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過早飯了嗎?我本來吃飽了,結果大舅母那兒的亦芝姐姐來,送了一碗燕窩,一定要看我喝光了才肯走。”


    “你要喝燕窩嗎?不如明天我給你帶?”


    “你為什麽總愛穿這雙鞋子?看,腳趾頭都露出來了。是容芷姐姐沒給你做新鞋嗎?那我給你做一雙好不好?”


    孫懷蔚一直沒有回應,承鈺拿手虛比了比他的腳,竟有她兩個巴掌這般大。她開始琢磨給選什麽麵料,繡什麽紋飾。


    太陽光漸漸明烈了起來,承鈺側過頭看到孫懷蔚一張側臉,籠著一層淡淡的金粉,鼻梁挺拔,鼻尖頂著點金光,隻有那把小扇子似的睫毛,永遠安靜地低垂著,投下一層蔭翳,罩住幽潭石子般的深眸。


    ——


    扶搖院裏,高氏整日坐臥不安,好幾次管事的回事,她也走了神沒聽見。心情莫名煩躁之際,去淨室一看,原來小日子來了。


    至掌燈時分去凝輝院回了話,高氏渾身疲乏,回了房中就想歇下,不料孫立言又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雙手把她的腰枝環得緊緊的要求愛,滿身酒氣地往高氏身上亂蹭。


    高氏滿心厭惡,把想走開的亦蘭拉了過來,趁孫立言手鬆的時候,一把把他推給了亦蘭。


    “把老爺帶去抱廈間。”


    亦蘭叫苦不迭,可是懾於高氏的威嚴,又不得不從命。剛跨出門,走在廊上,孫立言便迫不及待地扯掉了亦蘭的青色比甲,貼著亦蘭的耳朵說道:“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偏那個母老虎總不讓我碰。今晚機會難得,你得讓我好好疼疼!”說完便撲過來,把亦蘭的臉親得“吧唧”作響。


    廊上還有別的丫鬟來往,亦蘭紅漲著一張麵孔,垂著頭,費了好大的勁兒,好歹在孫立言扒光她的衣服時進了抱廈。


    不遠處兩個路過的小丫頭相視一眼,捂著嘴偷笑起來,走到遊廊盡頭,卻聽一個冷冷的女聲斥道:“老爺和大太太歇息了,你們笑什麽!看來是規矩沒學好,不如再送回孫媽媽那兒學一次!”


    小丫頭抬頭,見一張俏生生的臉蛋橫生怒意,嚇了一跳,忙說道:“亦芝姐姐,我們不敢了,不敢了。”


    亦芝沒好氣,一人腦袋上賞了一個爆栗才放人走。小丫頭走得遠了,回頭望一眼,見亦芝還站在原地不動,白了一眼,酸溜溜說道:“她作什麽威風?一樣的貼身丫鬟,亦芝姐姐既是大太太心腹,又得老爺喜歡,她連一個通房都沒撈著,還好意思在這兒教訓人!”


    “呸!”另一個丫頭跟著啐了一口。冷清遊廊上,一時隻剩了亦芝一人,酸話被夜風吹進耳朵裏,嬌俏的背影抬手在臉上抹了抹,便低著頭進屋給高氏守夜。


    等承鈺養好手傷回東跨院上課時,已是八月時節。小花園子滿池的荷花零落凋殘,岸邊的少年卻一如既往地守在柳樹下。


    他會在想些什麽呢?想死去的姚姨娘?想他的雙生妹妹?


    承鈺每次看著那個孤孤單單的背影,總會想起前世的自己,那個窩在泉州冷眼看父親和別的孩子共敘天倫的自己,那個來了國公府後瑟瑟縮縮,輕信小人的自己。


    她不能拒絕自己想關心孫懷蔚的想法,趁女學中午休息的時候,便會提個食盒去池塘邊找他,起初點心遞到嘴邊,怎麽哄他也不會吃,多半都讓她一邊說話一邊吃掉了。前幾日她終於把繡給三舅母的荷包繡完了,現在要了針線布料,開始給孫懷蔚做鞋子。


    十五中秋這日,族學和女學休沐,承鈺便在廚房裏和丫鬟們一起做月餅。


    老人家喜歡甜爛的食物,承鈺便做了好多豆沙餡和蓮蓉餡的月餅。活好麵,包了餡,便把麵團按進模具裏,放進蒸籠裏蒸。因為還得等些時辰,承鈺便先回屋裏。


    剛進屋,就見桌子旁轉過一個婀娜的身影,亦蘭笑盈盈地說道:“姑娘的月餅做好了?”


    承鈺才想起早晨起得早,忘了燕窩這茬,歉意地笑笑:“還沒好呢。亦蘭姐姐這是等了多久了?”


    “沒多久。”亦蘭一麵說一麵打開適合,捧出一個小巧鬥彩蓮花瓷碗,“姑娘趁熱喝了吧。”


    承鈺接過碗,碗身還溫熱著,也沒用勺子,幾口喝盡。用手絹擦了擦嘴,她說道:“其實亦芝姐姐不用等我,放在這兒就可以了。”


    “那可不行,大太太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必須服侍姑娘喝完不可。上月姑娘因為上學,總忘了喝,大太太知道後就好訓了我一頓呢!”


    這個大舅母性子強勢了些,對人還是很好的。雖然大半都是為了討好外祖母的緣故來關心她,不過有人關心總是好的。


    亦芝收拾了食盒準備走,承鈺留她:“亦芝姐姐不如等月餅做好了拿兩個回去吃?對了,今日中秋,大舅母都沒放你半日的假嗎?”


    “沒有。”亦芝說出這兩個字,眼圈卻紅了。


    “為什麽?”中秋團圓月,丫鬟輪流著放半日假,平彤因為沒有家人,因此一整天都會和承鈺在府中,繡桃吃過午飯便會回去看望父母。


    不知為何,亦蘭攢了好幾月的委屈因為這一句“為什麽”徹底奔湧了出來。高氏威嚴不留情麵,一直用家人脅迫她做昧良心的事,國公爺好色,隻知一味拿她發泄欲望,從前說得上話的亦芝,最近也總是冷臉相待,和其他丫鬟一起排擠自己。


    人一旦遇著什麽不如意,總會找些人,找些事來怨恨。亦蘭不知道自己該怨恨誰,表姑娘嗎?不,她打心眼裏喜歡和心疼這個小姑娘。


    大小姐孫步玥從來拿她當下等人對待,除了像她母親高氏一樣對自己命令嗬斥,哪裏會像表姑娘一樣,輕言細語地問候一句。明明表姑娘乖巧明理,又心地善良,自己卻每天狠著心腸在燕窩裏下了砒霜端給她。很多時候,看著薑承鈺乖乖地喝燕窩,她很想伸手把碗摔了,告訴她真想。


    但是她的家人!


    薑承鈺不死,她全家都得死。


    腦子裏胡思亂想,眼眶裏的淚水蓄不住,一不留神便流了出來,承鈺驚道:“亦蘭姐姐這是怎麽了?”


    “沒事,就是有點想家了。”亦蘭趕忙把淚水擦幹,強顏歡笑道。


    “肯定是因為亦蘭姐姐本事好,大舅母一刻也離不了你這個幫手,所以半日假也舍不得給你。”承鈺說道,“亦蘭姐姐實在想家人,我可以找人替你回去看看,你有什麽東西,也可以幫你捎帶了去。”


    “真的嗎?表姑娘,您可以幫我帶些東西給家裏?”亦蘭一雙淚眼閃著瑩瑩的光,充滿期待。


    “當然可以。二門外有個小廝,是我從泉州帶來的,我可以讓他去你家走一趟,下午他剛好也要回家,亦芝姐姐有什麽東西快拿了來,吃過午飯我就讓他幫你捎回去。”


    “好好,謝謝表姑娘!謝謝表姑娘!”亦蘭高興得恨不得給承鈺磕頭,急匆匆地回去收拾包裹。她攢了幾月的月例銀子要給娘,上月大太太賞的大小姐的舊衣服要給家裏的妹妹們包回去,還有根銀簪子,娘帶著一定好看。


    午後服侍高氏歇息後,她便悄悄地往凝輝院去,把包裹交給了承鈺。承鈺讓平彤包了些月餅給她,亦芝揣著月餅回了扶搖院,看高氏還在睡,她鬆了口氣,不想一轉身,便撞見亦芝站在身後,目光幽然地審視她。


    “你去哪兒了?”亦芝冷冰冰地問道。


    “你不要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亦蘭眉頭緊蹙,她不知道亦芝最近是吃錯了什麽藥,和她說話總帶著濃類的火藥味兒,似乎還在監視她,時刻要向高氏告上一狀。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還有,懷裏抱的是什麽?”亦芝不依不饒。


    亦蘭歎口氣,畢竟亦芝比她小幾歲,和家裏的妹妹差不多年紀,她一直也拿她當妹妹看待,因此不想和她計較,簡單說了幾句:“凝輝院的表姑娘做了月餅,讓我拿了些回來。”


    “她做的月餅,為什麽要給你?”亦芝狐疑地盯著她。


    “因為我每日會送燕窩給她。”亦蘭說完這句卻突然不想說下去,因為她想到送去之前自己偷偷加砒霜的情景。


    “哼!太太就是這麽偏心,什麽好處都讓你撈著了,我明明比你年輕比你貌美,太太眼裏卻隻有你個老……”亦芝想說“老姑娘”,但亦蘭已經早讓國公爺破了身子,話到嘴邊便收了回去,但心裏仍不平。


    亦蘭看亦芝,隻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因此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懷裏包的月餅還沒動過,她把月餅遞給亦蘭,說道:“喏,你拿去吃吧。”


    亦芝也不客氣,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麵十幾個小巧玲瓏的圓月病,個個做得精致飽滿,應該是用的帶牡丹花和菊花的模具,月餅兩麵都開了朵明麗的花。


    “真香呢。”亦芝拿起一個聞了聞,咬了一口,裏麵是紅彤彤的豆沙。


    “你也吃啊。”亦芝遞一個給亦蘭,亦蘭卻突然麵色猙獰,五官扭作一團,衝到走廊外附身作嘔。


    幹嘔了好一陣,卻什麽也吐不出來,亦蘭直起身倚著廊上的柱子閉目喘氣,亦芝在邊上瞧她臉色蒼白,似乎很難受的樣子,不知是不是被她剛才的樣子嚇到了,一時也忘了和她針鋒相對,走去問了句:“你怎麽了?生病了嗎?我看你最近吃得也不多。”


    亦蘭聽到這兒,原本緊閉的雙眸一下子睜開,驚恐地看著亦芝。


    最近自己的確食欲不振,幹嘔也不是第一次,小日子也推了十餘日,她突然想到她娘懷幾個妹妹時也是這種反應。


    上月初國公爺醉酒回來,大太太讓她帶國公爺去了抱廈,國公爺足足把她折騰到五更天才罷休,而第二日廚房也沒把避子湯藥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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