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月不見,咱們玥姐兒是越發出挑了。”大孫氏讚歎孫步玥美貌,還想說些別的,但轉念一想,這個外甥女似乎也就這一點值得誇讚了。


    “你來啦。”高氏也丟了正在招待的幾個姐妹去迎大孫氏,大孫氏見了她,笑容卻是不自禁地收了幾分。


    那件事她自然有耳聞,畢竟這裏是她的娘家。最初高氏嫁給大哥時,大孫氏就不大喜歡這位大嫂張揚跋扈,一手遮天的做派,如今她竟然對她的未來兒媳婦下毒手,大孫氏實在拿不出好臉色,勉強也不行。


    若不是因為孫步玥是大哥的女兒,前日高氏來王府請她當讚者,她也不會一口應下。


    說了三句不到,高氏明顯感覺到小姑子對她已無好感,但她仍不死心,挑了好幾個話題,大孫氏也隻淡淡地回了一句半句,後來她看到好姐妹淇國公夫人到來,高氏也就徹底被冷淡了。


    “武表哥。”孫步玥歡喜地喚了一聲,覺得有好多話想和陸玉武說,但一個字也講不出來,一雙手絞著手絹,貝齒輕咬,嬌羞動人。


    陸玉武如見了朵絢麗的牡丹花般,眼前一亮。不過也隻是眼前一亮,像一顆小石頭投進汪,洋大海,激不起任何波瀾。


    而想到心裏那個小丫頭,心海在一瞬間翻湧了千百下。半月前他被母親捉回去,日夜惦記著她,人生頭一遭不思茶飯,每日派了四兒到國公府來詢問情況,知道她能跑能跳後,又欣喜得午飯連吃了三大碗。


    隻是現在這個小丫頭又跳到哪兒去了?國公府的表妹們都在這兒,莫非她又賴床了?


    四處轉了會兒也沒尋見承鈺,他決定幹脆繞到外祖母的凝輝院去捉她。


    承鈺也的確在凝輝院,不過她沒有賴床,她本來和琴兒去了前邊的正廳,看陸玉武來了,突然想起幾月前他要的瑪瑙石腰佩做好了,但被她收在妝奩裏忘了拿來。今日他來了,就正好送給他。


    她回屋子打開紅漆花鳥紫檀木的小箱奩,裏麵安安靜靜躺了個銀白色繡鬆竹野鶴的荷包。打開荷包,拿出一個圓圓的赭紅色瑪瑙,兩麵刻了相同的圖案,雖比不得玉石瑩潤光滑,但勝在流光溢彩,顏色莊重不失身份。


    瑪瑙石的腰佩,也隻有玉武哥哥想得出來。承鈺不禁笑出聲來,卻聽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在笑什麽?”


    “玉武哥哥。”回頭正是這塊腰佩的準主人,穿一身月白色直裰,眉眼一如既往的貴氣雅致。


    “這回沒有賴床啊。”陸玉武還想打趣她一番,見小丫頭已經穿戴齊整,頭發烏墨一般,挽成垂掛髻,隻是……這兩邊垂下來的頭發似乎沒有從前濃密了。


    “承鈺,你掉頭發了?”陸玉武手掌虛虛一握,發絲冰涼,稀稀拉拉地垂下來。想來是因為砒霜之毒,他回去翻看了許多醫書,上麵說長期少量服食此物者,會頭暈落發。


    承鈺自己也摸了摸,還真少了許多,怎麽之前沒注意到。


    “可能秋天到了吧。”她說了句玩笑話,但心裏隱隱擔憂頭發會悄悄掉光,某日起來成了禿子,讓平彤沒頭發可梳。


    “什麽秋天到了,你又不是樹。”陸玉武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承鈺摸摸他彈過的地方,嘟囔道:“玉武哥哥要是再捉弄承鈺,腰佩也就別想要了。”


    “怎麽不能要?腰佩做好了?快給我。”說著又望承鈺腦門上彈了一下,這次的力道比剛才大,承鈺“啊”了聲。玉武哥哥怎麽越大越調皮了。


    陸玉武笑著不做聲,眼裏早瞥到承鈺手裏的荷包,一把搶過來,打開便滑了塊瑪瑙石出來。


    左看右看,翻來覆去地看,他看得愛不釋手,隻是盯著石頭上的圖案皺了皺眉,“承鈺,你這是給我的嗎?怎麽上麵刻的是鬆柏野鶴?”


    鬆鶴延年,他以為這是送給老人家的。


    “當然是給你的。”能要瑪瑙石做的腰佩,也隻有玉武哥哥了。前世她嫁給孫涵不久,陸玉武就戰死沙場,英年早逝,這一世給他做的東西都帶上鬆鶴,承鈺希望能保佑他長命百歲,平安健康。


    重生以來,他是第一個打開心扉,讓她感受世間溫暖的人。


    “好吧。”陸玉武又看了眼腰佩,毫不猶豫地把他係在腰間。暗紅的瑪瑙石綴在月白色的衣衫上,像暈開的一灘鮮血,承鈺忽然覺得不吉利,想讓他取下來。


    他卻用手捂著那枚腰佩,讓承鈺摘不到。“給我了就是我的,可別想再要回去。”


    承鈺氣結,怎麽這個在人前謙謙君子一般的表哥,如今老是跟她耍賴。


    “我還要帶著它去漠北呢。”陸玉武說道。


    “去漠北?”


    氣氛一下子有些沉重,陸玉武剛才捉弄承鈺時的調皮歡樂凝在臉上,他斂了笑容,帶著歉意說道:“我已經十五歲了,祖父說是時候出去曆練。等下月中旬外祖母過了壽辰,我便會和祖父二叔一同起程,去往漠北。”


    要走了啊?要離開了?去漠北。什麽時候回來?沒去過那地方,不過聽說環境很是艱苦,飛沙走石又極度缺水,吃的也不好,日子好苦的。


    承鈺想說點什麽,比如衣物要帶夠,比如保重身體,比如記得寫信給她,話到了嘴邊,卻隻“哦”了兩聲。


    兩個人都不說話,空氣安靜了片刻。


    小丫頭為什麽不說話了?她會舍不得我嗎?她會哭著叫我別去嗎?如果她說一句不讓我走的話,我願意留下來,即使吃祖父幾百棍軍棍。


    “嗯……好男兒誌在四方,玉武哥哥有自己的誌向要去實現,承鈺在這裏祈禱玉武哥哥平安順遂,殺敵建功!”


    陸玉武怔住,小丫頭的話鄭重而嚴肅,她沒有叫自己別去,而是願他建功立業。


    眼裏泛著失望,但嘴上卻微微笑起來。好吧,既然承鈺想看自己驍勇殲敵,那他就去漠北殺他百萬的匈奴軍,到時捧了皇上的封賞全給小丫頭。


    “好,玉武哥哥聽你的!”


    承鈺笑得有點慘淡,她心裏明白,沙場戎馬是陸玉武的宿命,他天生就該上戰殺敵,就該憑此揚名千古。即使她再舍不得這位表哥,但就算她說出不舍的話也改變不了什麽,還不如歡歡喜喜地祝福他,為他祈禱。


    重來一世,她還是第一次嚐到了點離別的苦楚,即使前世今生離開泉州來到金陵,也沒有此刻感到的傷愁。


    “這是什麽?”她正背過身拚命把眼淚咽下去,卻聽陸玉武不知發現了什麽,很驚喜的語氣。


    轉過來一看,原來他看到了她繡給孫懷蔚的鞋子。鞋子剛做好,還沒來得及給他。是雙黑色的圓頭鞋,他拿在手裏瞧了瞧,又拿到腳邊一比,這鞋竟和自己的腳一般大。


    “承鈺,這是你給我做的鞋?”陸玉武高興極了,坐在旁邊的椅上就要脫了鞋試。


    承鈺忙拿過鞋子,抱在胸前,她不想掃了他的興致,但這雙鞋她不眠不休做了十餘日,就是為了把孫懷蔚那雙破洞的布鞋換下來。天氣轉涼了,凍著腳趾頭怎麽辦?


    “玉武哥哥,你要鞋子我可以再做,我給你做雙靴子,這樣你就可以穿去漠北了。”


    “那這雙鞋子呢?難道不是做給我的?”


    承鈺眉頭微蹙,搖搖頭道:“這是做給二表哥的,他沒有鞋穿。”


    “二表哥?孫懷薪?”陸玉武不可思議道,想到那個長手長腳吊兒郎當的人,承鈺竟然給他做鞋,他第一次有想要揍人的衝動。


    “不是他,二表哥是孫懷蔚,是大舅舅的庶子。”承鈺辯道。看來府外的人知道孫懷蔚存在的還是很少。


    “那,那你為什麽要給他做鞋?他沒有丫鬟嗎?”陸玉武想揍孫懷薪的衝動變成了想看看孫懷蔚何許人也的好奇。


    “這個很難跟你解釋。”承鈺覺得陸玉武雖然不像那些被養廢了的紈絝子弟,但畢竟是堂堂王爺的獨孫,被姨母養得單純不諳世事,怎麽會懂得孫懷蔚的處境。


    “不能解釋,那這雙鞋我要定了。”陸玉武身手高大,承鈺在他麵前毫無招架之力,一忽兒不注意又被他把鞋子搶了過去。


    承鈺氣得說不出話,瞪著他道:“你有爹娘疼,還有祖父二叔教管,你將來還可以做將軍做王爺,可他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你又何必和他搶一雙鞋呢!”


    陸玉武從沒見過小丫頭發這麽大的火,又見她一雙眼睛紅紅的,似要流出淚來,心裏“咯噔”一下,頓時後悔極了。


    他不該惹她生氣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聽說這鞋要送給別人,原因還不能解釋,心裏莫名地就燒起一把邪火,一定想把鞋子搶來。


    “妹妹你別哭。我把鞋子還你就是。”陸玉武看著承鈺的臉色,雖然心裏還有一絲不甘心,但妹妹為大,他小心翼翼地握起她的小手,把鞋子在她手掌上放好。


    “你別生氣了。”


    承鈺本來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可理喻,跟自己耍少爺脾氣,現在看著他那雙溫柔如小鹿的桃花眼,神色緊張地注視自己,心裏的氣消了大半。到底他還是那個謙謙溫和的玉武哥哥。


    “我沒生氣。”她把鞋子放回繡籃裏,說道,“二表哥的鞋是早就答應他要做好的,你後來後得,等下月中旬外祖母過壽辰,我再把靴子繡好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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