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之後,王直便開始對兩人下起重手。


    一掌揮出,直奔北流海的胸口,北流海側身想要避開,可驀然覺得渾身就像是被一股強勁的內力吸住了一般,就連動作都開始變得遲緩。


    北流雲眼見情況不妙,一把上去將北流海推開,硬生生受了這一掌。


    衣襟盡碎,胸口上印著一個鮮紅的血手印,北流雲被這一掌重擊的橫飛出去,跪在地上蹭出老遠。


    “九弟!”北流海驚呼道,紅了眼眶。


    北流雲這一掌是代他受的,可恨的是眼看著敵人如此猖獗,他們卻無能為力,隻能任人宰割,第一次,北流海的心中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


    楚洛衣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根本就不受控製,踉蹌著從地上爬起,朝著北流雲跑了過去:“北流雲,北流雲你怎麽樣?”


    此刻,北流雲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掉這一口氣,強撐著沒有昏迷過去,他一手抓著楚洛衣,可雙目卻依舊緊緊盯著北流海。


    楚洛衣見他神色扭曲,也轉頭看去,卻瞧見少了北流雲幫襯的北流海此刻狀況更加慘烈。


    少了北流雲在旁周旋,素來強悍的北流海卻也避免不了成為王直手下沙袋的命運。


    眼看著北流海的處境越來越危險,王直手中的那把長劍在他的身上進進出出了不知幾次,楚洛衣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楚洛衣鬆開北流雲的手就跑了上去,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帶著不顧同歸於盡的狠辣,凝聚出一朵金燦燦的盛世蓮花,對著王直的麵門直接就轟了過去。


    王直正欲躲開,可身中數刀的北流海卻緊緊抓著他不肯鬆手,逼急了的王直抬手就是一掌,狠狠拍在了北流海的天靈蓋。


    楚洛衣瞳孔一縮,手中的蓮花飛馳而出!


    幾乎是同一時間,轟擊在了王直的臉上。


    王直一聲慘痛的怒吼,捂著臉和眼睛發起狂來,在原地嘶吼了許久。


    有幾名士兵似乎打算趁此機會誅殺了他,卻沒想到才一靠近,便被王直的掌風轟飛慘死。


    楚洛衣隻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隨即陷入一片漆黑,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無數遍的告訴自己不能昏過去,一定不能昏過去。


    小六子和張良等人趁著王直眼睛受傷的片刻,匆忙上前將北流海拖拽了回來。


    楚洛衣勉強睜開雙眸,眼角卻已經流出血來,帶著幾分駭人。


    “主子,主子你怎麽樣?”小六子帶著哭腔將楚洛衣扶起來。


    楚洛衣近乎將身上全部的力量靠在了他的身上,在他的攙扶下,走向了北流海和北流雲所在的位置。


    楚洛衣的一顆心緊緊的縮著,王直那一掌正拍在北流海的天靈蓋上,固然她舍命相助,可是卻終究沒能改變這個事實。


    隻是不知,自己那一擊是否減輕了王直的攻勢,能不能為北流海留下一條生路。


    “北流海..北流海你不要嚇我..”楚洛衣哽咽著開口,一旁的北流雲眼中少見的閃過一抹慌亂。


    北流海的嘴角不斷的湧出比胭脂還要濃豔的血跡,一雙黑眸卻始終如最初一般的明亮:“我..我怕是不行了...”


    北流雲有些激動的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給我起來,你不許死,你不許死!北流海,你給我起來..我不準你出事..你起來..你個混蛋...”


    那一聲聲霸道的威脅,卻逐漸喪失了它原本的氣勢,而是逐漸變成了哭腔,帶著一抹濃濃的哀求。


    “四哥...求你了..不要扔下我..四哥,你起來好不好...”北流雲紅著眼,一雙琉璃色的眸子充了血,比瑪瑙還要透徹。


    北流海的嘴角吐出幾個血泡,微微的張合著,看起來好似油盡燈枯。


    隨行的大夫們匆忙的為他診治著,查看著傷勢,神龍宗和獵人的大夫也在北流雲的咆哮下迅速上前,隻是診治過脈象之後,對視一眼,紛紛低垂著頭不再做聲。


    楚洛衣心中一澀,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麽?


    北流海的眸子漸漸有些渙散,可奇異的是,她們卻在他眼中看到黝黑的純淨和清明,仿佛那種深入骨血的東西,不會隨著生死而消散。


    北流雲緊緊攥著北流海的手,將所剩無多的內力傳到他的身體裏,似乎隻盼著能夠將他從生死關頭拉回來。


    北流海想要鬆開他的手表示拒絕,卻終究沒能做到,而是囁嚅著輕聲道:“九弟,好好活著...替我照顧好洛洛,還有蝶舞。”


    話落,北流海便再也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靜靜的看著這些關切的目光,這些熟悉的臉龐,他忽然間覺得感動,感動於生命的美好和絢爛,也許過於美好的東西終究不能長久,可是他卻如此慶幸自己這樣瀟灑的走了一遭。


    看著北流雲那張焦急的臉頰,近乎失控的咆哮,他終於明白,他從來都不是一廂情願,其實在這個一生坎坷的弟弟心理,一直都有著他的存在,雖然在真相大白之後,他們似乎已經沒有了血緣的關係,可是這世上的情誼並非僅僅隻能依靠血緣來維係。


    九弟,來世,我們還做兄弟。


    到時候我一定不會像今生一般,為了讓你遠離權謀詭計,對你多年悲慘處境卻不聞不問,若是有來生,我定是小心將你嗬護在我的羽翼之下,給你一個歡樂的童年。


    “四哥..四哥...”北流雲半跪在他的身旁,整個身體彎曲成成蝦的形狀,痛苦的仿佛難以支撐。


    北流海的嘴唇輕輕張合著:“再見了,九弟,來生我們再一起走。”


    北流海的目光一點點移到了楚洛衣的身上,她依然如初見時的美豔,帶著一種自荊棘中不屈生長的堅韌,他時常會想,他當初為何會愛上這樣一個看起來陰狠毒辣,善謀權勢的女子,隻是後來他懂了,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看到了她那張陰狠毒辣麵具之下的善良和智慧,看到了在絕望深淵和複仇之路上卻從不曾泯滅的人性。


    也許她同樣迷失過,掙紮過,懊悔過,她被別人所傷害,同樣也曾傷害過別人,可是這林林種種,卻讓她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她這一生,大悲大合,他不懂那樣瘦弱的肩膀和單薄的身軀是怎樣一次次扛起了家族的仇恨,民族的興衰,可是看著她在一次次泥沼中掙紮著前行,從不成後退,他忽然就覺得,自己被感動了。


    隻是,他和她之間終究還是缺少了緣分,他沒能讓她愛上自己,不過又有什麽關係呢?


    隻要她幸福,隻要九弟幸福,又有什麽可遺憾的?


    有人說愛是占有,愛是欲望,愛是嫉妒,他也從不曾否認,他也曾嫉妒也曾抓狂,也曾貪婪也曾奢望,可是兜兜轉轉了一圈,他也終於明白,愛不能強求。


    洛洛,不知道我可曾告訴過你,謝謝你出現在我最美的年華裏。


    聽說奈何橋下的水泛著滾滾泥沙,血紅色的塵泥帶著一股腥氣,其中惡鬼橫行,一不小心船翻了,魂魄也就會被水鬼拖下船去,成為她們的美餐。


    其實,我是有些怕的。


    不過若是如此便可以不喝孟婆湯,我想,我還是願意的。


    如此美好的你,我怎麽舍得去忘記?


    若有來世,我依然愛你。


    楚洛衣的眼角已經幹涸,她隻覺得這一輩子的眼淚似乎都在這一天流光。


    當初楚家覆滅,遭遇輕雪背叛之時她似乎也未曾流過這些眼淚,重生在北燕,輾轉於後宮,她似乎也不知道眼淚為何物。


    她一直以為仇恨將自己變得冷血而涼薄,可是直到親眼瞧見生命的消逝,她卻依然痛的難以呼吸。


    她靜靜的看著北流海的那雙眸子,他的眸子裏倒映著山河,一片嫩綠萌發著新芽,和煦的陽光籠罩著萬物,他的目光中有落日紅霞,有飛鳥沙鷗,有清風細雨,有杏林酒家。


    詭譎的朝堂,血雨的江湖,恬淡的竹林人家,生來種種,逝水無痕,終究不過煙花一般,盛放後繼而消散。


    他的眸子漸漸輕闔,楚洛衣再也無法從他的眸子裏看到那些瀲灩的光彩,也看不到人世間的幸福。


    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出現,才導致了這一切。


    是不是如果她不曾出現在北燕,這些人的命運便不會被改寫。


    楚洛衣仰起頭,看著如火一般的天空,她忽然想問,這世間,到底何為正,何為邪?


    帝王手中的一盤棋,到底改變了天下間多少人的命運?


    一朝棋盡,又有多少人因此而悲歡離合,漂浮半生。


    是非善惡,誰與評說?


    南昭帝錯了?沒有哪個帝王可以容忍臣子功高蓋主,他不過是以帝王的身份防止皇權旁落。


    楚家錯了?楚家一門忠烈,處處避讓,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為南昭百姓嘔心瀝血罷了。


    歐陽千城錯了?他背負著莫須有的仇恨,拚盡一生卻逃不過一個工具的命運。


    輕雪錯了?她與愛人陰陽兩隔,慘遭淩辱終生不孕,她隻是想要為愛人為自己複仇。


    亦或者是她錯了?


    楚洛衣靜靜的看著天空,天邊一片火燒雲的驚豔,卻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沒有人能告訴她,這亂世沉浮中的一曲悲歌,到底該怪在誰的頭上?


    每個人似乎都有著不得不為的理由,每個人也都曾被欲望和利益所左右,可是回頭看看,對的,錯的,你所以為的善的,惡的,似乎都在承受著不該承受的代價。


    爹,你在哪呢?


    我好想你啊,如果你在,是不是一定可以告訴我,這亂世之爭,到底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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