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抄了多少了?”


    “沒,沒多少。”沈令茹低頭看那張才落了兩個字的白紙,支吾道。


    薑韻皺眉,起身一把抓過紙。


    “一晚上你才抄了那麽幾個字!”


    “我手抄疼了。”沈令茹伸出右手,“不信表妹你看,繭都快磨出來了。”


    薑韻覺得沈令茹嬌嬌滴滴的很沒用,把紙往她身上一扔,“算了。明天再抄吧。”


    “那我明日來抄了。我困了,去睡下了。表妹你也早點歇息吧。”沈令茹怕薑韻反悔,急急丟了一句話想走。


    “等等。傍晚讓你去找我母親要盒槐花清露,東西呢?”薑韻突然想起來。


    沈令茹剛來時,她還以為自己能多個玩伴,沒想到這個表姐總是木頭木腦的,很是掃人興。所以現在薑韻是能不使喚丫鬟就不使喚丫鬟,她覺得沈令茹賴在她家白吃白住這麽些天,還要勞她母親為她找夫婿,不指使沈令茹做些事,怎麽撈得回本兒。


    “哎呀,我給忘記了。我明天再去找姨母要。”


    “那你傍晚那會兒出去半天是幹什麽去了?”薑韻怒道。


    想起那會兒在羅姨娘屋裏聽到的驚心動魄的談話,沈令茹支吾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我先是拿表妹抄的《女則》給姨父看,因為姨父關心表妹,問了我半日表妹近日的情況,所以才耽擱了。”


    說完這話沈令茹腦門已經積了一層冷汗,幸而薑韻聽到薑徹尚且關心自己,心情好了不少,也就沒和沈令茹計較,放她走開了。


    出了薑韻的屋子,一陣冷風拂麵,沈令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看了看沉寂如常的西院,越發覺得這兒肮髒不堪。


    傍晚她的確去了姨母屋裏,但那時姨母不在,她在院裏等了好一會兒,才有個麵生的小丫鬟發現她,讓她到屋裏的暖閣裏坐著等。


    小丫鬟出去了就沒有回來,想來隻是個做雜活的三等丫鬟,要是讓姨母發現進了屋,必得重罰。因此也就沒有多想,坐一會兒她聽到姨母回來,但又聽到有人來找,因此決定等姨母處理完了事情再去要槐花清露,順便也想問問自己的事情。


    哪曉得後來就聽到了內宅裏這般醃臢下作的事!沈令茹在暖閣裏斂氣屏息,聽得心驚膽戰,幸而羅姨娘之後又帶著人出去了,她才趁機悄悄地溜出來。


    看了看西院進門的葫蘆門,沈令茹突然很想衝出去,一口氣跑到東院薑承鈺那裏,把傍晚聽到的一字不落說給她聽。


    也不知道她一個小丫頭能不能承受,自己的母親被心計歹毒的姨娘慢慢折騰死。


    冷風把額頭吹得冰涼,她在廊下站了好久。薑承鈺能不能承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羅姨娘因此倒了台,她的親事就會永遠沒有著落。


    她決定小小地自私一把。攏了攏衣袖,她走回屋子,就當今天下午自己真是去書房找的薑徹。


    第二日一早羅姨娘便命人出府把宋大娘給請來。宋大娘趕在午飯之前來了薑府,羅姨娘把意思說明了,忽略沈令茹父親的事情,隻先說她是自己娘家的侄女兒,父親做官,略通詩書,模樣兒脾氣都沒什麽可挑剔的。


    宋大娘喜得嘴巴一咧,搓著手笑道:“姨娘的侄女兒,不說別的,單說模樣,想來就不會錯的。”


    羅姨娘淡淡地笑了笑,繼續道:“我這侄女兒如今就住在府上,宋大娘要是想相看相看,我這就命人叫了她過來。”


    宋大娘一拍手掌,“就在這府上啊,那好,姨娘趕緊讓人把她帶來,我看了,要是滿意,回去就和我那兒子說。”


    一會兒沈令茹被丫鬟帶到,她本還以為昨天無意偷聽的事被羅姨娘知曉了,一路走得戰戰兢兢,進屋乍一見羅姨娘和宋大娘都在,一張小臉嚇得霎時蒼白,嘴唇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她隻好用牙齒緊緊咬住。


    “你這是怎麽了?”羅姨娘有些不滿,“昨夜沒睡好嗎?”


    話被舌頭卷住,半天也吐不出來,沈令茹選擇沉默地聽候發落。


    沉寂了半晌,丫鬟給她添了盞茶後屋裏便鴉雀無聲,沈令茹抬頭,正好撞見坐在對麵的一個腦滿腸肥的大娘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沈令茹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明就裏地去看羅姨娘,羅姨娘卻眼皮也不抬地隻管看著手裏的茶。


    “宋大娘?”好一會兒羅姨娘才挑挑眉開口。


    宋大娘收回在沈令茹細腰枝,肥/胸/脯身上的目光,滿麵笑容,“姨娘,我很滿意。”


    “大娘滿意就好。”羅姨娘先讓沈令茹回去,又和宋大娘說了會兒話。宋大娘一時問起嫁妝的事,羅姨娘心道:聘禮還沒下就問起姑娘嫁妝,也沒見過這麽白眉赤眼的人!麵上隻得推說自己還得問問自家姐姐,心裏越發鄙夷宋大娘。


    沈令茹安然無恙地去了薑韻屋子,抄起《女則》,心緒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姨母什麽也沒說,想來應該沒有發現。她暗自慶幸昨天來伺候的隻是個三等的小丫鬟,沒有和羅姨娘說話的份兒。


    吃過晚飯,薑韻想到昨日沈令茹去父親那兒交抄寫時問起過自己,心裏盤算著還得讓沈令茹日日去,並且日日在父親麵前說她的好話兒,因此薑韻也不管沈令茹還在吃茶,忙忙地便把她攆去薑徹那裏。


    沒想到薑徹不在書房,卻在羅姨娘處用了飯,正逗葳哥兒玩耍。沈令茹既然出來了,沒討到信必會被薑韻追著罵,隻好又硬著頭皮進了羅姨娘屋。


    沈令茹把新抄的一遝紙拿給薑徹看,薑徹隻瞥了一眼,讓她放在桌上。羅姨娘見了卻拿起來,邊看邊說道:“我看韻姐兒這段時間安靜了不少,這寫的字都比原來沉斂端正多了。”


    薑徹一聽,抬頭想說什麽,半晌終於沒說出來,自顧自仍逗弄兒子。羅姨娘看他不理,隻得作罷,把沈令茹叫到一邊去說話。


    宋大娘上午走後,她就命人去通知她姐姐。羅氏現在住在租賃的屋子離,隔薑府有三個時辰的腳程。來人去說明了意思,今日傍晚就回來回了話,說羅氏很是滿意,還說一切任憑羅姨娘打點,他們隻能為女兒備份微薄的嫁妝,還希望那家人不要嫌棄。


    “你的親事呢,姨母算是為你訂下了,問了問你母親的意思,她也同意了。”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羅姨娘眼下支會沈令茹一聲就行了。


    沈令茹錯愕地抬起眼,第一時間不是望向羅姨娘,而是去看了看薑徹的方向。薑徹蹲在地上,手裏拿了個撥浪鼓,隻引得葳哥兒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要抓。


    “令茹?”羅姨娘喊道,同時順著沈令茹的目光望去。


    沈令茹回過神,忙轉移了視線,朝羅姨娘頗為慘淡地一笑。“不知是哪,哪戶人家?”


    “就是早上你見到的那家,那位宋大娘的兒子。說來也是秀才了,過得幾年入了仕,你也能當個官家太太,豈不好?要說因你父親犯了事,你的親事本就很難說得成,你想想,哪戶有門麵的人家能要罪臣的後代,丟了麵子不說,還會影響人家公子的仕途……”


    羅姨娘還在絮絮叨叨地說,沈令茹已經聽不進去了,淚水一模糊,她連薑徹的人影都分不清,終於在眼淚掉下來的時候和羅姨娘推說身子不好,快步出了門。


    “令茹這丫頭是怎麽了?”薑徹在一旁聽她似有哽咽之聲。


    “誰知道?許是聽到自己要嫁了,一時半會高興也是有的。”羅姨娘沒工夫照顧侄女兒的情緒,人她是找到了,若有不滿意,當初就不該委屈巴巴地來投靠她。


    第二日,宋大娘那邊請了媒人往薑家提親,羅姨娘交出寫有沈令茹生辰八字的紅帖,找算命先生合婚。沈家家宅落魄,羅氏又極好麵子,生怕女兒出嫁前便被婆家看不起,因此一應事宜,都交由妹妹羅姨娘打點,自己少不得貼些銀兩給她。


    如此一來,闔府上下都知道沈令茹訂親了,無不恭喜這位待人溫和的表小姐。就連承鈺聽源兒說後,也不禁驚訝,“還以為羅姨娘不會管沈家姑娘的親事了,沒想到到底還是給她尋了戶人家。”


    “聽說那人是秀才,死了妻子,要娶沈姑娘回去做繼室。”源兒說道,“那人都快三十了,祖上往三代以上數都是莊稼人。我還聽說沈姑娘未來的婆婆,長得圓滾滾,倭瓜似的,這幾天老往羅姨娘院兒裏跑……”


    “你再編派,小心明兒你大了,姑娘也把你配出去做人繼室!”平彤斥了句,源兒這才閉了嘴,老老實實地出門做事。


    一會兒杜姨娘掀簾進來。因為羅姨娘懷孕的緣故,內院又被她管得緊,所以連日來薑徹有了興致,隻得往東院來找杜姨娘。


    下人們見杜姨娘這邊光景好,都格外討好起來,也是陰陽調和的緣故,幾月來養得杜姨娘越發滋潤,原先尖尖的下巴,如今也圓潤起來。


    “二小姐做功課呢?”杜姨娘穿了身荔枝紅纏枝葡萄紋飾長身褙子,梳了個墮馬髻,耳上綴著的翠玉銀杏葉耳環熠熠生輝,襯得她麵色紅潤,膚色白皙,別有一股風韻。


    承鈺見她來了,放下手中的筆,讓平彤端了繡杌來。


    “我就不坐了,來給二小姐送雙鞋就走。屋子裏閑得無事,就做了這麽雙鞋,還望二小姐不要嫌棄才是。”說著從丫鬟手裏接過一雙繡工精致的鞋子。


    承鈺一看那鞋,小小巧巧,針腳致密厚實,各綴了一排珍珠,牡丹花開了一層又一層,粉色的花瓣把鞋麵都撐得飽脹起來,越發像兩隻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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