心情忿忿,眼神裏就多了股怒火,轉眼間發現有人在看她,原來是個不知名的外男,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那人半天才回過神來,麵色頗尷尬地轉移了視線。


    一會兒孫懷縝也來了,鄉試前在族學讀書,他是見過孫涵的,當下見麵,雙方略略地寒暄了一番,得知孫涵春闈落榜,又不免說一番鼓勵的話。


    孫懷蔚隻是淡然地打了個招呼,他平日裏除了承鈺,對旁人都是不冷不熱,毫不在意,但不知為什麽,對麵前的人,他心裏生出股莫名的憎惡。


    或許是他剛才著迷一般窺望女眷。


    孫懷薪很興奮地為人引見他的“知己”,當他指著孫步玥說這是他大姐時,孫涵尤其恭敬地行了禮,孫步玥看他相貌雖算是男子中的上乘,但無功無名,聽說他會試又落了榜,心裏瞧不上他,隻淡淡地“嗯”了聲,落在孫涵心裏,立刻覺得這位大小姐驚豔雖驚豔,但太傲了些。


    這牡丹雖豔,可惜是在荊棘叢中,要摘下來難免挨一身刺,若是摘不下來,還徒惹一身傷。


    深夜,世安王府。


    整一日的宴請結束,大孫氏忙著應酬夫人小姐,此時在浴桶泡了澡,覺得舒緩了許多。穿好寢衣,她似乎想起什麽,往兒子的院子去找他。


    陸玉武正坐在窗下看兵書,但其實書上有什麽,他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大孫氏進門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


    “母親。”他放下書起身,大孫氏看兒子隻穿了一件中衣,健壯的肌肉貼著裏衣顯得身姿碩長,孔武有力。她拍著兒子的肩讓他坐下,手觸到的肩頭健壯有力。


    真的變了,已經是能獨擋一麵,率領千軍的錚錚男兒了。大孫氏心裏感慨頗多,想到他不在身邊的這三年,不知受了多少苦痛,心疼多過驕傲。


    “娘來看看你,下月就是你的十八歲生辰了。”大孫氏挨著兒子坐下。


    “我問過你祖父,他的意思明日就要帶你進朝麵聖,到時聖上應該會親自賜你官職,你日後算是在金陵安定下來了。”


    大孫氏在燭光下看著兒子棱角分明的硬朗麵容,心裏不由歎道,兒子長得這般俊美,也難怪今日那些世家夫人迫不及待地有意與她結親。


    不過她都明裏暗裏,一一回絕了,因為她要先問問孩子的意思。


    “你爹在你這個年紀時,你都已經半歲多了。”


    陸玉武看著母親意味深長的眼神,半天沒明白她的用意,看得大孫氏打了他一下,道:“真是個愣小子!我的意思是,你該說親了。”


    說親?他還真沒想到。


    “你覺得你承鈺妹妹如何?”


    忽然聽母親提到“承鈺”的名字,他的心跳像漏了一拍,有股無形的暗流湧到頭頂,他甕了嗡唇,幾次想說什麽但沒說出口。


    向承鈺提親?如果外祖母那邊答應了,那接下來要做什麽呢?他跳過很多很多事情,直接想到的卻是今後不再叫她“承鈺妹妹”,而是一聲“夫人”,像父親稱呼母親一般。


    夫人?夫人?他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叫她夫人。


    大孫氏看兒子呆呆的,還以為他不願意,忙問道:“你不喜歡你承鈺妹妹?那你是有中意的女子了?”


    當然沒有!陸玉武連連搖頭。他不能想象叫別的女子“夫人”,他說不出口!這個稱呼是一輩子的承諾,他隻想對她許下。


    從前他待承鈺,是出於內心地想對她好。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從小到大接觸的姑娘他都不愛搭理,尤其國公府那些嬌嬌滴滴要人哄著捧著的表妹,他甚至一度以為女孩兒是世上最摸不透最難纏的。直到他十五歲那年去泉州,像見慣了渾濁黃沙的人突然發現世上原來有甘泉,他不可抵製地想和她待在一起。


    他去了宣府,有一次戰役後,他們的軍隊虜獲了許多上乘馬匹,士兵挑出最好的那匹給他,但他不喜歡,他到馬場親自挑選,一眼就選中了一匹黑馬,它不比其他有優勢,甚至前蹄還有些跛,但是他喜歡,這匹馬後來陪著他出生入死,如今又跟著他回了金陵。


    很多時候外在的東西都是虛浮,他隻願意相信最初的那一眼,純粹的出自本心,不受世俗幹擾而做出的選擇。


    戍邊三年,承鈺不再是承鈺,不再是妹妹,她活成了他心裏的白月光,旁的人,再看一眼都是多餘。


    見兒子不說話了,手裏輕輕地摩挲著一塊瑪瑙石,大孫氏笑道:“我今天特地找你二舅母探了探口風,她說你外祖母要等明年鈺兒及笄再議親事,你可願意再等一年?”


    “我願意的。”陸玉武語氣堅定,忽然想到什麽,麵色又有些低落,道,“隻是不知道承鈺怎麽想,一別三年,她對我生疏許多。”


    “或許也不是生疏,隻是她長大了,畢竟是女子,礙著禮節要矜持些。你以後留在京城,多往外祖母那兒走走,自然又能熟絡回來的。”大孫氏寬慰道。


    他聽到這兒展顏一笑,想起承鈺的確有些多禮,與他說話也保持著距離,但那聲“玉武哥哥”,一如回憶裏的那樣清甜真摯。


    ——


    過了幾日在早膳桌上,承鈺才外祖母說起,孫涵已經搬來國公府,二舅母為他撥了一個二進的小院落,就在扶搖院後邊,說是讓他一邊準備下一場春闈時,帶著孫懷薪好好讀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孫涵飽讀詩書,又刻苦上進,我看這回薪哥兒還真有收心念書的勢頭。”老太太無不滿意地說道。


    承鈺卻把一口粥嗆在喉嚨裏,狠狠地咳了一陣兒,平彤給她順了好一會兒背才緩過來。


    孫懷薪如今都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了,若是和孫涵待久了,不知日後得變成怎樣一個冷心無情的人。


    她回憶前世孫懷薪的結局,實在不大記得起來。許是他無所作為,不大引人注意吧。


    但既然孫涵來國公府住下了,她決定輕易不出凝輝院,可是想到偶爾要去扶搖院偏院,又有些犯愁。


    三月末四月初,陸玉武來國公府好幾次,每每想和承鈺說說話,但礙於屋裏還有外祖母舅母等長輩,孫步玥和其他表妹,總是不能。


    無論吃飯談天,永遠有一幹人橫在他們中間。他在街上遇到賣桃花糕的,想她喜歡吃,得買了許多同時分給其他表妹,最後遞到她手裏的,往往隻剩了一小塊。他在宮中得了些賞賜,好的綢緞布料,想送她,往往被孫步玥說好看要了去。一來二往,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聖上封了他從三品的驍騎尉,任職前一日,他求了母親,母親又求了外祖母,這才答應國公府與王府兩家同去踏春,不過老太太隻有一個要求,若是王爺要去,她便不去。


    如此一來,大孫氏對公公丈夫隻說國公府那邊邀請,她帶了陸玉武去春遊。


    老太太想去玄武湖,郭氏便安排好了香車和隨從的仆婦,第二日一早出發往玄武湖去。


    人間四月芳菲盡,三月的桃花梨花落得差不多了,剩下枝葉愈見繁茂的樹木,鬱鬱蔥蔥長勢喜人。老太太是很久未出過門了,眼見春意盎然,簇擁著自己的孫女們都是一副嬌花般的鮮嫩麵孔,心情格外舒暢。


    “我剛嫁進衛國公府時,也是個春天,那時候你外祖父常常帶我出來,我們就到玄武湖遊船。我要劃槳,他就把槳給我,我力氣小劃不動,濺了一裙子的水不說,還把槳丟到湖裏了。”


    承鈺如今快有外祖母高了,她挽著老人一隻手,看明豔春光打在她滿是褶皺的臉上,幹淨而安寧。歲月待外祖母,一定是很溫柔的。


    一行女眷的邊上,卻有另一個人在看著她。陸玉武看一眼湖光山色,又看一眼她。暖陽撲到她秋香色的團紗帷帽上,一張精致的側臉朦朦朧朧,隻有個輪廓,但是他覺得很滿足,唯一的遺憾是兩人中間隔了好幾個人。


    畫舫是大孫氏讓人備好的,一行人上了船準備遊湖,進了船艙姑娘們便把帷帽摘下,隔著紅漆的隔扇窗看外邊的風景。


    桌上擺了許多精致的點心,茶水瓜果一應俱全,孫步琴早膳吃得不少,但走了半個上午這會兒也餓了,揀了好幾塊喜歡的吃起來。


    承鈺和孫步玥也吃了些,但段越珊卻始終沒動筷,起初還看著別的姊妹吃,之後似乎咽了口唾沫,別轉臉連人也不看了,呆呆望著外麵的波光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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