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見把孩子嚇到了,連忙恢複了神色,平靜道:“哦,也沒什麽,就是覺得天氣熱了,怕你中了暑。”


    孫懷縝笑了笑,道:“母親多慮了,兒子很久沒見過祖母了,是時候去給祖母請安了。”


    “我的兒啊,你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也知道你考試要緊,特特地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你乖乖去讀書,就是對你祖母的孝敬了。”高氏額上開始滲出細細的汗珠,她不能讓長子見到薑承鈺。本來她安慰過自己,夢與現實是相反的,但從薑承鈺進府後的一樁樁,一件件,沒有一樣是對她和孩子有利的。


    “那……”孫懷縝皺眉思索,快小半月沒去祖母那兒了真的妥當嗎?


    “快去念書吧,祖母那兒沒有關係的。等你高中之後,一日給祖母請三次安都可以。”高氏笑著催兒子,孫懷縝覺得哪裏不對,可又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稀裏糊塗地便辭了高氏,回書房讀書去了。


    “娘,大哥都不去了,我可不可以也不去啊。”孫懷薪嬉皮笑臉地湊到高氏麵前。


    高氏一個袖子把小兒子拂開,啐道:“去!你大哥不去是因為要讀書,你是為了什麽,你也要讀書嗎?正經日子也沒見你好好念,休沐了又鬧不完的幺蛾子!”


    孫懷薪是想回去睡個回籠覺,卻被高氏數落了一番,照例吐吐舌頭不放在心上。高氏卻心有餘悸。這回避過去了,往後怎麽辦,長子不可能永遠不給老太太請安,出去請安,也有其他機會會撞上,譬如她的生辰,老太太的生辰……


    帶著小兒子和長女去凝輝院給老太太請過安後,高氏急急回屋,屏退左右,隻留亦蘭。


    自那日從世安王府回來,她便以孩子受了驚嚇,得讓大夫好好看看,請了大夫各自給步玥和薑承鈺把了平安脈。


    明明看那小丫頭瘦瘦弱弱的一個,來之前又落水受過寒,沒想到大夫卻說她身子骨強健著,這倒讓高氏不知該如何對症下藥了。


    亦蘭知道高氏要單獨和她談話,隻能和剛來的表姑娘有關,此時陪著小心問道:“太太,可是為表姑娘的事煩惱?”


    高氏蹙著眉點點頭,支肘沉思,亦蘭觀察著主子的神情,忽然見高氏嘴唇喃喃,說出兩個字:“砒霜”。


    極微量的砒霜摻入每日送到薑承鈺的一碗燕窩中,雖不能立即致死,但也不會讓人察覺。等到毒量日積月累,哪一日薑承鈺暴斃身亡,老太太再怎麽懷疑也不會懷疑到姑娘們都喝的燕窩上來。


    至於此事,不管是買藥還是送燕窩,都得交給心腹去做。高氏向亦蘭交待清楚了,亦蘭臉色霎時蒼白。表姑娘聰明可愛,她不明白主子為何總要針對,在船上時她雖推表姑娘落水,但事後自己也嚇得要命,心中有愧,後來熬的藥也沒有再換。


    本想到自家主子會就此作罷,沒想到高氏殺意這麽決絕。這樣還不如當時就給表姑娘一個痛苦,何苦現在又要遭砒霜荼毒!


    “怎麽了?你不願意?”高氏半晌沒聽到亦蘭回答,抬頭盯著她那張發白的臉蛋,“你家裏還有好幾個妹妹,如果你不願意,我就親自讓你娘,把你的妹妹送來。”


    亦蘭心裏叫苦,懾於高氏的威嚴,她不得不應下,下午便尋了個由頭,獨自出府買藥。


    ——


    天氣愈漸炎熱,承鈺隻是待在屋中不大出門。她的皮膚太小氣,不被毒日頭曬到還好,仍可欺霜賽雪,膚如凝脂,但一被曬到,便會滿麵通紅,脫層薄皮也有可能。


    好歹屋中還有平彤和繡桃陪著她。現在繡桃和她們熟悉了,三人常在一起打絡子,做針線。外祖母調教出來的人,通透聰穎,一點就透,平彤和繡桃年紀差不多,站在一起卻像個心智簡單的孩子。


    外祖母的作息規律而養生。早晨辰初起床,辰初到巳初用早飯,等兒孫來請安,然後到正房後的一間小佛堂禮佛。中午用過午飯後睡到申時,或去禮佛,或把承鈺叫來抄佛經,更或叫幾個丫鬟到屋裏來抹骨牌。用過晚飯後,和來請安的孩子玩鬧說笑一回,亥初便早早歇息下了。


    這日午後,承鈺午睡醒來,便有老太太屋裏的繡芙來請,說老太太又叫表姑娘過去抹骨牌呢。


    承鈺莞爾,身子給睡得疲倦軟綿,起來伸了個懶腰,平彤上來為她梳洗。其實外祖母哪裏是叫她去抹骨牌,不過是老人家寂寞,想讓屋裏多些人氣,多些熱鬧。畢竟她初學打/牌,而那些小丫鬟都是抹慣了的,她大半時間都在輸,全是外祖母給她墊的銀子。


    到了外祖母屋中,卻見孫步玥,孫步瑤和孫步琴也在炕上坐著。承鈺含笑打招呼,笑道:“好久不見了。玥姐姐,你的傷可好些了?”


    孫步玥額上顫的紗布已經摘掉了,隱隱能見眉梢上有一道細細的褐色疤痕。


    慢悠悠地瞥了薑承鈺一眼,她才說道:“好多了。幸虧有舅舅送來的藥,不然也好不了這麽快。”


    孫步玥的舅舅是節度使,一向不愁沒人送東西,諸如玉器古玩字畫,一點名貴藥物更是不在話下。而她的舅舅又一向愛護自家妹妹和外甥,常常把東西再轉到國公府給高氏。


    前世孫步玥除了有娘家衛國公這個靠山,也是因為有舅家這個支持,才能在京城貴女圈中橫著走,恐怕後來她如願嫁給陸玉武,她舅舅也出了不少力氣。


    老太太笑道:“好了便好,幾個步丫頭和鈺兒來抹會兒骨牌吧,外邊天熱,你們別急著回去。我讓廚房給你們做了梨子水送來。”


    孫步玥不大樂意,但不想拂了祖母的興致,拉著張臉坐在了紫檀木雕花鳥方桌的上首,等丫鬟在桌上鋪了毯子,拿出竹筒麻將,才伸了兩隻嫩如柔荑的雙手撚牌。


    承鈺原以為自己笨笨的,不大會玩兒,沒想到幾輪下來,孫步玥輸得更慘。伊滿臉戾氣,氣急敗壞地說道:“今天遇了衰神,運氣這樣差!以往在院兒裏和小丫鬟打,哪回不是贏!”


    承鈺心道,那些個小丫鬟哪個敢贏你啊,躲你讓你還來不及呢。想到丫鬟們明明能贏牌,卻因畏懼自家小姐,私底下偷偷交換眼神的場麵,她臉上不經意就浮出幾絲笑意。


    這微笑落在孫步玥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嘲笑。承鈺正在看自己手中的牌,突然一塊綠瑩瑩的麻將飛來,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背上,承鈺吃痛,皺著眉拿起手背輕輕吹著,眼看著白皙的皮膚立馬就紅了一片。


    “玥表姐,你這是做什麽?”小姑娘下手不算輕,手背火燒一樣疼痛。孫步琴見承鈺被麻將砸了手,忙從凳上跳下來看傷勢。


    “玥姐姐,你看你把承鈺姐姐的手都弄紅了,你該和她道歉!”孫步琴義正言辭地說道。


    看小堂妹為一個外姓人指責自己,孫步玥又羞又惱,怒道:“不過是不小心失了手,有什麽可道歉的!又沒有見血,拿個熱雞蛋敷敷就好的事,你嚷嚷什麽。”


    “不,你要道歉,是你砸到承鈺姐姐的。”孫步琴鼓著腮幫子,眼裏泛起淚花,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堂姐這麽蠻不講理。


    “玥丫頭怎麽了?”老太太坐在不遠處的炕上看繡芙給自己繡佛經,她自己並不愛抹牌,隻是想屋裏有點人聲,剛才明明還聽幾個女孩兒有說有笑的,怎麽轉眼便有哭腔?


    “沒事外祖母,有人輸了牌,鬧別扭呢。下一輪咱們讓她就是。”承鈺笑著含糊。


    老太太聽說沒什麽大事,也就沒再追問,這時丫鬟端了一盅梨子水進屋,老太太讓外孫女孫女喝梨水。


    孫步琴沒等到堂姐道歉,還不罷休,承鈺給了她一個眼神,柔聲道:“琴兒算了,我沒事。”


    戳一戳孫步琴微鼓的圓臉蛋,承鈺牽了她的手,笑道:“咱們喝梨水去。”孫步琴嘟了嘟嘴,看孫步玥早離了座位,雲淡風輕地端起一碗梨子水喝,隻得“哼”一聲算是作罷。而一旁的孫步瑤卻想著回去之後得好好教訓自己這個傻妹妹,怎麽老被外人牽著鼻子走?


    梨子水冰冰涼涼,裏麵放了葡萄幹山楂等,喝起來酸酸甜甜,正解暑意。喝完梨水,老太太問幾個女孩兒好要不要抹骨牌,孫步玥第一個站出來拒絕,道:“孫女正忙著給祖母繡眉勒,還趕著繡姨母的生辰賀禮,實在沒有時間玩了。不像某些人……”說到這兒,她瞄了眼承鈺,“整日吃兩口閑飯,虛度光陰。”


    老太太不傻,知道長孫女在暗諷自己的外孫女,心裏不喜,低頭沉思一會兒,說道:“我看你這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明日就回去上女學。這些日子,瑤兒和琴兒也陪你耽擱了學習。還有,你承鈺妹妹也跟著你們一塊兒上學去。”


    “啊!”孫步玥極度不樂意,“承鈺妹妹從前上過學嗎?隻怕跟不上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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