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輕雪相處多年,對於她的習性最為了解,一旦生出恐懼或犯錯心虛畏懼時,縱然麵色不變,可因為心中的情愫,中指和無名指常常緊緊貼在一起,格外的不自然。


    去年,北燕舉辦四國圍獵之時,輕雪也曾懷疑過她是楚洛衣,可是那時的輕雪眼中也有著恨意和畏懼,卻不及這一次來的顯然,那麽她這樣的轉變又是為何?


    聞言,歐陽千城的目光從楚洛衣身上收回,漸漸落到輕雪身上,輕雪有些驚恐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歐陽千城平靜的收回目光,再未看楚洛衣一眼,轎子車隊等從楚洛衣麵前經過。


    到達居住的宮殿,歐陽千城扯著輕雪的手腕,將她扯了過去:“陳輕雪,她為什麽說你將洛衣剝皮剔骨,剜去雙眼,如果是這樣,你給我看的屍體是誰的?”


    輕雪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也沒急著整理脫落的衣衫,看著歐陽千城開口道:“歐陽千城,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莫非你是真的愛上了這個同楚洛衣長的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又不是楚洛衣,為何你卻如此相信她說出的話?”


    歐陽千城微微眯起眸子,語氣變得柔和了許多:“你把她放了?”


    輕雪仰天大笑起來,眼眶中積蓄著深深的淚水,神色猙獰的幾乎要奪眶而出:“哈哈哈!歐陽千城,你當我輕雪是什麽良善之輩?”


    歐陽千城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麵前有些瘋癲的女人。


    那雙嫵媚的眸子因為裏麵的恨意,而變得有些突兀駭人。


    輕雪冷聲開口:“她害我受人淩辱,害得我的愛人身首異處,害我這輩子不能生育!我會放了她?歐陽千城,你簡直在癡人說夢!我告訴你,我恨不得將她剝皮剔骨,我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猛然間,歐陽千城一手掐住輕雪的脖子:“所以,你就那樣做了?”


    輕雪沒有想到歐陽千城會突然出手,感受道脖頸間的蠻力,一瞬間臉色漲的通紅。


    可即便如此,輕雪卻也不曾低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艱難的開口道:“歐陽千城,你少在我這裏裝模作樣?楚家的覆滅是你一手策劃,是你讓我殺了她!”


    聽著輕雪的話,歐陽千城手中的力道越來越大,金色的指環卡在輕雪的脖頸上,上麵的寶石鋒利的在她白皙的玉頸上劃出幾道血跡。


    輕雪依舊高昂著頭,冷笑著看著歐陽千城。


    歐陽千城的雙眼通紅,當初,他親自去監斬楚家滿門,卻獨獨把楚洛衣交給了輕雪,相處數年,他不得不承認,楚洛衣是讓人喜歡的,固然從一早的相識開始,一切都是他精心謀劃的一場陰謀。


    可是即便如此,他卻依然不受控製的對她心有留戀,以至於他無法看到她死在他的麵前,更無法親手殺了她。


    而這時,輕雪洞察了他的心思,主動向他開口,要親手處決楚洛衣。


    他慌亂的想要逃離,害怕麵對於她,便點頭應下,將她交給輕雪。


    “你不是告訴本宮,你隻是一杯毒酒將她送走的麽!”歐陽千城紅著眼,低吼道。


    輕雪依舊高傲的仰著頭,臉色已經漸漸開始變得發紫,卻毫不服輸的開口道:“歐陽千城,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可笑了麽?你殺她滿門,讓她家破人亡,卻在臨死關頭施舍你那讓人作嘔的關心和情愫,你以為她會感激你麽!”


    “閉嘴!”歐陽千城仿佛被觸及了痛處,神色之間滿是猙獰。


    站在門外的湘羽捂住嘴,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的淚水,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輕雪會說是洛衣害得她被百般淩辱,害得她無法生育,害得她與愛人陰陽兩隔。


    湘羽靠在門前,猛然間回想起輕雪似乎曾經同年輕俊朗的馮季將軍走的極近,外人也時常傳言兩人是青梅竹馬的一對。


    隻是後來,馮季將軍卻意外身死,據京畿府尹調查給出的結果,馮季在一次仗義相助之時,得罪了京畿的地痞,遭遇親信出賣,在京畿的路上遭遇埋伏,意外身亡。


    當時朝中上下一片唏噓,隻道馮季年少有為,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卻在陰溝裏翻船,死在地痞手中,實在是死不瞑目。


    細細回想下來,那段時日輕雪雖然說悲痛欲絕,可是那雙錚亮的眸子裏分明有著恨意!


    湘羽咽了口吐沫,一手捂著心頭,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這巨大的衝擊,如果這樣想來,馮季絕不是簡單的死於地痞之手,而輕雪當時也一定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眼中才會滿含恨意!


    湘羽有些慌亂的轉身離去,腳邊卻不小心踢到擺放的花盆。


    ‘嘩啦’一聲,花盆被踢倒,湘羽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含著眼淚,快速的跑開。


    “誰!”歐陽千城瞬間察覺,鬆開輕雪,轉身走向門外。


    空蕩的房門外空無一人,轉頭看去,隻瞧見一抹淡粉色的衣角快速抽離。


    歐陽千城沒有再追,站在原地許久。


    輕雪被放開後,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撐著方桌,重重的喘著粗氣,努力的睜著雙眼,似乎不想讓眼中的淚水滾落,可即便如此,豆大的淚珠還是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滑落。


    當年,她同馮季兩相恩愛,連同洛衣一起前往關山城,途徑郊外的鋪子,她們在此歇息,簡單的用了些膳食。


    隨即,洛衣的幾名太監突然追來,說陛下有旨,讓她即刻回京進宮。


    她同馮季本欲與她一起趕回宮去,她卻說三人一路奔波,舟車勞頓,讓兩人不必焦急,慢慢趕路便可,她先回京複命。


    待到她離開之後,鋪子裏的夥計等人卻紛紛亮出了家夥,分明是個埋伏!


    她同馮季想要對敵,卻發覺酒水中被下了迷 藥。


    她們兩人苦苦支撐,可奈何藥力強悍,麵對眾多刺客,卻又沒有半點時間運功將其逼出,以至於最後兩人紛紛落入敵手。


    可那些賊人似乎是擺明要羞辱於她,當著馮季的麵扯開她的衣衫,將她...


    一個,兩個,三個...


    馮季因為不甘看著她受辱,拚命掙紮之下,卻死在了她的麵前。


    她衣衫襤褸,像是破布一般任人宰割,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麵前,卻被一群烏合之眾百般淩辱,她看著他苦苦掙紮,少年意氣的他不惜下跪求饒,可最終卻睜著雙眼,看著她的方向,死在她的麵前!


    天色暗的那麽慢,卻又那麽快。


    自她被屈服於他們身下,她半個求饒之字未說,半滴眼淚未流,她隻是冷眼高傲的看著他們,以一如既往的不可侵犯的高傲之姿,當身上的藥力一點點被她運功衝散,她化身為惡鬼,從泥濘的地上爬了起來,將那些欺辱於她的人一一殺掉。


    她剜出他們的腸子喂給了山裏的老虎,摳出他們的眼睛喂給了山石上的禿鷹,將他們生生剁成了肉末。


    大雨滂沱,她跪在地上,喚著馮季的名字,他卻再也沒有醒來。


    大雨滂沱,她跪在地上,痛罵著老天,卻沒人能回答她的不解。


    大雨滂沱,她跪在地上,失聲痛哭,雨水卻衝洗不幹淨她那青紫遍布的身體。


    大雨滂沱,她跪在地上,那一日是噩夢,那一夜是噩夢。


    她美好的一生就此終結,她所有的幻想就此打破。


    她跪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她姿容無雙,引得無數男人競相追逐。


    她是天下男人垂涎欲滴的,卻再不是誰的愛人!


    輕雪漸漸回過神來,從那漫長而艱難的思緒中清醒過來,看著站在門前的男人的背影,始終不敢朝著她不敢相信的另一個方向去想。


    暴雨衝刷了一夜之後,滾滾血跡沒入土壤,待到次日清晨,一切都散發著泥土的清香,再不見那朱砂鏽色。


    她背著他的屍體,將他葬在了開滿丁香的山頭,滿山遍野的丁香花匯成一片紫色的海洋,絢爛的連接著天際,讓人移不開眼。


    雨過天晴的天邊出現一道七色的彩虹,灑滿了整個山頭,斜掛在天邊的暖陽,散發出包容一切的溫暖的光。


    她為他整理好衣襟,擦拭去臉上的汙泥,梳整好發髻,采摘了大把大把的丁香簇擁在他的身邊,手指撫過,輕輕合上他的雙眼,看著飛舞的蟲蝶在他身邊繚繞,漸漸遠去成永遠烙刻在記憶裏的一幕。


    馮季,你瞧這漫山遍野的丁香花都開好了,你為何卻遲遲不肯醒來。


    她為他立了一塊無字牌位,就讓他永遠留在這個鳥語花香的地方,就讓這蟲鳴鳥叫,山澗溪流洗去他心中的不甘,衝走他的怨恨。


    回到帝都,她隻說馮季遭到埋伏,意外身死,未提及自己受辱一事。


    她派人調查了當日前來傳遞聖旨的公公,調查了出入宮門的太監情況,卻發現當日根本沒有聖旨被送出宮門。


    她仍然不信,不肯相信這個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女子會如此設計自己,她試探了南昭的帝王,嗔怒撒嬌著責怪他為何偏心隻召喚洛衣回京,卻絲毫不想念她。


    可南昭帝卻蹙眉反問:“朕何時下過聖旨召喚洛衣回宮?”


    她的心愈來愈冷,直到一日前往太子府,尋找歐陽千城之時,卻在門外意外的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如今馮季已死,隻要你好好利用,輕雪一定就可以為你所用,到時陳家和馮家的勢力都將歸順於你,你的太子之位也就越發穩妥。”那熟悉的聲音是刻入骨髓,化成灰她也會認得。


    “洛兒,你為我做了這麽多,我不知能許你什麽,隻能像你保證,他日我若為帝,必封你為後,從此後宮三千,隻要你一人。”歐陽千城輕聲開口。


    “如今我隻盼著你能達成心願,一統天下,隻是,這輩子,我注定要虧欠輕雪了。”楚洛衣輕聲開口。


    輕雪眼眶欲裂,無論她怎樣不信,可這一幕卻真真切切的發生在她麵前。


    當日傍晚,派去調查的人歸來,查出的了當日所中的迷 藥,乃是京畿之中萬壽堂所調製,專用於壓製內力深厚之人,而這幅藥則是被一名戴著黑色鬥笠的人買走。


    店家沒有瞧見她的樣貌,卻對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印象深刻。


    她記得,尼羅香乃是陛下所賜,從橫甸送來的貢品,十分稀有,隻有當時的皇後和蓮貴妃分得了一星半點,而因為楚家的功勞,皇帝將所剩的一盒賞給了楚洛衣。


    尼羅香像是古老神秘的尼羅河,深沉而清香,事兒彭海似海浪,時而溫柔似輕風,行走之間,仿佛能看見那古老的尼羅河流域,帶著來自遠古的深邃和漫長。


    皇後和蓮妃終日居於宮中,那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前往萬壽堂的似乎就隻剩下楚洛衣了。


    麵對著一次又一次的證據,她依然不信,甚至再次派人前往宮中調查皇後和蓮妃對於尼羅香的使用情況。


    可結果卻再次讓她心涼,因為這香料稀有,皇後和蓮妃都未曾舍得用去半點,皆是滿滿一盒原封不動。


    “這段時間你好好安慰安慰她。”楚洛衣淡淡的開口。


    “你真是我見過最狠心的女人,將我推到別的女人身旁,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歐陽千城開口道。


    攥緊拳頭,卻見她開口道:“自然會在意,隻是輕雪的性子不會讓你輕易得逞,唯有你利用權勢來誘惑她,許諾她為馮季報仇,她才有可能屈服於你。”


    歐陽千城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我知道該怎麽做。”


    輕雪紅著眼,至此轉身離去,當日夜裏便出現在了歐陽千城府上,衣襟半露,側躺在他的床上。


    歐陽千城掀起門簾而入,瞧見床上的輕雪蹙起了眉頭:“你怎麽會在這?”


    輕雪單手輕輕轉動著一縷發絲:“太子殿下真是下的一手好奇,有楚洛衣幫你,難怪地位越發的如日中天。”


    歐陽千城看著麵前的女子蹙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輕雪坐起了身子,看著麵前的歐陽千城,勾起紅唇:“如果我沒有看錯,此前我可是瞧見了幾次太子殿下同旁的女人糾纏不清。”


    歐陽千城眯起眸子,沒有說話。


    輕雪從床上走了下來,手指輕輕觸及歐陽千城的衣襟,不輕不重的畫著圈圈。


    此前她一直都反對楚洛衣同歐陽千城在一起,因為她總覺得這歐陽千城有著幾分古怪,似乎太過平和,就好像一切都是做戲一般。


    再加上她幾次瞧見歐陽千城同世族大夫之女牽扯不清,自然不希望楚洛衣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再加上父親此前曾說過,當年貴妃被斬,乃是楚家操辦,雖然隻是奉命監斬,可難保歐陽千城不會記恨在心,所以隻怕這歐陽千城接近楚洛衣是另有目的。


    “太子殿下對楚洛衣並非是真心實意吧?”輕雪輕笑著開口。


    歐陽千城依舊沉默著沒有開口,輕雪也不急,而是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太子殿下是想為你母妃複仇吧。”


    歐陽千城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女人太過聰明不是一件好事。”


    輕雪沒有躲開,低聲輕笑著:“不過這聰明若是用在幫助太子殿下之上,未嚐就不是一件好事。”


    歐陽千城上下審視著輕雪:“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本宮可不相信這天下有免費的午餐?”


    輕雪輕輕一笑:“我知道太子殿下想要什麽?殿下要的,隻要輕雪有的,輕雪就給,而輕雪要的,相信殿下也一定會給..”


    歐陽千城麵色無波:“哦?你想要什麽?”


    輕雪沒有說話,雙臂宛若藤蔓一般纏繞在歐陽千城的脖頸上,紅唇輕啟,吐著香氣在歐陽千城的耳邊輕聲道:“我要的和太子殿下一樣。”


    歐陽千城嘴角勾起一抹輕笑,輕雪在他耳邊繼續道:“我要楚家滿門覆滅,要楚洛衣的項上人頭。”


    歐陽千城一把攬過她的腰身,沒有給出回應,細密的吻直接落了下去。


    輕雪回憶中清醒過來,可那些回憶就好像長了腿一般,時隔幾年,卻在這陌生的地點,緊追著她不放。


    一直到前不久,她前去寺廟燒香祈福。


    幾座大佛像之前,她跪在黃色的蒲團之上,手捧幾隻粗香,聽著僧人們木訥的木魚之聲,聞著空氣裏淡淡的香氣,虔誠的跪拜著。


    她不信佛,隻是每年卻都會來拜上一拜,為的不是旁的,隻盼著馮季一路走好,過奈何橋的時候,喝了孟婆湯,忘記她。


    她上不了天堂,所以難同他再遇見,她隻能下地獄,來世化做一隻倦鳥,一路隨著他飛,累了就停在他的肩頭,亦或者做一朵丁香,可以被他帶在心愛女子的耳畔,而後瞧見他的笑顏。


    輕雪緩緩站起身來,將香爐插在了香爐裏。


    目光卻落在了香爐斜對著的一塊紅色的祈福木牌之上。


    木牌是幾年前的,雖然時間已久,可似乎她的主人布下了不少香火錢,寺廟裏的僧人將木牌保護的很好,依舊幹淨整齊,泛著淡淡的光澤。


    木牌上寫著她同馮季的名字,是為她們祈福,輕雪盯著那塊木牌怔怔發愣,上麵的字跡熟悉而清晰。


    打點的僧人上前來掃香灰,輕雪攔住她開口道:“這塊祈福牌是何人所寫?”


    “這個不知道..需要找師父翻查祈福名錄才能知道。”小和尚搖搖頭。


    她轉身就跑了出去,在祈福處找到了記錄的老和尚,雙手撐在桌案前喘著粗氣道:“大師,我想翻看一下第一排斜對著的祈福牌是何人所寫?”


    老和尚沒有拒絕,慢慢的打開櫃子上有些生鏽的鎖,翻查出當年的那一本冊子。


    不等老和尚將冊子遞過去,輕雪就已經飛快的翻看了起來,在找尋著什麽。


    沒多久,她在冊子的中間找到了為自己祈福的人,隻是來人並未留下姓名,隻是交付了五千兩的香火錢,要求他們照料好祈福牌,不要讓它被風吹倒,不要被雨淋倒。


    輕雪的指尖劃過,落在了時間上。


    丙辰年四月初九未時。


    輕雪站在那裏,看著時間怔怔失神,丙辰年四月初九未時,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正是她在太子府聽見歐陽千城和楚洛衣對話的那一日,就連時辰也相差無幾。


    從太子府到這郊城外的寺廟,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楚洛衣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趕到這裏。


    輕雪抬眸看向老和尚,開口問道:“大師,這時間會不會作假?是否會虛報?”


    老和尚搖搖頭道:“自然是不會的,佛祖麵前,誰人膽敢放肆,若是前來祈福,若是弄虛作假,祈福又怎會靈驗?若是不祈福,又何必來此徒惹罪孽?姑娘放心便是。”


    輕雪的手有些發抖,怎麽可能呢?


    “大師,你可還記得當年寫下這個木牌祈福的人是什麽樣貌?”輕雪將冊子掉轉,放在老和尚的麵前。


    老和尚轉動著佛珠,思量了半天,而後開口道:“時間太久了,老衲實在是難以記得了。”


    輕雪眼中閃過一抹急切:“你再好好想想大師,是不是一名紅衣女子?”


    老和尚想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是真的不記得了。”


    輕雪眼中閃過一抹失落,一旁掃地的小和尚瞧了一眼,眼前一亮道:“師父,好像就是一個紅衣女子。”


    輕雪抬眸看向小和尚:“你記得此人?”


    小和尚立著掃帚道:“似乎有些印象,因為這位施主特別的很,一來旁人來上香祈福一般都是清晨,可這位施主來的時候太陽都快要落山了,二來這位施主一身紅衣,好看的緊,比我見過的所有香客都要美,紅的刺眼,三來,這位施主捐的香火錢也極多,還叮囑我們好好照看祈福牌位。”


    輕雪的手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經過他的一番話,老和尚似乎也想起了什麽,開口道:“似乎確實如此,經慧明一說,老衲想起,此後兩年這位施主也都送來過不少香火錢,隻是自從三年前開始,便再也沒了音訊,方丈大師時常翻看香火冊子,對於忽然不再來供奉香火的人,時常將她們供奉的祈福牌移至前方,以免她們遭遇不測,也好圓了她們一樁心事。”


    說著,老和尚開始翻找你之後兩年的供奉記錄,輕雪一一掃過,每年都是五千兩銀子,每年都是同一個筆跡,每年都沒有留下名字。


    一直到楚洛衣死後,再沒有人來捐過香火錢。


    輕雪有些恍惚的離開了寺廟,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話,如果來寺廟祈福的人真的是楚洛衣,那麽當初她在太子府瞧見的人就不是楚洛衣。


    而根據小和尚對她外貌的描述,來人似乎就是楚洛衣無疑。


    輕雪回想起當日在太子府所瞧見的那一幕,卻猛然間驚醒,自己藏身窗外,隻在隱約間瞧見了兩人的身影,楚洛衣一直背對著她,她認得她的聲音,可卻從始至終未曾見她的臉。


    輕雪攥緊拳頭,一路不知是怎樣回到的太子府,麵對著歐陽千城,越發覺得當年的事情蹊蹺。


    甩甩頭,她不敢再去想,她不斷的告訴自己是楚洛衣毀了自己,可是莫名的,當心中的懷疑開始萌芽,當萌芽一點點破土而出,就連她對她的恨都開始動搖起來,變得心虛,變得不再堅定。


    她沒有讓人去調查,相比於接受眼前這一切,她更怕知道所謂的真相,她更怕楚洛衣未曾背棄過她...


    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真相,隻會讓她更加痛不欲生的真相。


    輕雪甩了甩頭,不再去想,楚洛衣已經死了,死在她的手下,沒有人會比她更清楚,今日她所見的女子,不是那個她,而是又一個站在她麵前的敵人罷了。


    肖湘羽回到寢殿的時候,還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


    她隻知道輕雪背叛了洛衣,害得她家破人亡,甚至在最後的時候也不肯給她一個痛快,要她生生忍受剝皮剔骨之痛,仿佛要摧毀她的一切。


    可她從不知在那頓黑暗不堪的歲月裏,輕雪竟然遭遇著那樣的經曆,不知道馮季將軍的死竟然有著深藏的隱情。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洛衣和輕雪,到底是誰背叛了誰!歐陽千城又到底充當著怎樣的角色,為何他如此痛恨著她,恨到不忍殺她卻又執意殺她!


    湘羽的心亂跳個不停,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到底該怎樣做。


    她想將這些告訴給洛衣,可又怕這一切真的是洛衣所為。


    甩了甩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你在想些什麽?洛衣姐姐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歐陽千城站在湘羽門外的梨花樹下,輕輕轉動著手中的一串珠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回到玲瓏殿,楚洛衣心思有些複雜,如今這是齊聚東陵了麽?


    沒過多久,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一道瘦小的身影跑了進來,楚洛衣抬眸看去,不是旁人,正是許久不見的小六子。


    “主子...”小六子雙眼含淚,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楚洛衣激動不已。


    楚洛衣緩緩站了起來,黝黑的眸子裏也溢滿了光彩。


    小六子一下子衝了上來,毫不避諱的抱住楚洛衣:“主子..奴才可想死你了..”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擁抱,楚洛衣有些無所適從,卻沒有將他推開,而是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算是無聲的安慰。


    過了片刻,小六子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離開楚洛衣的懷抱,抹了把眼裏。


    楚洛衣打量著麵的小六子,將近一年的時間,他還是那副樣子,依舊瘦弱,隻是眉眼間卻成熟了不少。


    “主子,你一切可好?當初你掉下懸崖,奴才一直怕你出什麽事?直到後來聽說跟隨四殿下來了東陵,這才放下心來。”小六子哽咽道。


    楚洛衣給他倒了杯茶,想起那個大雨滂沱之夜,北流海前來劫獄一事,開口道:“當日北流海為何會前來劫獄?”


    小六子一愣道:“主子送出來的碗是碎的,所以奴才便通知了四殿下前去營救主子啊。”


    楚洛衣的手一頓,她當時送出去的瓷碗分明是完好的,可小六子看到的卻是碎裂開的。


    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計劃,唯一的可能就是看守監牢的侍衛不小心將碗打破。


    原來,有些時候,有些事,注定發生,有些人注定遠走,有些愛注定分離。


    也許,這就是所為的變數,你避不開,躲不掉,永遠預料不到,這種變數,我們也可以稱之為命運。


    “主子..主子?”小六子輕喚道。


    “無事。”楚洛衣回過神來。


    兩人又閑聊了許久,小六子將北燕宮中這一年發生的事詳細告訴給楚洛衣,從他口中,楚洛衣知道肖雨落死了,雲國公的夫人死了,雲國公被貶不受重用,秀女準備完畢,即將入宮,還知道當日自己的離開,讓他痛不欲生,曾大量服用五石散。


    想到那一個個孤寂清寒的夜裏,他依靠著五石散來麻木自己,她的心就忍不住泛疼。


    一路勞頓,楚洛衣讓他先去休息,一人靜坐了許久,而後開始盤膝打坐,閉目凝神。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楚洛衣的臉色再次蒼白起來,北流海來的時候正瞧見這一幕,開口道:“我們出去走走。”


    楚洛衣睜開眸子,沒有拒絕,起身,步子十分虛浮。


    這兩日,她總感到胸口鬱結,縱然勤於鍛煉,卻也一直沒有精進。


    兩人便在玲瓏殿的院子裏四下走動著,院子裏的飛花紛紛灑灑的飄落,像是下了一場花瓣雨,一方矮案,擺著一壺香茗,兩人坐在樹下,時而閑聊些什麽。


    “你不去見他麽?”北流海輕聲開口道。


    楚洛衣搖頭道:“已經見過了。”


    “何不將真相說出,時隔一年,他必不會如當初那般衝動,便是為了你,他也該好好活著,而不是因為這不可更改的事實尋了短見。”北流海輕聲勸說,總歸是不希望她背負著他的怨恨,亦或者希望他們能夠各自安好。


    楚洛衣想起宮門前的那一幕,淡淡開口道:“如今他已是北燕的帝王,帝王所擅長的,他都已經學會,新歡舊愛,沒有過不去的心結,自是不會在因為所謂的情愛罔顧生死。”


    北流海沉默不語,楚洛衣端起香茗,驀然回首,縱然隻是分隔一年,時間卻過的那麽漫長,這一年,他們各自冷靜,開始學會反思,更加成熟,她想,聰慧如他,也必定不會再是那個為情所困的少年。


    雪白的花瓣飄落在肩頭,楚洛衣輕輕垂下眸子,為情而生為情而死,終究不過是年少輕狂時幹的事罷了,沒有人會永遠長不大,也沒有人會永遠如此。


    北流海招招手,低聲吩咐著什麽,一旁的小太監很快跑了過去,沒多久,拿回一架古琴。


    輕揚的聲音自男人指尖流淌開,有些生澀,卻依舊動聽。


    楚洛衣沒有做聲,安靜的看著麵前的北流海,對於他會彈琴有幾分詫異。


    漸漸的,琴聲變得流暢起來,帶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清幽雅致,讓人不由自主變得寧靜起來,不同於女子所奏,他的琴聲更有力量,堅若磐石,不動如山,帶著可以包容一切的浩瀚。


    花香淡淡,琴聲嫋嫋,楚洛衣不由自主的盤膝而坐,雙手拈成兩朵蓮花,緩緩閉上眸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玲瓏殿裏的琴聲始終沒有停下。


    終於等到暮色降臨的北流雲,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上楚洛衣一麵,將她緊緊的攬入自己的懷中。


    帶著蒼鐮和幾名神龍宗的暗衛,北流雲潛入到玲瓏殿附近。


    蒼鐮查探了一圈後開口道:“主子,玲瓏殿防守嚴密,加上北流海在裏麵,還有不少暗衛,想要不驚動任何人潛入進去,隻怕有些困難。”


    北流雲站在一片及腰的樹叢之中,聽著從玲瓏殿裏流淌出來的琴聲,看著如今的天色,後背的雙手緊握成拳。


    蒼鐮見著北流雲沒有開口,輕歎一聲,如果依照此前北流雲的功力來講,潛入一個小小的玲瓏殿並非難事,隻可惜去年那一次經脈爆裂太過嚴重,他即便是沒有成為一個廢人,也是相差不多。


    後來,宗族內的長老為他修補好經脈,經過一年的調養,雖然有了不小的起色,可是在功力上卻依舊大打折扣,如今想要毫無聲息的穿入層層守備,並非易事。


    “我讓你拿的東西還沒有拿到麽?”北流雲幽幽開口。


    蒼鐮低下頭:“屬下無能..”


    “是無能還是不願?”北流雲的目光始終沒有落在蒼鐮身上。


    蒼鐮低垂著頭跪在地上:“主子,不是屬下不願,若是主子再強行修煉秘法,後果不堪設想。”


    北流雲神色不動,上次前往神龍宗的時候,他偶然間瞧見過一本經脈倒行的功法,原本的功法於現在的他而言,已經不再適用,所以他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另一本功法上。


    不是他不能容忍自己變成一個廢物,非要以命相搏,而是如今紛爭四起,他若是連自保之力都沒有,又如何能在這亂世之中占得一席之地。


    “既然不聽從我的命令,就沒有必要留在我身邊的必要,你走吧。”北流雲神色淡淡。


    蒼鐮一急:“少主。”


    北流雲沒有理會他,指揮旁的暗衛,準備幫助自己掩護,他今日一定要見到洛洛。


    隨著北流海的琴聲,多日來堆積在胸口的鬱結仿佛得到了疏導,眉心的金蓮越發的耀眼,白色的花瓣之中,一身黑衣的楚洛衣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聖潔的光芒。


    漫長的一曲終了,北流海緩緩收手。


    楚洛衣卻沒有睜開眼睛,依舊靜坐在那裏。


    北流海等了片刻,起身回到玲瓏殿,而就在這時,北流雲也終於步入了玲瓏殿的庭院。


    一身皓月流雲的白,站在昏暗的角落,目光落在樹下的女子身上。


    她變得越發美麗了,宛若盛開的曼陀羅,鮮豔濃烈的紅色已經詮釋不了她的美,變得平庸起來,反倒是這潑墨如玉一般的黑,才能彰顯出她讓人沉淪的誘惑,金色交錯著她的美,勾勒著她的輪廓,點綴著她的眸。


    山水瀲灩,比不過梨白樹下這一抹芳華絕代。


    仿佛有所覺,楚洛衣緩緩睜開眸子,眉心的金蓮漸漸暗了下去,睫毛輕動,看向北流雲所站的方向。


    兩雙爛若星河的眸子,在這靜謐的夜色裏交匯,湧動著惑人的水波,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終究隻化作這一個凝眸。


    她看見,他的眸子裏百花競放,七色琉璃花海絢麗誘人,那灼熱的目光刺的她的心生疼。


    他看見,她的眸子忽明忽暗,死寂一般的黑色裏,容不下天地萬物,唯獨倒映著他的身影。


    兩人相望許久,隻剩下風在吟唱。


    北流雲的手指緩緩蜷起,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可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楚洛衣收回目光,轉身看向去而複返的北流海。


    一身黑色華袍的北流海手中拿著一件黑色披風,輕輕繞在她的肩頭。


    楚洛衣沒有動,靜靜的看著男人的動作。


    “你近來身子虛,要注意休息,即便是想要做什麽,也不要急於求成,凡事總歸還有些時間。”北流海低頭將披風在她領口係牢,輕聲開口。


    瞧著楚洛衣沒有反應,也並未在意,抬手幫她輕輕拂去發髻上的落花。


    楚洛衣垂下眸子,身體挺的僵直,身後那道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將她給盯出個窟窿,讓她的一顆心都難以平靜。


    隨著心緒的起伏,楚洛衣的臉色陡然間變得蒼白起來,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腳步也變得虛浮起來,整個人好似在風中搖曳的孤舟。


    北流雲心頭一緊,上前一步,想要將她護在懷中,可下一刻,北流海卻已經攬住了她的腰身,低聲輕道:“可是哪裏不舒服?”


    楚洛衣垂下眸子,靠在北流海胸前沒有開口。


    獵人宗族秘法,盛世金蓮,適合體質低下,身體受損卻心性強大之人,不依靠內力,卻依靠心性。


    以心為源,支撐金蓮的盛開,心性越是強大,所造成的影響也就越大,反之,則容易心性枯竭。


    依照她如今的情況,想要修習武功,已非易事,便是日日鑽營,也難是輕雪和歐陽千城的對手,可她同他們終有一戰,所幸,父親曾留給她兩套宗族秘法,從離開北燕後,她便打定主意開始修煉。


    打算依靠強大的心性來應對深不可測的內力,她記得父親曾說過,這世間不會有比心靈更強大的存在,萬物生長於心,萬物毀滅於心,愛於心,恨於心,生於心,死於心。


    隻是因為這秘法以心為源,修習起來極為耗費心神,一旦心頭鬱結,心性不穩,皆有所損,修煉一道極為艱難,若不能不起波瀾,便注定勞心傷神,耗費心力,難有所成。


    此外,她的心脈本就受過傷,是以修煉的時候越發艱難,若非憑借這幾年磨礪出的堅韌心性,隻怕不知何時才能有所成就。


    “武郡王和武郡王妃真是情真意切,讓人羨慕。”北流雲終於還是那個北流雲,學會了忍讓學會了退讓,可以等待可以低頭,可終究難以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在別人的懷中依偎。


    北流海蹙起眉頭,看向突然出現的北流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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