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孫氏早在影壁那兒等著了,見老太太來了,身後鶯鶯燕燕跟了一群女子,忙笑著迎上去。“母親來了。”


    老太太說道:“可是來晚了?”


    大孫氏說道:“不晚不晚,還有人沒來呢。”看到挽著外祖母的薑承鈺,又說:“咱們的主角可算來了。”


    高氏和長女聽了臉色俱是不喜,不過高氏很快恢複了笑容,說道:“可不是嗎?為著這塊貪睡的玉兒,老太太特地等了又等才出發。”


    大孫氏卻沒在意這話,笑道:“承鈺可是睡飽了?你玉武哥哥知道你要來,大清早的便起來等著了。”


    大人們都打趣她,承鈺隻是笑。


    “武表哥呢?”孫步玥問道。其實她也想像薑承鈺那樣直接叫哥哥,但因為從小都叫的表哥,而且,她不想跟別人一樣的叫法。


    “他在後頭花園子裏忙呢,說要給承鈺紮個秋千,昨晚回來便在忙了。”大孫氏邊說邊領著客人走到花廳,此時花廳裏已坐了好些婦人小姐,無一不是綾羅纏身,珠環翠繞。


    像誰把各個時節盛開的花兒擺在一起了,看得承鈺眼花繚亂。


    老太太一進門,屋裏的女人便陸續起身給她行禮,雖然她知道今日重頭戲是要把她的寶貝外孫女介紹到京城貴女圈子,但自己美了大半輩子,任何時候都注意著儀容,一度是女子穿衣打扮效仿的典範。


    老太太今日穿著玫瑰紫二色金刻絲及膝窄袖褙子,腕上一隻祖母綠鑲金手鐲,也隻有她這樣榮華半生的人,才壓得住祖母綠的貴氣沉穆。但那雙眼睛仍清澈明亮,還保有著少女的那份靈動。


    而後眾女才注意到老太太身邊牽著的小丫頭。小小的臉蛋子,眉眼精致,雙眸含笑看著眾人,按大孫氏的介紹乖巧伶俐地向人行禮。好些夫人小姐乍聽說薑承鈺時,心裏還持著鄙夷和看笑話的心思,畢竟是小門小戶出身,難免小家子氣,但此時一見,這模樣,這身家氣派,簡直快趕得上衛國公的嫡長女孫步玥了,偏見也就漸漸打消了。


    招呼打完,孫步玥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後麵花園找陸玉武。老太太放孫女們去了,自己則和兒媳留在花廳與人閑話。


    此值五月末六月初的初夏時節,花園裏的紫藤花開得紫紫鬱鬱,燃了整條紫藤花架,在花架末端像刹不住勢頭一般,堆疊出好幾叢,壓彎了架子,歪歪地垂落下來。花架邊上,站著個穿茶色直裰的小少年,手裏正拿著碗口粗的麻繩,準備完成紮秋千的最後一步。


    “哥兒,你也不怕麻繩搓傷了手,還是讓奴才來吧。”身邊的小廝四兒說道。


    “不用,馬上就好了。”陸玉武幹勁十足,昨晚回來他便讓人找齊東西,忙活到醜時,還是他母親大孫氏來命令他回屋休息,他才睡了幾個時辰,今早一醒來,又跑來花園倒弄他的秋千。


    “你去看看,衛國公府的人來了沒。”陸玉武吩咐道。


    四兒剛領命要去,就見一群小姑娘穿紅著綠,嘻嘻笑笑地穿過抄手遊廊,往花園子這邊走來。


    “哥兒,她們來了。”四兒說道。


    “誰?誰來了?”陸玉武埋頭幹活兒,用力把繩子捆緊。


    “衛國公府的小姐們來了。”


    “這麽快。”陸玉武麵色如常,但手頭的動作不由加快,他得讓承鈺一眼能看到成品。


    “來了嗎?”過了會兒陸玉武問道,最後一個結打好,就大功告成了。


    “本來要來了,她們好像遇著二爺了。”四兒仔細瞧身形打扮,確認是自家二爺陸平裏無疑。


    “二叔來了。”秋千終於紮成了,陸玉武起身回頭望去。


    微駝的後背,頗淩亂的頭發,穿著上午那身銀灰色直裰,果然是他二叔。他心裏納悶,二叔這個時辰應該在任上,怎麽回家了?而且二叔一向不喜歡與人交往,怎麽現在又和承鈺她們說話?


    “二叔,二叔——二叔!”陸平裏叫了幾聲,那人轉過身來,眼神有些渙散,陽光底下虛著眼,看到了侄兒陸玉武。


    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又回過身去,和麵前的一群小丫頭說話。


    他昨日去碼頭接陸玉武時,便見過薑承鈺了,但那時小姑娘身子弱,戴著維帽,他也沒把人看清。晚上陸玉武又來說今日衛國公府的人會來,他自少年時遇到孫氏後,便對“衛國公府”這幾個字極敏感,轉瞬想到斯人已逝,心頭一片悲涼,沒有說什麽。


    今日早起,他本來是要去任上打個照麵,但腳都跨出了家門,他突然很想看看眉眉的女孩兒長什麽樣子,鬼使神差地又收回了腳,折轉回家。


    等了一早上也不見人通報衛國公府的人來,他信步走到花園子看看侄兒的秋千紮得怎麽樣了,好巧不巧就在遊廊上遇到這群小姑娘。


    國公府上從“步”的幾個丫頭他是認得的,剩下一個……


    對視那雙眼睛,陸平裏像電觸般震懾了心神,直到隱約聽到侄兒在叫他,他才回過神。


    孫步玥和孫步瑤走在前麵,乍然被一個高大的男子擋住去路,唬了一跳,而且他還這麽中了邪一般盯著她們。因為陸平裏不大見人,直到陸玉武在後邊喊他“二叔”,孫步玥才最先反應過來,禮貌地叫了人。


    後邊的承鈺也跟著叫了人,她本來還在納悶這個奇奇怪怪的男子,現在知道他是何人,反而笑不出來。


    如果不是這個人,父親母親也不會心生間隙,雖然她知道這件事父母也有責任,但若沒有這個人,沒有這個人總是跑來找母親,說不定母親也不會死,如今她還能在泉州做個爹疼娘愛的孩子。


    “這就是……承鈺?”陸平裏沒見過孫氏小時候的模樣,但那雙眼睛始終沒變,水晶似的,是孫氏的眼睛。


    承鈺行了禮,冷冷地不想說話。陸平裏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明明見她在後邊和孫步琴說笑,怎麽一下子就冷淡起來,莫不是小丫頭見了大人拘謹了?


    “叔叔問你呢。”孫步玥轉過頭來要教訓她,她不想招惹孫步玥,才淡淡地掃了一眼陸平裏,說道:“我不是承鈺,我是薑承鈺。”


    陸平裏倒沒有察覺承鈺話裏淡淡的挑釁意味,忽然覺得這個小丫頭很特別,無怪他那個一向不喜女孩兒的侄兒會想和這個妹妹玩。


    “二叔。”陸玉武跑了過來,“承鈺,你來了。”


    “武表哥,你就隻看到她了?”孫步玥站在前麵,撅著小嘴說道。


    陸玉武笑笑,算是聽到孫步玥的話了,並不想說太多。“承鈺,我在花園子裏……”突然想到這裏還有其他表妹,此時說了她們肯定也會去。陸玉武並不想這樣,他的秋千是為承鈺做的,因此住了口。


    ”你在花園裏幹什麽?“孫步玥眨著她那雙撩人的鳳眼問道。


    “我從花園路過,花園太熱了,咱們去屋裏說話吧。”陸玉武說道。


    “好啊,我也覺得熱,正好可以喝一碗酸梅湯,武表哥府上的酸梅湯最好喝了。”孫步玥說著,就上前一步拉住陸玉武的袖子,帶著幾分央求的意思。


    陸玉武輕輕拂開她的手,笑道:“那咱們去花廳吧。二叔,你也去嗎?”


    “我就不去了。”陸平裏背著手說道。陪她們走過遊廊,分開時承鈺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沒想到他也在看自己,目光相撞,她急忙收回。很多年後回憶起來,她隻記得當時陸平裏一張瘦削的麵龐在陽光下帶著病態的蒼白,眼睛因此顯得黑而深邃,無奈而頹唐,帶著種說不出的悲戚。


    到了花廳,承鈺發現裏麵的小姐眾星捧月般的,都在圍著一個女孩兒,那位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樣貌稚嫩,穿著卻十分的華貴,一針一線皆是宮用。談笑間看似親和,但總保持著一個距離,讓人又覺得疏離。


    承鈺一眼便認出她是和嘉郡主。這位郡主的母親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和嘉郡主又是那位公主的長女,一出生便被賜了封號,一時京中無人不眼紅她的好命。


    不過承鈺對她並無好感,前世她和孫步玥可從沒給過她好果子吃。


    “玥,你來啦!”正有人殷切地給和嘉郡主遞來剝好的葡萄,和嘉郡主也沒接,看到孫步玥後開心地招呼她過去。


    同齡姊妹中,能對孫步玥吆五喝六的也隻有這位尊貴的郡主了。


    被郡主點名的孫步玥不勝榮幸,一時忘了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朝和嘉郡主走去。


    和嘉郡主親昵地拉住她的手,“好久不見你了,你也不來找我玩兒。”


    孫步玥知道周圍的貴女都在看著她,或眼紅,或羨慕,她都不管了,能成為焦點她便心滿意足。


    “母親管得嚴,好多東西要學的,哪有時間來找你呀。”孫步玥說道。


    “是呀,你快及笄了,等行完及笄禮,你便要訂親了,訂完親你又要成親了,自然有很多東西得學。”和嘉郡主打趣道。


    孫步玥被說得小臉一紅,人叢中目光在尋找她的如意郎君,順便還不忘輕輕打了一下和嘉郡主,“你再胡說,我不理你了。”


    及至一眼看到她的如意郎君正笑得燦爛,她呼了口氣,心裏暗歎:天底下怎麽會有武表哥這麽英俊的男兒?


    和嘉郡主順著孫步玥的目光望過去,果然看到陸玉武,不過陸玉武身邊的小女孩又是誰?


    “那是誰?”和嘉郡主指著薑承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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