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嚐嚐呀。”承鈺期待地望著少年。不知是承鈺的堅持還是月餅的香味,抑或是深情的溶溶月色使人放下白日的戒備,孫懷蔚最後還是拿起月餅,咬了一口。


    “還吃嗎?”承鈺渴望得到少年的認可。


    孫懷蔚不說話,用實際行動給了她答案,他把剩下的月餅一口吃掉,左邊的腮幫子鼓起圓圓的一團,引得承鈺不自禁想用手指戳兩戳。


    “好吃吧,好吃這裏還有好多呢,都是給你的。”


    孫懷蔚看了一眼三層的食盒,什麽也沒說,倚著旁邊的大柳樹盤腿坐了下來。


    這意思是要慢慢吃啦?


    承鈺雀躍地跟著蹲了下來,把三屜月餅分別拿了出來,“這是牛肉餡的,這是豆沙陷,這是蛋黃餡。”


    孫懷蔚猶豫了會兒,最終拿了塊豆沙的。承鈺生起一絲竊喜,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也愛吃甜食?


    深藍錦緞上的那點金灰落了些在水麵上,水光瀲灩,又把那點淡金色濾成了銀白。荷花池傳來鯉魚“啵啵”的吐泡泡聲,靜夜裏聽來覺得沉厚而安寧。


    “你看,魚兒也賞月呢。”承鈺把手伸進水裏撥弄鯉魚,朱紅的赭黑的,一個個不怕人似的,滑溜溜的身子擦過她的手掌。


    孫懷蔚聞聲看過去,正好承鈺回頭,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塊兒,一個眼裏閃著星光,一個眸裏映著月色,她又看到了那對久違的小梨渦。


    還是孫懷蔚先收回目光,繼續低頭吃他的月餅,承鈺看了他一會兒,才又低頭去撥弄池水。眼前的鯉魚遊來遊去,越來越多,多得成團成簇,檀色的黛色的交織重疊到一塊兒去了,看得她頭腦發脹。


    又遊來一群胭脂色的鯉魚,紅彤彤的一片,怎麽這麽像前世她小產時流的那一大灘血。


    不看了,站起來吧。頭上壓了什麽東西,好重!承鈺抬手去摸,隻摸到冰涼涼的珠花,什麽也沒有。是月亮掉下來砸到自己了嗎?為什麽又痛又沉,像要把她壓到地底去。


    頭重腳輕,她想叫孫懷蔚,但越來越加重的疼痛把她哭的力氣都抽走了,身子一歪,她便陷入了那片靜謐的柔水裏。


    孫懷蔚低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咬月餅,腦子裏卻是剛才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突然聽到沉悶的一聲“咚”,抬頭一看,岸邊的人不在了,池水泛起陣陣漣漪。


    她怎麽掉進水裏了?


    沒有多想,孫懷蔚一頭紮進水裏,把濕淋淋的承鈺撈了上來。所幸池水不深,隻及他的肩膀,他抱著薑承鈺把她輕輕放在岸邊,自己再爬了上來。


    拍了拍小姑娘的麵頰,隻是沒反應。冷浸浸的清輝下,承鈺一張臉麵白如紙,雙眸闔上,安靜乖巧地像睡了過去。孫懷蔚往她鼻處探了探,下一秒似被舌咬一般縮回了手。


    小姑娘怎麽沒呼吸了?


    情勢緊迫,他抱起承鈺往凝輝院發足狂奔,終於跑到了後院,眼看長廊就在前方,孫懷蔚卻突然止了步。


    他救了薑承鈺,誰還會認為他是個傻子?怕日後再怎麽裝瘋賣傻,旁的人信了,高氏會信嗎?


    可是懷裏的小姑娘,時間不容耽擱。


    短暫的一瞬,他的心念百轉千回,低頭看了一眼懷中人,小姑娘濕嗒嗒的碎發貼在臉上,小臉貼在他的懷裏,像隻虛弱的小貓。


    我不要她死!


    ——


    平彤守在廊下,百無聊賴地望著天上那輪冷月發呆。她和那位二少爺見了麵總是要吵,雖然二少爺不會說話,多半時間都是她在埋怨。今晚姑娘又去找他了,姑娘知道兩人見了麵總不得安靜,讓她先回來,她在屋外,別人也不會猜到姑娘去了別處。


    可她就是看不慣自家姑娘對他這麽好,他還一副不領情的樣子,就是看不慣姑娘低聲下氣地去哄著別人,熱臉貼了冷屁股,就是看不慣……


    “啊!”小腿處猛然一疼,平彤呼痛,蹲下來揉搓,發現腳邊有塊鵝卵石,猜想是哪個調皮的小丫頭捉弄她,氣得四下張望,啐道:“小蹄子再不出來,被姐姐我逮住了仔細你的皮。”


    四周卻並沒有人,她心裏正奇怪,突然瞥見走廊盡頭的朱漆柱子下倚著個人。


    那身月白色的襦裙不正是姑娘今日穿的嗎?


    平彤忍著痛跑過去,發現果然是自家姑娘,連叫幾聲沒反應,摸著她的裙子濕漉漉的,又慌又急,忙哭著喊人。


    庭院中言笑晏晏,孫立言正在得意洋洋地說他往年在外遊山玩水的見聞,平彤連喊了好幾聲,陸玉武才透過歡笑聲聽到有人在呼救。


    “是承鈺身邊的丫鬟。”陸玉武聽清她在說“姑娘出事了。”急得一下子蹭起來,把桌子撞得劇烈一晃,孫步玥邊上的茶盅被撞翻,茶水潑出來,淋濕了她大半裙子。


    “武表哥。”孫步玥懊惱地叫他,他卻已經跑遠了,老太太也起身去看,後麵一眾人都跟著離了桌,剩她一個孤伶伶地對著個紅木大圓桌生悶氣。


    “表少爺,老太太,你們快救救姑娘呀。”平彤淚如雨下,剛才她探了探承鈺的鼻子,發現她的呼吸非常微弱。


    老太太看了這情景,大呼一聲“我的兒啊!”繡芙在邊上扶著才沒有暈倒過去。


    陸玉武心急如麻,頭腦卻還保持著冷靜,他衝過去把承鈺打橫抱了起來,眾人尾隨著進了廂房。


    高氏猜著是砒霜起了效用,但乍一看薑承鈺這副將死之相,還是嚇了好一跳,心虛害怕人發現,又忙強作淡定,命丫鬟去請大夫。


    大夫遲遲沒到,平彤在旁已經哭成了淚人,老太太一口老牙咬得緊緊的,老淚縱橫,她要撐著看大夫把她的心肝醫好!


    眾人無比擔心,圍在床前關切地注視著床上的小丫頭。陸玉武卻轉身走到了凝輝院的月洞門。這老頭怎麽走得恁的慢!待會他來了,自己一定提著他的脖子把他一下甩到承鈺床前,一刻功夫也不能耽擱!


    他在門外踱來踱去,雙拳緊握,望一眼院內,又望一眼院外,若幹年後他回憶起這年的中秋夜,才發現當時內心的煎熬勝過他第一次帶兵出戰的千萬倍。


    大夫終於姍姍來遲,客套話也說不出來了,陸玉武真提著大夫的領子疾步把他拖進屋子。大夫驚魂甫定,好容易平靜下來給承鈺診脈,這一下去又是一通驚魂。


    這樣的脈象他不是第一次診到。十幾年前,他曾為皇帝的寵妃號到過這樣的脈。當時那位寵妃得皇帝專寵,皇帝甚至幾次起了要廢掉發妻,立她為後的想法。那會兒他在太醫院當差,皇後找到他,要他每日為那位寵妃請平安脈,但無論發現什麽,都隻許說一切正常。


    後來那位寵妃便莫名死掉了,旁人都在歎她沒福氣,隻有他知道,她是死於慢性砒霜中毒,而這件事,無疑是皇後指使人做的。


    他原以為退了休不用再見這些爾虞我詐,沒想到如今又讓他撞見了,當事人還隻是個幼小的女娃。


    好狠的心啊!


    但畢竟這裏不再是皇宮,沒有皇後壓製,他決定說出實情。


    “姑娘是中了砒霜之毒,不過幸好發現得不晚。請老夫人趕緊讓廚房準備燒焦的饅頭和鹽水送來,如果有新鮮牛乳更好。我馬上施針為姑娘放出毒血。”


    丫鬟仆婦手忙腳亂地拿來了大夫要的東西,大夫把焦饅頭研了末,和水灌承鈺服下,不一會兒承鈺有了反應,開始劇烈地嘔吐,直吐得天翻地覆,胃裏的東西嘔盡了,又開始吐黃水。吐完又一頭栽倒過去,人事不省,看得老太太在旁“心肝,兒”地嚎啕。


    大夫又為承鈺施針,紮了幾個穴位,慢慢地,承鈺的手指尖浸出些紅中帶黑的血滴,血緩緩滲出,直到轉為鮮紅色,老大夫才收針送了口氣。


    “姑娘已無大礙,隻是姑娘之前落了水,恐受寒生病,我再開些疏散的藥。這段時日不可吃油膩葷腥的東西,飲食一定清淡,以養腸胃為主。”


    老太太聽得點頭如搗蒜,命丫鬟一一記下,又留大夫為剩下的兒孫診了脈,直到大夫確認其他人都無礙後,老人家一顆懸懸欲墜的心才有了點著落。


    大夫走後,老太太望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丫頭怔了好一會兒,被繡芙扶到屋外,門輕輕掩上,廊下烏泱泱站了一大家子人。


    “娘,府裏怎麽會有人下砒霜?而且隻針對承鈺一人?”這是家宅不寧,或是有人想害孫家,先拿承鈺下手示威。大孫氏為娘家擔憂起來。


    孫立行把盧氏緊緊抱在懷裏,夫妻倆對視一眼,都在為剛才的事後怕。郭氏一手護著一個女兒,心裏也不禁打起了鼓,想著回去就再請大夫來為兩個女兒把把脈。孫立言默不作聲,心裏卻盤算著家中不安全了,該上哪個外室那兒躲一陣子。高氏怕露出什麽破綻,也沉默不語。


    眾人都等著老太太發話,老太太卻轉過身對著屋門淚眼漣漣。半晌,才開口道:“把伺候過承鈺的丫鬟,全拉去審問,要是不說,就吃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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