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鈺感覺有人在看她,抬頭正好迎上段越珊的注視。十二三的女孩兒杏眼明亮,胖嘟嘟的臉蛋一直紅撲撲的,微微低頭就顯出個雙下巴。此時毫不掩飾地打量她,但眼神裏透出友善之意。


    承鈺對她笑了笑,段越珊便隔了中間幾個說得正熱鬧的長輩問道:“你叫薑承羽?”


    來時母親要她姐弟倆記國公府裏人的名字,她嫌麻煩,沒怎麽用心記,覺得到時候熟了還怕記不住一個名字嗎?


    中間隔著的太太們聽到她這麽問,都放下正說著的話題,笑著糾正她:“那是你承鈺表妹,薑承鈺。”


    人都在笑她,連邊上坐著的弟弟段越澤都替她姐姐害臊,但段越珊不覺所謂,聳聳肩道:“對不起承鈺表妹,剛才叫錯你的名字了。”


    活了兩世,承鈺也沒見過這麽直爽率性的人,就算三舅母,因為年齡身份的緣故,直爽也直得有限製。她對段越珊頓生好感,笑著回道:“沒關係越珊表姐,一個名字而已。”


    太太們又去討論她們的事了,段越珊覺得無聊,幹脆走過來要和承鈺玩兒。


    “鈺兒去吧,帶你越珊表姐和越澤表弟到你屋裏玩兒。”外孫女到哪兒都招人親近,老太太覺得很欣慰,又吩咐繡桃道,“把這兒的果子點心端到表姑娘屋裏去。”


    聽承鈺要走,孫步琴立馬跳下炕,表示要跟著去。


    於是承鈺便領了三個人回屋,屋裏的丫鬟忙起來,沏茶的沏茶,削果子的削果子。


    段越珊在屋裏四處走動打量,一會兒摸摸三彎腿荷花藕節的方桌,一會兒拿起紫檀木喜鵲登梅架子上的粉彩陶翼獸看。


    “姐,你能別老晃來晃去的嗎?”段越澤端端正正地坐在炕上,看他姐姐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在別人屋裏轉悠,覺得有些臊皮。


    “轉轉怎麽了?這屋裏的東西這麽好看。”段越珊走回炕桌,又拿起承鈺繡籃裏繡到一半的一個香囊來看。


    段越澤沒辦法,偷偷看了眼承鈺,沒想到這位表姐也在看他,四目相對,他白生生的圓臉蛋竟然紅了起來,忙低下頭看自己腳上的鞋子。


    承鈺覺得好笑,這兩個姐弟一母所出,卻是性格迥異。姐姐這麽率真豪爽,弟弟卻別別扭扭,斯斯文文,比琴兒還像個丫頭。


    “這是你繡的?”段越珊拿起香囊驚訝地問道。


    承鈺點點頭,去年中秋到現在,她沒去上女學,整日就拿刺繡打發時間,對比從前的手藝,她覺得如今比前世都進益了不少。


    段越珊看得愛不釋手,摸了摸整齊細密的針腳,歎道:“我知道這些東西做好了會很好看,但是針線一到我手上,就是不聽使喚,什麽也繡不出來。我不愛折騰,幹脆不學,娘也拿我沒辦法。”


    孫步琴對此表示很羨慕,她也不想折騰,但她娘拿她總有辦法。


    段越澤聽著更覺臊皮,人家的姐姐妹妹無一不是嬌嬌滴滴,規規矩矩地坐在屋裏繡花兒,他姐姐倒好,整天嚷著要跟父親去打仗,嚷到最後父親竟然還同意了,開始手把手教她武藝。


    不過有一點好就是,旁的小少爺都不敢欺負他,除非他們想吃姐姐的拳頭。


    “那你整天都在幹什麽呢?每天都可以玩兒嗎?”孫步琴眼裏透出羨慕。


    “對啊,我每天都玩兒,玩兒槍,玩兒劍,還有大刀。不過爹說女孩兒使劍就好,大刀使起來就不美了。”


    孫步琴聽得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難怪承鈺看她胖雖胖,但更傾向於結識健壯型的,而不是孫步瑤那種鬆鬆散散,白花花的胖。而且她的膚色帶些棗紅,應該是常待在室外的。


    這豈不又是一個“三舅母”?承鈺暗笑,不過三舅母出身鏢局,隻會些防身健體的拳腳功夫,而段越珊出身武將世家,小小年紀身手恐怕是在三舅母之上。


    “難怪姨父的封號是‘武安’。”孫步琴如此斷章取義地感歎道。


    “那越澤表弟會玩兒槍玩兒刀嗎?”承鈺看段越澤白白胖胖的包子臉燒成了紅色,覺得很可愛。被點到名的段越澤迷茫地抬起頭來,發現漂亮的小表姐在看自己,臉更紅了,頭埋得低低的。


    “他呀,他隻知道讀書寫字,成天悶在屋子裏,比你們女孩兒還女孩兒呢。”段越珊打趣自己的弟弟。


    “你們女孩兒”?承鈺笑了,這位表姐還真把自己當男兒了。


    太太們敘到很晚,琴兒亥時便已犯起困來,之前一直精力充沛,喋喋不休的段越珊也安靜了下來,耷拉著眼皮,等著母親來接。


    子時郭氏來叫孩子,見三個人已歪歪斜斜地躺在炕上睡過去,各自身上搭了條毯子,承鈺在旁邊做針線,也是哈欠連連。她忙讓丫鬟把哥兒姐兒扶回去。


    第二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也是承鈺的十一歲生辰。府中的人知道這位表姑娘最得老太太疼愛,加上這天又是上元佳節,歡慶的日子。因此做事無不用心,打掃的打掃,掛燈籠的掛燈籠,府裏張燈結彩,忙得不亦樂乎。


    段氏姐弟聽說今日是承鈺生辰,一早就來祝她生辰快樂。到晚上,郭氏命人在大花廳擺了幾桌酒席,訂了班堂會戲,眾人齊聚一堂,賞燈吃酒。


    早在除夕夜,承鈺就求了外祖母的同意,元宵生辰這日她要出府賞花燈,而且要帶上二表哥孫懷蔚,當時琴兒在邊上聽見了,也嚷著要出去,老太太過年心情好,就一並同意了。如今段氏姐弟來,老太太讓外孫女順帶把她們也帶上。


    等段越珊夾了最後一塊東坡肉,吃幹淨第三碗青梗米飯時,幾個小孩子便準備出府了。老太太特地叫了幾個小廝跟著,又叮囑了好一番才放她們出門。


    孫懷蔚不想參加家宴,不過承鈺一早就告訴過他,此刻他已在凝輝院的廊下等了許久。


    上元佳節,他一身藏青袍子,負手立於廊下,冷眼看著彩繡凝輝,錦繡凝眸的國公府,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直到薑承鈺出現在眼前,他才忽然發現小丫頭頭頂掛著的那些羊角燈,是有幾分暖意的。


    今日平彤把壓箱底的一件水紅色通袖襖找出來給她穿上,又拿出去年薑徹送給承鈺的那套牡丹花頭麵,繡桃在旁邊幫忙,兩人挖空心思要讓自家姑娘在金陵的第一個生辰過得美美的。


    小丫頭盈盈向自己走來,周身似散著微微的紅光,越發襯得那張小臉瑩白如玉。他忽然憶起,妹妹九歲時似乎說過,她下一次生辰要穿石榴花一樣的紅色,還要戴金燦燦的首飾,娘都把石榴花的裙子做好了,不過妹妹沒等到穿上的那天就夭折了。


    “你吃過晚飯了嗎?”這府上上下幾百人,怕隻有小丫頭會問他這個問題了。


    孫懷蔚點點頭,眼睛瞟到她身後跟著的幾個孩子。


    “這是段家的表姐表弟,外祖母讓我帶她們一起出去玩兒。”承鈺說道。


    “這是誰?”段越珊指著人問。


    “這是我二哥哥,大伯那房的。”孫步琴解釋道。


    段越珊“哦”了聲,“你叫孫懷什麽呀?”她知道孫家這輩的男孩兒從懷字。


    孫懷蔚轉身向前走,沒理她。


    “這人怎麽這麽沒禮貌?”見她有些生氣,孫步琴趕忙拉住她,附耳悄聲說了幾句什麽,又用手指輕輕戳了戳自己的腦袋,段越珊明白過來,也就沒再說什麽。


    出了國公府的胡同也是家家燈火,亮如白晝。轉到燈市後,更是星布珠懸,皎若白日。


    孫懷蔚這些年沒出過府門,對街市的印象都依稀模糊了。上回逛燈市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似乎還是娘帶著他和妹妹來的。娘給他買了個畫鍾馗捉鬼的燈籠,而妹妹的是嫦娥奔月。


    後來去放煙火時,妹妹大意把燈籠遺落了,回去後大哭大叫嚷著要燈籠,他就把自己的鍾馗捉鬼給她,她反而哭得更厲害了,說鍾馗醜,鬼醜,哥哥也醜。


    想到這兒,孫懷蔚臉上不禁浮起笑意,承鈺抬頭望見那對小梨渦,問道:“你在笑什麽呀?”


    他低頭望見承鈺被燈火映得璨璨發亮的桃花眼,搖搖頭沒說什麽,笑意卻更濃了。


    妹妹是走了,但上天可憐他,在他孤寂得以為自己將寥寥一生時,把承鈺送到他身邊。


    他再也不是獨然一身,煢煢孑立。


    見他不說話,承鈺不明白他笑的緣故,但難得看他笑,她也跟著笑起來。忽然聽琴兒喊道:“表姐,那邊有耍大頭的和尚,哎呀那那邊還有在放煙火的,咱們去看看嘛。”


    承鈺笑著說好,叮囑道:“這裏人多,咱們手牽手拉緊了,不然待會走散就不好了。”


    “不會走丟的。”孫步琴嘴裏這麽說,但胖乎乎的小手還是把承鈺拉得緊緊的。


    “拉緊了?”見琴兒一手拉著自己,另一邊又被段越珊拉著,小女娃麵色期待又緊張,一副即將要去冒險的模樣,她不禁想笑。忽然感覺右手一暖,有雙溫暖的大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十指扣住,承鈺抬頭一看,是孫懷蔚在對她說:“拉緊了。”


    “咦,二哥會說話了。”孫步琴說道。


    “是啊,你二哥會說話了。咱們快去看和尚看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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