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高氏如臨深淵,內心恐懼又絕望,一張鵝蛋臉淌著眼淚,卻是一句辯解也說不出來。


    “你若是給不出個理由,那就是莫名生妒,無故要使家宅不寧,這個主母的位置也不用坐了!”


    “不,母親,有,有個緣故。”堂堂衛國公夫人卻不能持家,傳出去豈不被那些貴婦笑話死,情勢緊迫,高氏狠狠地咬唇,決定說出那個夢。


    那個薑承鈺殺了她寶貝長子的夢。


    高氏說完,老太太沒有如她期待中的寬恕她,而是又給了她一個巴掌。她被打得腦子“嗡嗡”作響,頭偏向一邊,半天回不過神來。


    “當真是糊塗了!一個夢,隻因為一個壓根不可能發生的夢,你就要一個人的性命。”


    老太太氣得在屋子踱來踱去,“立言在哪兒,把他給我叫來,筆墨紙硯也端來!”


    “您要筆紙做什麽?”辛嬤嬤問道。


    “叫他寫休書!”


    此話一出,屋裏人俱是一驚。


    “不要啊祖母!”母親遲遲不回,孫懷縝也沒了胃口,等弟弟妹妹吃完飯便領著他們來了凝輝院。


    走到門口卻聽到祖母要讓父親休掉母親的話,這還了得!孫懷縝一個箭步跨進屋,跪倒在祖母麵前哭求。


    孫懷薪和孫步玥本來不以為然,如今聽了這話,才明白自己的娘正處在水深火熱中,也跟著大哥跪了下來哭求。


    “老太太,不能休掉大太太呀。”辛嬤嬤雖然也覺得高氏過分,但考慮到幾個哥兒姐兒的前途,勸導老太太。


    “玥姐兒還沒出嫁,縝哥兒薪哥兒也還小,若是您現在讓國公爺休了大太太,以後玥姐兒嫁出去,婆家會怎麽看待她,縝哥兒薪哥兒在朝為官,同僚又會怎麽看待他們?”


    辛嬤嬤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婦人被休必是德行不過關,不恪守婦道,或者不守孝道,總之不是件好事。而這樣的婦人養育出的孩子,品行也會遭人質疑。


    “母親,我錯了母親。”高氏跪著,用膝蓋挪到老太太腳邊,抓著她的裙擺哀求,“母親您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您就算再恨兒媳,也要為孫兒孫女著想啊!”


    “玥兒這月底就要行及笄禮了,她的親事還沒說好,我不能走啊。縝哥兒明年考試,我得照顧他,還有薪哥兒,他還這麽小,什麽也不懂,我怎麽放得下?母親,您也是做娘的人,求您也體諒兒媳的心。”高氏的話出自肺腑,此刻她已經不顧能不能掌家,她隻想好好守著三個孩子,保他們平安順遂地長大。


    “祖母。”


    屋裏哭聲一片,老太太額前的青筋跳得作痛,但頭腦很清醒。她當然清楚休掉高氏的利害關係,剛才不過是氣急了,才說出了讓兒子休妻的話。


    “老大媳婦,如果你還想做這個衛國公夫人,從今往後就好好悔過,相夫教子,內宅一應事務我都會交給老二和老三媳婦打理。”


    沒了權力地位,對於高氏來說同樣是剜心割肉的厲害,她翁了翁唇,頹然地跪在原地。


    “你願不願意?如果你說一個‘不’字,我也大可讓立言寫下休書,你可以回高家繼續做你的大小姐。”


    “不,我願意,我願意。母親,我可以不管事,隻要您別讓老爺……”高氏說到這兒哽咽住了,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娘家尊榮很重要,但娘家的榮華不能代表一切,若是她就這樣被休掉回家,金陵那些貴婦議論她的唾沫就能把她淹死。


    “好,這是你說的。你現在回去就把一應賬冊對牌交給老二媳婦,往後府裏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隻管照顧好三個孩子。”老太太不欲多說,甩開高氏抓著她裙擺的手。


    高氏最後是被三個孩子攙著回去的。


    外祖母和大舅母關在屋裏說嚴肅的事,丫鬟把粥飯拿到承鈺屋裏來,但承鈺哪裏還吃得下。她心裏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她隻是想不通,為什麽大舅母會憎恨自己到要她性命的程度?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思來想去,粥也涼了,她才聽平彤說表哥表姐一起把大舅母扶了回去。


    人走了,她忙跑去追問外祖母,外祖母麵色很罕見地忸怩了一番,隻說難以啟齒。她纏了好久,外祖母才鬆口說是因為一個夢。


    大舅母在沒見到自己之前,就夢到自己拿著刀要害懷縝表哥。就因為這麽一個荒誕的夢,大舅母就要她性命?


    承鈺徹底哭笑不得。


    這隻能說明大舅母實在珍愛懷縝表哥,但承鈺不相信隻有這一個緣故。懷縝表哥是因為夢,而懷薪表哥和步玥表姐,的確出過一些與她相關的小意外。比如步玥表姐從樹上摔下來,比如懷薪表哥想放狗嚇她,卻害得三舅母差點小產。


    “承鈺也覺得你大舅母可笑?”老太太替一向精明的兒媳感到害臊,“其實還有個緣故。你覺得你姨母和玉武表哥待你怎樣?”


    明明在說大舅母的事,怎麽又扯到王府家去了?


    “很好,他們待承鈺好得不得了。”這是真心話。


    “那便是了。你步玥表姐月底便過十四歲生辰,要行及笄禮了。而行過及笄禮,就得趕緊找婆家。她自小到大就喜歡武兒,你大舅母更有意兩家結親,這樣對你表姐,對你表哥今後的仕途,都是百利無一害的事,這也是你大舅母一直以來心願。”老太太解釋道。


    這些事承鈺當然清楚,前世她就親眼見孫步玥是如何死心塌地地等成了老姑娘,可是她如願嫁給玉武哥哥之後呢?還不是背著人和孫涵偷情!


    “你到了金陵後,你姨母百般疼愛你,再沒提武兒和玥兒的事。你大舅母急了,認為因為你,她的心願達不成了。”老太太嘴角扯出一絲嘲諷,這個兒媳,總認為事事都該順遂,都該合她的心意,一有不如意,竟使出這麽喪天良的手段。


    “難不成,大舅母覺得姨母更中意我?要我和玉武哥哥……”承鈺回過味來。是了,前世老太太和姨母都有意把她許給玉武哥哥,但那時她羞澀怕人,不大愛和玉武哥哥接觸。


    當時本來都要合兩人的生辰八字了,繡桃突然跑去和外祖母說,自己喜歡的人是孫懷縝,老太太才臨時反悔,定下她和懷縝表哥的親事。而那時,她還被孫涵的甜言蜜語蒙在鼓裏,隨時準備和外祖母反抗。


    “你也別多想,橫豎你還小,到時若有中意的人了,再做打算。”老太太摸摸外孫女的頭發,心疼道,“這麽病一場,害咱們鈺兒掉了好多頭發。”


    “秋天樹落葉子,承鈺就落頭發。”承鈺衝外祖母調皮一笑,希望老人家能開心些。


    老太太果然被哄得“嗬嗬”一樂。“咱們的鈺兒,我這個老太婆拚了命也要把你護得好好的。”外祖母摟著承鈺搖了搖,忽然想起自己那個短命的女兒。


    她在的時候,自己何曾這麽親密地哄過她,抱過她,如今她去了好幾年,自己卻連一句關懷的話也說不了了。


    臨近月底,郭氏忙得不可開交。從前為了避免高氏針鋒相對,她能讓就讓,內宅的事從不插手,如今所有的事交到她手裏了,她得從頭一一打理,並且再過幾日就是孫步玥的及笄禮,宴請的賓客,讚者都得反複斟酌核對。


    郭氏正為讚者人選發愁,不能選誥命太低的貴婦,不然大嫂會覺得貶低了玥姐兒,也不能選和大嫂有過矛盾的貴婦,不然大嫂會覺得自己在公然和她作對。


    小姑子如何?小姑子貴為世子夫人,又有二品誥命在身,德行端莊,賢良淑德,正是讚者的不二人選。而且大嫂也一直愛和王府來往。


    不過這得親自去和小姑子商量,雖然小姑子多半會同意,但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


    正準備出門,郭氏見門外走進一個弱不禁風,瘦骨嶙峋的女子。


    女子穿一身石榴紅刻絲雲錦緞長褙,發髻上左一支步搖,右一支發釵,珠光寶氣,富貴十足。但一張臉卻瘦得顴骨突出,臉頰下陷,吃不住脂粉,虛浮在麵上。


    郭氏險些沒把來人認出來,還是那雙三角鳳眼提醒了她,沒想到短短幾日,高氏看起來竟老了五歲。


    她起身迎道:“大嫂來了。”


    高氏一改往日的張揚,淡淡笑道:“忙著呢?”瞥了眼炕桌上的幾本厚賬簿,眼底閃過一絲留戀。


    郭氏低頭也發現了,尷尬一笑,搖頭說不忙。


    自從事發之後,高氏很少再出門,老太太說暫時不想見她,省了她的晨昏定省,她更是不怎麽露麵。若不是女兒的及笄禮將至,很多事宜她不能拿主意,她也不會低聲下氣地來找郭氏。


    高氏最討厭郭氏一副軟硬不吃,一團和氣的棉花樣,為了早點結束屈居人下的感覺,她直奔主題,道:“我來就是想問問二弟妹,定好及笄禮的正賓和讚者沒有?”


    郭氏一早便猜到這位大嫂不會甘心把女兒的及笄禮交給她處理,隻是沒想她回來得這麽快。


    “讚者我打算請小姑子來,不知道大嫂還有什麽合適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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