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丈歎息了一聲,開口道:"安寧公主自小身子就不是十分好,後來大戰爆發,我軍不斷遷徙,帝都也隨之轉移,她的身子一直也沒有得到好的調養,最後再路上發熱數日不退,就連太醫也沒有辦法,最終還是夭折了。"


    北流雲沒有說話,沒有想到,那個自己都沒有見過幾麵的妹妹就這樣去了。


    老國丈的眸子裏也帶著一抹感傷,自己這個女兒,雖然貴為皇後,可是這一生的命運卻實在是波折,到如今,三個孩子竟然隻剩下北流雲一個,而且北流雲心中還對他芥蒂頗深。


    "按照護國公主之禮下葬,另外追封為和孝公主。"北流雲垂下眸子沉聲道。


    老國公拱手謝道:"多謝陛下。"


    老國丈知道,如今行軍在外,按照皇室的禮儀,無論喪事喜事皆應該一切從簡,直到戰事結束再按照固有的禮儀來操辦,可如今戰事連綿,要到何時才能塵埃落定,猶未可知。所以北流雲在這個時候下旨,按照護國公主之禮將妙兒那孩子安葬,也是用來心思。


    老國丈再次開口道:"陛下,太後娘娘的身子也不大好,還望您有時間能夠去看看她,畢竟當年發生的事,她也是不知情的,身在皇家,也許曾經為了維護自己的子嗣和家族的地位曾對陛下做出了什麽,可是還是希望陛下能夠理解。"


    北流雲揮了揮手道:"朕知道了。"


    老國丈長歎一聲,轉身離開,北流雲的思緒也從戰事上轉到了慕青的身上。


    在桌案前坐了一會,北流雲起身向營長外走去,詢問了慕青所在的營帳,沒有讓人跟隨,一個人走到了營帳外。


    腳步才剛剛停下,就聽見營帳裏傳來一陣陣咳嗽聲。


    "娘娘,您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宮婢的聲音裏呆著哭腔。


    "咳咳,不用了,又不是沒請太醫看過,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沒有什麽大礙的,眼下傷亡的士兵這麽多,不可再因為我一個女流再費心思了。"慕青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虛弱,一點也不像當初那個鳳袍加身,滿頭金赤的婦人。


    丫鬟急道:"我知道娘娘因為大殿下和小公主的死心灰意冷,可如今陛下也是太後娘娘的兒子啊,您總該為陛下想想啊。"


    慕青點頭道:"我若非是想著他,早就一碗鳩酒隨著去了,哪裏還用再這苟延殘喘。"


    慕青的眼中泛著濃濃的酸澀,自己這個兒子,她虧欠良多,到如今,他們母子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她始終不懂,當年那個看起來淡薄清雅的梅妃,為什麽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若非當初因為梅妃,她也不至於同她的孩子母子分離這麽多年,甚至一度成了仇人。


    "咳!"又是一聲咳嗽聲,卻伴隨著丫鬟的驚叫:"娘娘!您咳血了!"


    慕青愣愣的看著帕子上的血跡,臉色依舊蒼白。


    丫鬟焦急道:"娘娘,奴婢求您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們還是宣太醫再來看看吧。"


    "病了不宣太醫!太醫都是死絕了麽!"聽到此處,北流雲一把掀開了營帳的門簾。


    這麽熱的天氣,慕青卻仍然蓋著厚實的被子,看向突然出現的北流雲,一下子就紅了眼圈,抿著唇,說不出話來。


    幾名宮婢慌忙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北流雲一怒之下,將他們抖砍了腦袋。


    北流雲踹了一腳跪著的宮婢:"太後自己不知道宣太醫,你們也都沒長眼睛麽!"


    幾名宮婢嚇到不輕,整個人都瑟縮著,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如今新帝的凶名她們都是知道的,眼見北流雲動怒,哪裏有不怕的道理。


    "還不去宣太醫難道在這裏等死麽!"北流雲語氣一沉,悶熱的營帳裏一下子宛若冰窖。


    一名機靈的宮婢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奴婢這就去喊太醫,奴婢這就去喊太醫...."


    "雲兒,你不要怪罪她們,她們也是....."慕青開口想要為幾個宮婢說情。


    北流雲看著慕青眼中閃過一抹戾氣道:"太後娘娘連自己的身子都照顧不好,還能做好什麽?"


    慕青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看著這個自己虧欠良多的兒子,眼眶一紅。


    北流雲掃視了一眼慕青蒼白的臉色,隻覺得自己心中煩悶:"若是太後娘娘活夠了,這城外的護城河隨時都歡迎娘娘,何必再這裏遭罪!"


    慕青都臉色更白了一些,低垂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北流雲頓了一下,背手走出營帳,最終在門前停下了腳步,背對著慕青道:"若是下次朕來的時候,太後娘娘還是這個樣子,就可以考慮在皇陵裏給自己找一處好風水的地界了。"


    看著北流雲離開的身影,慕青隻覺得心頭絞痛,最終失聲痛哭起來。


    她這一生,三個孩子,最終卻隻剩下了這一個,縱然她一直強撐著,可是誰有能理解她心中的痛。


    從她踏進宮門的那一天起,似乎就喪失了幸福的資格,一次次在勾心鬥角中想要全身而退,到後來一次次被卷入陰謀漩渦之中,拚死想要護得自己的孩子周全,到最後為了一勞永逸,開始爭權奪勢,主動設下一個個圈套陷阱,一雙素手,早已不知收割了多少人命。


    她一直以為,老天讓她幾次對自己的兒子痛下殺手,就是為了懲罰她,所以當她的小女兒妙兒去世之後,她終於快要崩潰,若非是吊著一口氣,想要再見一見北流雲,同他說說話,怕是她早就支撐不住了。


    沒多久,等到慕青的哭聲止住,門外的老國丈這才進來。


    慕青擦了擦眼淚,命人搬了張椅子放在床邊,看著自己消瘦不已的女兒,輕歎一聲開口道:"葉兒和妙兒已經去了,你就不要再去想這些了,逝者已逝,生者猶在啊。"


    慕青點頭,這些她都明白,又怎麽會不懂?隻是每一個孩子都是她身上的肉,一次次看著他們死去,這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折磨。


    "從今天開始,你就忘記葉兒和妙兒吧。"老國丈最終沉聲道。


    慕青一愣,自己的父親怎麽能夠說出這種話來?那也是他的外孫啊!


    看著慕青的神色,老國丈知道他認為自己無情,卻還是開口道:"青兒,你雖然不是出生在帝王家,可這大半輩子,卻也都是皇家的人。既然是皇家的人,就要有當機立斷的果決,就要無情和狠絕,你這般沉溺在傷痛之中,要讓陛下如何自處?"


    慕青沒有開口,她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他是想告訴自己,皇權爭奪之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曆朝曆代江山更迭中不變的道理,北流葉在這一場爭奪中喪命,而北流妙卻是生來就沒有這個福分。


    她的父親是要告訴她,如今坐在皇位之上,執掌半壁天下的是那個被她虧欠的兒子。


    "你的一生還很長,你還有兒子,一個驚豔天下的兒子,日後你還會有孫兒,你會是宮內地位最高的女人,終有一日,你會看著你的兒子君臨天下,而你也會子孫繞膝。"老國丈開口道。


    他不知道怎麽勸誡自己的這個女兒,畢竟她非政客,褪去浮華,隻是一個母親。


    慕青愣愣的聽著父親的話,父親是想要告訴她,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就不能回頭,若是被任何殘酷所擊倒,終究淹沒在這曆史洪流之中,擊不起半點波瀾。


    "陛下剛剛的話我都聽見了,他還是在意您的,雖然陛下性子狠辣,可並非絕情之人,隻是這空白出的些許年,總要由時間來填補。"老國丈開口道。


    慕青道眸子落在老國丈的身上,聽到他的話,灰暗的眸子裏劃過一抹光彩,她告訴自己,記住父親的話,從今往後,她隻有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她的命,她要看著他登臨帝寶,看著他幸福安康,看著他坐擁天下,看著他兒孫滿堂。


    慕青眼角滑落一滴清淚,雙手攥著自己的錦被越來越緊,父親說的對,她不能變成一個自怨自哀的一個婦人,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老國丈見她終於振作起來,心頭鬆了口氣,最終開口道:"陛下很累。"


    慕青一愣,最後輕聲開口道:"讓父親費心了,女兒會好好服藥,養好自己的身體。"


    老國丈點點頭,沒再多言,轉身告退。


    從這之後,慕青便時常宣太醫來為自己看診,每日堅持服藥,還讓自己的幾個弟弟有空便來陪自己學習射箭,以強健身體,同時查閱多種書籍,學習農耕紡織之術,致力於糧食生產和民間學習的問題。


    日後備受推崇的敬德文宣太後,也終於在一次次風雨和打擊之中,逐漸成長起來。


    馮府。


    楚洛衣當日請大夫看診之後,馮鶯就登門拜訪。


    馮鶯看著並未易容的楚洛衣,隻覺得僅是這副容貌久足以讓無數人趨之若鶩,收回目光,馮鶯欲言又止,站在原地有些忐忑不安。


    小六子沒有給她好臉色,冷哼一聲,楚洛衣開口道:"坐吧。"


    馮鶯有些拘謹的坐在椅子上,麵對著那雙黝黑的眸子,有許多問題想問,卻不知該先去問哪一個。


    最終,馮鶯開口道:"你為何會回去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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