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後的幾天,陸玉武帶著薑承鈺在泉州城內四處玩耍。承鈺雖生在泉州,但一來她是個小姑娘,輕易不常出門,二來她年紀小,去了的地方也記不住,反倒是陸玉武比她更像泉州人,領著她吃泉州最好的酒樓,聽泉州最好的戲曲。


    大冷的天,兩人還去爬了山拜了廟,最後下山時承鈺腳軟得打顫,實在走不動了,陸玉武一把把她背到背上,風一樣地溜下山來。


    這麽一玩,陸玉武在泉州竟逗留了四五天,最終還是因為擔心他母親的病,決定回金陵。


    臨走前一夜,鍾嬤嬤給他坐了好些點心,打了包讓小廝帶著路上給他吃。承鈺蹭了陸玉武的口福,也得了幾盤。


    正盤腿坐在炕上吃著,源兒打簾,陸玉武走了進來。


    “剛才晚飯見妹妹吃得不多,還以為生病了,原來是存心要留著吃嬤嬤的點心。”陸玉武點點薑承鈺的小腦袋。


    “唔。”承鈺吞了一大口,有些噎著了,趕忙端起牛乳茶順了順。


    點心甜中帶酸,酥脆可口,牛乳茶絲滑滋潤,香甜濃鬱,嘴裏甜甜的,承鈺的心情也算美好。


    但她想起明日一早玉武哥哥就要離開了。


    揚起的眉毛瞬間又低落了。陸玉武看出她的失落,柔聲說道:“妹妹不如和我一起走吧。母親必定歡喜,外祖母也時常念起妹妹。”


    “外祖母時常提起我?”承鈺心裏一刺。她又何嚐不想念外祖母,但那邊沒來音訊,她也不敢冒冒然地跑去金陵。這麽些年母親和自己的生辰,除了姨母和三舅舅,從不見國公府派人送禮,連一封信也無。三年前母親的喪儀,也隻三舅舅迢迢地來吊唁過。


    “承鈺,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千萬別和旁人提起。”陸玉武突然壓低聲音,湊上前來說道。


    “什麽秘密啊?”承鈺問。


    陸玉武趕忙做了個“噓”的手勢。俯身輕聲說:“其實每次母親送來的東西裏,有一半都是外祖母送的。”


    陸玉武說完,坐回原位,神情淡定,看承鈺的臉色在下一刻瞬息變化。不過沒有他期待的驚詫,訝異,反而似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承鈺難過得想哭。原來外祖母一直都在關心自己,而她在不解之餘心裏還偷偷埋怨過為什麽外祖母這麽多年來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


    由此她又越發疑惑為何非得等到外祖父去世才派人來接她。


    承鈺呆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發現陸玉武正緊張地望著自己,衝他笑了笑表示沒事。


    “今晚我來的重點是要等妹妹一個答複。”陸玉武說道。


    “什麽答複?”


    “我先問妹妹,這幾日哥哥帶著你四處玩耍,你開不開心?想不想哥哥每天都帶著你這麽玩兒?想不想哥哥每天都帶你去吃好吃的?”


    麵對陸玉武連珠炮似的問題,薑承鈺點頭如搗蒜。


    “那哥哥現在告訴你,金陵比泉州好玩兒一千倍一萬倍,如果妹妹明天跟哥哥一塊兒回金陵,哥哥每天都帶著你這麽玩兒!”陸玉武把自己說興奮了,此時興致盎然地講完,同樣的一雙桃花眼裏閃著期待。


    之前他想讓承鈺去金陵,是因為他沒心沒肺地隻想到母親,母親思念這個小侄女,而這回卻是他自己想要,他自己掏心掏肺地在盼望。


    承鈺看他一臉憧憬,先頓了頓讓他平靜一會兒,從前還不覺得,印象裏玉武哥哥隻是個風雅安靜的男子,一個沉穩內斂的人,此刻才知道原來他也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


    大抵是被她的孩子氣傳染了。


    “玉武哥哥,你想一想,承鈺雖然沒了母親,可還有父親,若現在跟你去了金陵,那就不能在父親麵前盡孝。再者,你哪能日日帶著承鈺這麽野,你得練武,你得讀書,你有你自己的事,有王爺和姨父姨母對你的期許要去實現。”


    “承鈺就是個小丫頭,生在內宅沒什麽見識。玉武哥哥以後要是想承鈺了,可以給承鈺寫信。”


    兩雙桃花眼對視一會兒,一雙漸漸黯淡下去的又被另一雙再次點燃。


    陸玉武垂頭喪氣地放棄了這個提議。


    “那我就給妹妹寫信。妹妹交代我的事,我回了金陵,立馬去給妹妹辦妥。”陸玉武堅定地說道。


    兄妹倆又聊了好一會兒,臨走時陸玉武突然提起薑韻,問薑韻有沒有欺負過她,承鈺搖搖頭說沒有,陸玉武點點頭,放下心似的出了屋。


    剛轉出月亮門,貼身小廝四兒便低聲道:“哥兒,那位姑娘又來了,站在廊下等了許久。”


    陸玉武聽了,眉頭一沉,“她又來做什麽。”


    “恐怕又是想見哥兒的。我看她一個小姑娘,穿得也單薄,在廊下凍得踱來踱去的,怪可憐的。”四兒說道。


    陸玉武橫他一眼,四兒隻得把嘴巴閉緊了,一聲不吭地跟著陸玉武疾步回了廂房。


    “沈姑娘。”陸玉武喚道。


    沈令茹隻穿了一身湖藍交領褙子,在廊下凍得嘴唇發紫,見陸玉武來了就拔腳朝他奔去,好像他就是火爐似的。


    哆哆嗦嗦地從袖裏掏出一個信封,沈令茹顫聲說道:“世孫,薑姑娘,給您的。”


    她已經連著幫薑韻遞了四五天的信了,第一天這位世孫不明就裏,還傻頭傻腦地接了下來,第二日來他就再沒接過,反還把第一天的信退了回來,叫她不要再送了。


    她當然不想送,可奈不住薑韻成日在她耳邊鬧。薑韻被姨母關在屋裏,成日隻有拿她和小丫鬟撒氣,隻有讓她送信時才難得的好言好語。


    果然,這回這個冰坨子還是碰也不碰,淡淡地開口拒絕她。


    “聽說薑姑娘還有幾月就要成親了,我在這裏祝福她,也勞沈姑娘替我轉達一句,讓她不必再想著陸某。”


    話一說完,陸玉武轉身要走,卻被一隻冰冰涼涼的手抓住,沈令茹滿臉焦灼,“世孫,您不接這信,回去表妹又得怪我。表妹心情不好,就會拿我解氣。”


    “世孫,您行行好,幫我這回吧。下回我到廟裏去,給菩薩燒柱香,保佑您,保佑您平平安安,一生順遂。”沈令茹一疊聲地說好話。


    陸玉武自幼不大喜歡和女孩兒接觸,現在麵對這麽個嬌柔無辜的姑娘,一時也狠不下心,遲遲疑疑地伸了隻手,立馬又縮了回去。


    “四兒,你把這信接了。送沈姑娘回去。”話音未落,陸玉武已推門進房,迅速地關上了房門。


    沈令茹一聽這話,怕他反悔,也迅速地把信往四兒身上一丟,匆匆地跑開。


    無可奈何,四兒隻得把信接下。他和他家主子一般年紀,但對於男女之事比陸玉武透徹得多。當下他一邊把信拆開,一邊鄙夷著這位閨中小姐,另一邊又很好奇這位小姐會寫些什麽淫,詞,豔,曲。


    但他打開信紙隻看到一行字:子時,花園見。


    大驚失色之下,四兒猛敲陸玉武的房門,等陸玉武拿到信紙看清內容後,他又接到一個任務:把這信送回去。


    陸玉武在房裏頗為焦灼,長這麽大他第一次接到這種信,本來沈令茹第一天送來的信上就讓他很是著惱。那封信上寫了一首寄予相思的信,雖然沒什麽汙穢的詞句,全是小女孩兒的情思,但這麽偷偷摸摸地送來,明目張膽地表白,心思單純的他實在接受不了。


    四兒在冷風中奔跑,他並不熟悉這薑府,但又不敢把這封信隨便給府裏的小丫鬟,讓她送到薑韻那兒。如果小丫鬟不老實,打開了信,薑韻的名聲他倒不在乎,但這關乎到自家主子的清譽。


    他頗為惱恨薑韻,無端端地讓他家主子險些遭人非議。


    回廊上轉悠了好幾圈,他覺得自己迷了路,夜深人靜,前麵也不知何處,猛地一回頭,他結結實實和薑徹撞了個滿懷。


    薑徹清瘦,四兒人小但強健,加上撞的力道猛了些,那麽一下薑徹就被撞跌在地。


    四兒一見是這家的主人,驚恐之餘忙不迭地把薑徹扶起來。薑徹除了“哎呀‘兩聲嚷痛之外,因見是陸玉武的貼身小廝,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我說,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裏晃悠什麽?”薑徹覺得王府的下人應該都是守規矩的。


    “沒,沒什麽。”四兒含糊道。


    “這地上是什麽?”薑徹指著剛才摔倒的地方,那裏一封在暗夜裏潔白得突兀的信紙靜靜地躺著。


    “啊,沒什麽,沒什麽。”四兒一慌,語無倫次,蹲下身迅速地把信封撿了起來,沒想到信封裏那張宣紙還是晃晃悠悠地落了出來。


    這回四兒沒反應過來,薑徹把它拾了起來,乍一看,字跡還挺熟悉,一排字眨眼功夫掃過去,他氣得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大小姐,讓你拿給你家主子的?”一聲比一聲高,四兒咬著牙閉著眼,點了點頭。


    “那你家主子?”


    “世孫讓我給薑姑娘退回去。”


    薑徹一聽,拿著信紙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如果說這信世孫收下了,表明人家對自己閨女還有意,可明明白白地要送回去,就是看不上薑韻。


    這麽傷風敗俗的事,還讓人拒絕了!


    他薑徹丟不起這個臉。半威逼半利誘地和四兒周旋了一會兒,四兒咬緊牙關說自己絕不會說出去,薑徹才點點頭放他走,然後一個人拿著信,走到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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