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孫氏嘴上不說什麽,但女兒生辰母親不到場,總歸會有點難過吧。


    老太太笑了笑,“你這鬼丫頭。外祖母說不過你。”


    “那外祖母是去還是不去呢?”承鈺歪著腦袋問。


    “不去。”


    “外祖母。”最後那個“母”字拖得長長,承鈺簡直使盡了撒嬌的勁兒。老太太聽了隻是笑。


    “快吃早飯吧,吃過早飯就去門口坐車,給你姨母賀壽去。”老太太不再說什麽,神色平靜地喝起粥來。


    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去世安王府了。承鈺無奈,不好再勸,隻是心裏更加疑惑到底出了什麽事,能讓老太太對世安王諱莫如深。


    出門時雨還沒落下來,翠蓋珠纓華車剛停在世安王府門前,便有陣陣驚雷從頭頂滾過,女眷們下了車,還沒見雨便讓丫鬟把綢傘撐開,一路小跑著到了大孫氏待客的花廳。


    花廳裏除了她們衛國公府,隻有成安侯家的女眷,大孫氏笑著讓丫鬟倒茶奉果,看了看窗外潑墨一般的天空,憂道:“待會下雨,怕是人會來不齊了。”


    臨近正午,屋外暴雨滂沱,庭院中幾棵樹木的綠葉被吹得片片翻卷。因為一上午的大雨,女客們沒有來齊。天公不作美,大孫氏也無可奈何,但畢竟是自己的好日子,仍舊笑眯眯的,讓丫鬟安排端菜上桌。


    “武兒,你怎麽不去前院?”大孫氏轉身便看見兒子出現在花廳門前。小叔子對侄兒嚴厲,除了過年過節,或陸玉武自己的生辰,一年三百六十日裏哪一日也不許放鬆,因此盡管今天是他母親的生辰,陸平裏還是把陸玉武揪到營裏練了半日功夫。


    “沒事,我就是來看看母親。”陸玉武是一路從跑回來的,還喘著粗氣,兩邊的衣裳也給淋得濕漉漉的,貼在肩上。


    大孫氏看兒子嘴上說是來找她的,但說話時目光根本沒看自己,而是在花廳裏四處尋找著什麽。


    最後目光停了下來,大孫氏順著看過去,隻見一個粉裝玉琢的小丫頭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頭的雨出神。


    你在窗下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遠處看你。


    是承鈺。大孫氏抿嘴一笑,“快回屋把濕衣服換下來,到前院找你爹和二叔吃飯去。”


    看到小丫頭在,陸玉武便放心了。一會兒吃過飯再來找她玩兒。


    吃過午飯,雨勢見減,涼風沁人。可以搭戲台子看戲,上午沒有來的女客也趕著來了,大孫氏眉開眼笑地領著眾人聽戲去。這邊歡喜,那邊愁,承鈺頓時愁容滿麵起來,不可奈何地跟著舅母們旖旎去了涼亭。


    因為內心抗拒,承鈺懶懶地走在最後,平彤繡桃陪著自家姑娘。


    “想看戲?”


    一個熟悉的男聲突然在耳邊響起,嚇了她好一跳。


    原來是陸玉武。


    既然是玉武哥哥,那就沒什麽好掩飾的。承鈺耷拉了臉,沮喪道:“當然不想。”


    “那我帶你去玩兒?”陸玉武臉上閃著光。


    隻要不看戲,什麽都是好的,“但是姨母那兒……”


    “你去告訴夫人,就說薑姑娘困了,不去聽戲了。”陸玉武對繡桃說道。


    “這不好。”承鈺忙說,孫步玥孫步瑤,還有其他府上的小姐,甚至小一點的琴兒都沒說什麽,她一個外來人,更不能顯得特殊。


    “她們若是困了倦了,自有她們的母親安排,你……”話未說完,陸玉武意識到什麽,立馬住了口。


    承鈺當然明白陸玉武的意思,也明白陸玉武為何不說下去。


    人家有娘,她薑承鈺沒有。


    她看看那些差不多年紀的小姐,哪一個不是攙著挽著自己的母親,就連步琴,也是由郭氏拉著小手的。一會兒她們困倦了,靠著母親小憩一會兒就好,反正應酬下來,自有母親頂著。


    “我娘是你姨母,承鈺不要覺得生疏。”陸玉武不大會哄女孩兒,想半天隻憋出叫她不要生疏的話。


    但承鈺明白陸玉武的好意,也就沒說什麽,讓繡桃去告訴大孫氏。果然一會兒大孫氏就讓丫鬟來領承鈺去廂房休息。


    領路的丫鬟來了,陸玉武卻擺擺手讓她去忙別的,說自己會親自為薑姑娘帶路。丫鬟回大孫氏時,第一台戲已經開場,大孫氏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囑咐丫鬟往陸玉武住的淩雲堂送些點心去。


    上月底承鈺來玩兒了一回後,兒子就把花園子裏的秋千搬到了自己的書房裏,說這樣秋千不會被風吹日曬,承鈺來了,什麽時候想蕩秋千都可以。


    大孫氏哭笑不得,也虧了陸平裏沒打他幾板子,還合力和他一起把秋千拆下,搬到室內又花了一晚上的時間重新架好。


    今天承鈺來了,兒子一定急著要給她表妹看屋裏的秋千,所以讓丫鬟給送些吃的。


    大孫氏這麽猜想著,自己不由抿嘴一笑,端起茶來啜了一口。兩個孩子是有緣份的。


    承鈺跟著陸玉武到了淩雲堂的月洞門門口,陸玉武停下來,道:“承鈺,我有個驚喜要給你,不過在這之前你得把眼睛閉上。”


    “把眼睛閉上我怎麽走路啊?”


    “我牽著你。”說話間,陸玉武就拉了她的一角衣袖。


    既然如此,好吧,承鈺閉好了眼睛。“走吧,帶我去看驚喜。”


    陸玉武的驚喜不會是一座金山,不會是一匣子金珠銀寶,他永遠把她當作小女孩,小女孩的驚喜隻會是一盒蜜豆糖,一條漂亮的裙子,或者像上次他紮的秋千。雖然承鈺芯子裏是個二十歲的少婦,但她很享受這種小女孩獨有的待遇。前世童年的遺憾,陸玉武在為她一一彌補。


    “到了嗎?”


    “馬上就到。”陸玉武雖然隻拉了她的袖子,但另一隻手一直保持一定距離地貼在她的腰後,防止她摔倒。


    承鈺停了下來,聽到陸玉武開門的聲音。


    “別睜眼喲。這兒有個門檻,抬腳——另一隻腳。好,再往前走兩步。”


    “好了嗎?”


    “二叔。”承鈺沒等到陸玉武叫她睜眼,卻聽見身旁的少年頗畏懼地喚了聲“二叔”,同時拉著她衣袖的人鬆了手。


    二叔?陸平裏!承鈺自己睜開了眼睛。


    屋外的天空滿布烏雲,屋子裏暗沉沉的,承鈺眼前的男人似一個孤獨哀傷的遊魂,雖然他臉上並沒有憂愁的神情,雖然他還穿著一身淡綠色的直裰,但你看到這個人,總覺得他的心是濕淋淋的,像陰雨的天空,永遠有彤雲飄過。


    “陸叔叔。”承鈺端莊地朝陸平裏行了個禮。


    陸平裏淡淡地笑了笑,他似乎很久沒有笑過了,突然笑起來,自己都覺得別扭。


    “二叔,你就讓我陪承鈺妹妹玩兒好不好?申時前我一定在書案前讀書!”陸玉武認為他二叔一定是因為席散後找不到他,特地到他院兒裏來抓他念書的。


    陸平裏點了點頭,竟同意了。陸玉武喜出望外,撲到陸平裏身上,隻說“謝謝二叔!”


    “好了,兔崽子,給你點好臉色還登頭上臉了,小心一會兒你祖父親自來監督你!”陸平裏恐嚇道。


    “祖父才沒那個時間呢。他現在一定被那些叔叔伯伯纏著問候呢。”世安王戍邊歸來,朝中許多臣子都借著給世子夫人賀生辰來拜訪王爺。畢竟能讓猜忌心極重的皇帝信任的王爺,沒有幾個,世安王算是一個。不然皇帝不會把重兵交由世安王統領,也不會把戍守邊關的重任交給他。


    況且這位王爺年過花甲,一生為人曠達,絲毫沒有皇子的架子,平易近人,又好結交有才有德之士,朝中多少官員多少和他有知遇之恩,因此一聽說王爺回府,都陸續趕了來問候。


    “你這麽想?”陸平裏虛了虛眼睛,“我現在就把父親叫來。”


    “別呀二叔。我就和妹妹玩兒一會兒,我還沒給她看秋千呢。“陸玉武央求道。


    陸平裏沒理會侄兒,剛才他已經答應了,不想再說第二遍,隻是凝視著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尚且十歲,模樣就像極了眉眉,不知等她長大……


    陸平裏看著同樣看著自己的桃花眼,忽然眼眶微濕。這是眉眉留下的孩子啊!自己把自己憋了這麽久,還真喪心病狂起來,竟然對眉眉的孤女起了這樣不該起的念頭。心裏的結是他自己係下的,這個結讓他癡心妄想到去搶眉眉的親,幾次自盡想化了孤魂去陪伴眉眉,在眉眉嫁作婦人後屢屢遠去泉州找她……


    蹉跎半生,如今還想拉眉眉的女孩兒下水!


    陸平裏啊陸平裏,你也該醒醒了。


    承鈺正神色平靜地和陸平裏對視,想看看他要說些什麽,沒想到他突然轉移了視線,是刻意地躲閃。


    他哭了?


    這個憔悴潦倒的大男子,在她這個十歲女童麵前,竟然,落淚了。


    陸平裏側過身,用袖子試了拭眼角,不過眨眼的功夫,又恢複了平日裏無所謂的模樣。“沙子迷了眼,外麵風大,得把門關好。”


    話音一落,不等承鈺和陸玉武反應,他便走了出去,順帶掩上了屋門。


    “四兒,去把燈點上。”陸玉武吩咐道。幸而書房裏還有四兒和平彤繡桃,雖說他倆年紀尚小,但畢竟過了七歲,何況陸玉武年滿十五,獨處一室旁人不想什麽,孫步玥知道了第一個就會和她鬧起來。


    屋裏沒開窗戶沒開門,一切物事蒙了層淡淡的灰,四兒把燈點亮,溫暖的燭火霎間驅散了那層陰翳,承鈺看到了書架子後的一個紅木秋千。和上次看到的有些不一樣,眼前的這個,架子上掛滿了姹紫嫣紅,絹紗堆成的花朵,秋千下邊,也堆了好些,把小巧的秋千陷進漫漫的花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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