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府和她們顧家向來沒什麽交集,要論她為什麽知道薑承鈺母親,還得從她遞了退婚書的未婚夫說起。而這未婚夫不是別人,正是與孫氏一見鍾情,私定終生的陸平裏。


    說來顧文茵和陸平裏也算是青梅竹馬的一對璧人,因為顧家祖父曾是世安王的恩師,因此顧陸兩人一出生便訂下了娃娃親。雖說陸平裏從小對她的態度不親昵但也不疏遠,隻是雙方以禮相待,但顧文茵是個姑娘,認定了未來的丈夫便把一顆芳心默許了她。


    她比陸平裏小了兩歲,在家安心等著十四歲後出嫁,沒想到卻傳來陸平裏戀上他人,要和那位姑娘定親的消息。


    後來又聽說世安王親自把這件事壓了下去,那位姑娘也遠嫁他鄉,顧文茵舒了口氣,還時時去王府看望陸平裏。那時的陸平裏真正把自己活得形銷骨立,萎靡不振。整日不是對著幾封信紙發呆,便是望著一張半舊的手絹子落淚。


    而這些信紙和手絹的下角,均有兩個秀氣雋雅的字跡“眉眉”。


    之後她遭逢家變,自顧不暇,隻盼著陸平裏能自己好起來,幾月後卻盼來了陸平裏的退婚書。


    是世安王和世子親自來胡同找她,向她說了許多道歉的話,說陸平裏在家幾次自殺未遂,不想耽擱了她的一生。


    她含淚接了退婚書,但許諾願意等他。而因為兩家人口風嚴密,她至今也不知道和陸平裏私定終身的是哪家小姐,抑或隻是個丫鬟?


    今日高氏所說的“眉眉”,難道就是當年害得未婚夫飽受相思煎熬的“眉眉”?


    看著顧文茵疑惑的眼神,高氏笑笑,道:“我這位小姑,當年與世安王府的二爺有過一段私情,不過後來被王爺和國公爺拆散了。若是當年兩人真在一起了,怕也沒有這麽可愛的小丫頭了。”


    原來此眉眉真是彼眉眉,陸平裏為之至今未娶的眉眉。


    而她的學生薑承鈺就是這位眉眉的女兒。


    高氏看著顧文茵陰晴不定的臉色,不知她此刻作何感想。


    不管作何感想,至少顧文茵日後不會再捧著薑承鈺而貶自己的女兒了。


    高氏又拉了兩句家常,便告辭回去了。離開時,顧文茵的嫂嫂已經把午飯端上了桌,高氏略一瞥,青汪汪的幾碟子小菜,一點油水也無,怕是府上的三等丫鬟也不會吃的。


    ——


    掌燈時分高氏來回話,老太太知道她辦事一向穩妥,欣慰地點了點頭,指著桌上一碗糖蒸酥酪道:“端去給玥兒吃吧,叫她明日好生讀書,不許再對先生無禮。”


    高氏看一眼那碗糖蒸酥酪,還冒著熱香氣,剛才她來時明明聽見是薑承鈺吃不下了,如今老太太就賞給玥兒,還真讓她的寶貝女兒去揀別人剩下的吃?


    到底誰才是嫡親的孫女兒,老太太這是老糊塗了嗎?


    心裏雖氣,但高氏麵上溫柔,笑著替女兒謝了老太太。出了屋,就把酥酪隨手賞了亦芝。


    承鈺又被老太太一通海喂,撐得在炕上懶懶地躺著,高氏走了,她向老太太說起今日收到的信。


    泉州家裏一月來一封信,先是父親的問候,再是沈令茹和她的私話,不過今日收到這封卻是個極大的喜訊。


    “外祖母,沈姐姐說我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老太太小小一驚,不過新婚燕爾,受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你喜歡有弟弟妹妹嗎?”


    承鈺點頭,“從前羅姨娘生的葳哥兒,很霸道,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但我想沈姐姐這麽溫婉善良的人,生的孩子一定很乖巧。”


    “那鈺兒想回泉州和乖巧的弟弟妹妹生活嗎?”老太太問道。


    如果說想回去,外祖母會傷心的吧。承鈺想了想道:“年節下回去看看父親就可,要說長久待在哪兒,承鈺還是更願意陪在外祖母身邊。”


    其實從母親去世後,去哪兒,和誰守在一起,承鈺都覺得無所謂了。她為父親的後半生著想,撮合他和沈姐姐,但如果繼續留在泉州,看著別人代替她母親和父親生活,看著他們的孩子膝下承歡,就算父親沈姐姐待她再好,也不免會生出局外人的孤獨感。


    與其這樣,還不如來金陵陪伴外祖母。


    正聊著,孫立行陪著盧氏進來了。兩人向老太太請過安,老太太含笑問道:“今日請大夫看過了嗎?”


    盧氏麵色微赧,低頭說道:“大夫來看過了,說……沒有懷上。”


    “怎麽會?明明懷孕的征兆都有了。”


    “大夫說隻是脾虛,加上天氣炎熱,所以才會食欲不振。至於小日子,偶有延期也是正常的。”


    老太太失望歸失望,還是不忘安慰兒媳:“也罷,橫豎你們還年輕,日子還長著呢。”


    “你說常感疲乏,又是怎麽一回事呢?莫不是生了什麽病?”老太太又問起來。


    盧氏一張臉卻登時火燒一般,紅到了耳根子,邊上的孫立行輕咳兩聲,道:“大夫說,那……那個頻繁了些,所以凝兒才會困倦嗜睡。”凝兒是盧氏的小字。


    孫立行最後一句說得又輕又快,老太太離得近,還是聽清楚了,不由教訓起來,“我早說過叫你悠著些,別孩子沒懷上,先把身體累壞了。”


    老太太看看盧氏一張紅霞滿布的臉,歎口氣,囑咐孫立行:“明日起讓多給你媳婦兒吃些好的,補品燉品隻管讓廚房做。”又對盧氏說,“你也別太著急,放鬆身子,該來的總會來,安心等著就是。莫要強求。”


    盧氏點頭說是。


    承鈺在旁靜靜地聽著,看盧氏滿麵愁容,說道:“三舅母放心,你很快就能有個兒子。”


    孩童的祝福話語聽起來更加真誠,承鈺天真無邪的笑容讓盧氏的心裏一暖。“你怎麽知道三舅母馬上就能有孩子呀?”


    孫立行看著這個鬼機靈,想逗逗她。


    “我就是知道嘛。”承鈺卻不辯解,始終咬定自己的話。她記得前世盧氏是生了一個哥兒。


    盧氏聽著也開心,笑道:“我卻想要個承鈺這樣的閨女,白淨漂亮,多招人疼啊。不然母親也不會成日明珠一般捧在手心兒裏。”


    “兒子也好,丫頭也罷。總之你們記住我的話,子嗣要講究個緣分,急不來的。”老太太喜歡聽人誇讚她的寶貝外孫女,笑著說完,趕孫立行盧氏回屋歇息。


    ——


    承鈺清晨醒來,還在僥幸今日顧女先生的病會不會還沒好,賴了會兒床,等到的是繡桃親自來催她洗漱。


    無可奈何,承鈺翻身起床,一通忙亂後由平彤和繡桃陪著去往東跨院。


    因為賴床把早飯時間賴過去了,外祖母準備的酥餅隻能在路上胡亂噎兩口。吃得急走得快,弄得她後來的一上午肚子都不大舒服。


    到枕雨閣見了顧女先生,她恭敬地行了禮,問道:“顧女先生的病好些了嗎?”


    顧文茵微微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這應該是高氏為她尋的借口,因此點頭說了句“好了。”


    之後孫步玥到了,承鈺還從未見過她在外祖母麵前外還能有如此謙恭的嘴臉,心裏驚奇,外祖母的威嚴也就可見一斑了。


    一日的課就這麽相安無事地上完了,但承鈺總覺得和第一天有點不一樣。譬如她覺得顧女先生對她的態度淡淡的,但似乎又很想了解她。上課時不大看向她,好幾次抬頭卻又和顧女先生的目光相撞,而顧女先生則很快轉移了方向。


    出了什麽問題?承鈺一時摸不著頭腦,抑或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整個餘下的六月便在日複一日的讀書刺繡生活中度過,孫步玥還是愛找她的小麻煩,中午覺得高氏給準備的菜肴不及她的,回去鬧了一場,後來總要比她多一道菜。孫步瑤什麽都跟著堂姐學,連帶不理睬承鈺,孫步琴還是一臉天真的模樣,不管她姐姐的警告,依然喜歡來親近薑承鈺。


    到了六月的最後一天,老太太放了她們一整日的假,因為大孫氏要辦生辰,請了國公府的人去。


    這日早晨承鈺坐在臨窗的梳妝鏡前,乖乖看著平彤給她梳髻子。今日是喜慶的日子,平彤給她梳了個雙螺髻,簪上兩朵粉白堆紗絹花,繡桃拿出新做的一條芙蓉色長裙給她換上,最後兩人還把盧氏送的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項圈找出來,硬要她戴上。


    承鈺苦笑,若不是想到今天姨母生辰,要討個好彩頭,她才不願戴這勞什子。


    梳頭的時候,承鈺瞟了眼窗外,天空暗沉沉的,烏雲密布,有風從窗戶吹進來,空氣裏有些悶熱。


    “怕是要下雨。”下雨就不能看戲了吧,承鈺心裏有點小慶幸。無論到哪兒,婦人圈子裏的交際,總也少不了看戲這宗。


    “看樣子是呢。前幾日就看天上的月亮戴了帽子,昏暈暈的。”繡桃潑了洗臉水,進屋說道。


    承鈺去見老太太,卻看她仍是家常的打扮,才想起來外祖母是不打算去的。


    “外祖母,今天會下雨。”


    “是啊,記得叫你的丫鬟備好傘,千萬別讓雨淋了。”


    “今天下雨。”


    “下雨怎麽了?你這孩子,不喜歡下雨嗎?”


    “不是,我是說下雨了,天就涼爽了,外祖母之前不去姨母的生辰是怕天兒熱,如今又不熱了,外祖母還是不去嗎?”承鈺上前攙住老太太的胳膊,撒嬌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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