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衣伸手拿出一隻新的茶盞,精致的檸黃色冰花碎紋將茶盞點綴的帶了幾分春意,帶著淡淡的茶香,溫熱的茶水至手前流過,漸漸散發出一股沁人的茶香。


    抬起袖子,遮住臉頰,輕飲一口,苦澀甘醇,品浮生之茶,觀人間愛恨。


    柔妃的眸子有些閃爍,看著昏厥過去的皇後,心有不甘。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是北流雪,而不是北流葉!


    北流葉上前一步緩緩將北流雪扶起,探出雙臂,牢牢的給了他一個擁抱:“雪弟。”


    北流雪安撫的輕輕拍了拍北流葉的肩:“大哥。”


    “雪弟,你何苦這樣做?大哥根本就不信這件事是你所為!”


    “大哥不必憂心,皇陵幽靜,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北流葉的眼眶有些濕潤:“大哥一定不會讓你待太久,一定會接你回來!”


    北流雪輕笑道:“大哥不必憂心,若是此番大哥離去,慕氏一族怕是會處境艱難,臣弟留在此處,亦是無力回天,而我離去則不盡相同,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改變,大哥依然貴為太子,仍然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照顧母後,支撐慕氏一族。”


    楚洛衣淡淡的看著麵前的情景,誠如北流雪所說,若是太子倒了,皇後一脈怕是就危險了,一旦廢掉太子,隻怕這打擊是致命的。


    而十二皇子之死,卻不得不給出一個交代,一來堵住趙氏的嘴,而來也是堵住天下悠悠眾口,這樣一來,北流雪頂罪,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隻是,事情既已發生,就總是會有難以去處的弊端,比如北燕帝對太子的懷疑,比如對柔妃的愧疚以及對皇後的嫌惡。


    縱然北流雪離去,但是太子在接下來的幾年內,卻必須如走在鋼絲之上,否則麵對北燕帝心中的芥蒂,一個不慎,就會摔的粉身碎骨。


    經過禦醫的救治,皇後漸漸轉醒,看著並立而談的兄弟兩,眼中的淚水一下子就翻滾了出來,端是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後,也終究是把持不住,去了那層臉麵。


    “雪兒啊..你若是走了讓母後可如何是好啊?”


    此刻的皇後顫顫巍巍,就如同一個尋常的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不得不被發配到孤苦的遠方。


    北流雪拉住皇後的手,輕聲道:“皇陵幽靜,正巧兒臣厭倦了這宮廷的爾虞我詐,若非是因為大哥和母後,兒臣早已離去,如今這機會正好,母後何必憂心。”


    皇後緊緊握住北流雪的手說不出話來,那皇陵哪是幽靜,分明是清寒孤苦,縱然奢華,可那奢華卻都是給死人的東西,日日守陵,要同誰說話。


    北流葉也握住了皇後的手:“母後放心,兒臣一定會將八弟接回來的。”


    三道身影,看的不少人心酸,若是傳了出去,替兄頂罪,手足情深,母慈子孝,倒不失為一段佳話。


    隻是,對於這些在官場中摸爬滾打,逢迎拍馬的人來說,心酸歸心酸,感動歸感動,心酸感動一下也就過去了,誰若是真想幫襯著做點什麽,怕是脖子上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這就是世俗,人性,誰都有,可至於要不要為自己這點悲天憫人的情懷做點什麽,亦或者要不要為這所剩不多的人性發點善心,想必大多數人都會在躊躇不已,猶豫不決。


    柔妃漸漸從桌案後站了起來,雙眸空洞,一下子衝了出去,目標正是皇後:“慕青,你還我孩子!你還我亮兒!”


    北流葉反應極快,一下子就將皇後護在了身後,麵對著發髻散亂,張牙舞爪的柔妃,神色不變,卻怎麽也隱藏不住眼底的恨意。


    柔妃亦是毫不遜色,雙眸欲裂,惡狠狠的瞪著麵前幾人,連日來的憔悴盡顯於臉上,仿佛將要崩潰,柔妃一步步逼近幾人,看著近在咫尺的幾張臉龐,笑意有些猙獰:“慕青,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會放過你們的,我一定要你也嚐嚐陰陽兩隔,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


    皇後的心咯噔一聲,可當自己的孩子有危險的時候,卻立刻散發出母性的本能,將北流葉向後一扯,縱然臉上淚痕未幹,卻恢複了以往的氣度。


    “本宮體諒柔妃妹妹痛失愛子的心情,但是本宮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若是妹妹再出言不遜,小心本宮不會手下留情。”因為動怒,皇後頭上的流蘇隨之輕顫。


    楚洛衣眼見得不到什麽消息,便也起身回去。


    走在幽靜的小路上,散發著淡淡的梨香,一朵朵白色的小巧的梨花隨風飄落,芳草碧碧,野花芬芳,漫天的春色,卻不懂這王朝的血腥。


    隻得感歎,宮廷傾軋,最是無情,世代更替,最是血腥,一個王朝的建立,必將伴隨無數王朝的消亡,一個開國帝王的出世,不知要有多少英雄的隕落,幾多紅顏,奏上幾曲亂世離殤,卻隻道,正是這血雨腥風中的英雄美人,鑄造了鐵血山河。


    回到營帳,楚洛衣喚來了小六子。


    “木棉的事辦的怎麽樣?”


    小六子點點頭:“已經差不多,最晚今晚就可以完工,本可以更早,但因為是騎裝,所以廢了些時日。”


    “謹慎些,不要露出什麽馬腳。”楚洛衣囑咐道。


    “主子放心,木棉既能坐穩尚宮的位置,必不是當初那個懵懂膽小的姑娘了。”小六子點頭道。


    楚洛衣沒有說話,靠在軟榻上開始分析起朝中的局勢。


    眼下十二皇子身死,八皇子被發放皇陵,四皇子昏迷不醒,剩下的也就隻有六皇子和太子,而六皇子因為自身實力太弱,早已歸順於太子,雖然不知是虛情還是假意,但是無疑,隻要扳倒太子,北流雲在朝堂上便可以真正的隻手遮天。


    此外,十二皇子身死,柔妃怕是再沒有一爭之力,如果想要為自己的孩子報仇,除掉皇後一黨,眼下最好的選擇便是聯手北流雲,協助他一同除掉皇後一脈。


    所以,下一個勁敵,便是太子,能否除掉太子,是問鼎帝位的關鍵。


    回過神來,輕問道:“北流海怎麽樣了?”


    小六子搖搖頭:“依舊沒有醒來。”


    “禦醫怎麽說。”


    “用了千年雪蛤之後,禦醫本是說好轉的希望很大,不過越是拖後,醒來的機會便越渺茫。”


    楚洛衣聽後,隻是沉默著。


    ---


    北流雲斜靠在一張椅子上,雙臂交叉放在頭後,雙腿搭在不算太大的桌案上,輕闔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沒多久,蘇公公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瞧見北流雲的樣子,沒敢說話,猶豫了一會,輕喚道:“主子?”


    “說。”


    蘇公公鬆了口氣道:“肖大人求見。”


    北流雲一動不動:“請。”


    肖雨落的父親,如今的仁義伯,緩緩走了進來,姿態十分恭敬,見了個大禮:“微臣參見九殿下。”


    北流雲也不顧他是不是上了年紀,吝嗇的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不知肖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自從小女嫁給九殿下,賤內便深感思念,時常茶不思飯不想,以至於憔悴不已,老臣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隻能多加安慰,是以賤內時常盼著宮中活動能夠見到小女,可幾次機緣巧合之下,卻都沒有見到,老臣一時無法安慰,隻能前來求見九殿下。”


    肖大人的語氣十分謙恭,早已沒了當初將肖雨落嫁給北流雲時的那副趾高氣揚,要知道,當年狼狽不堪的九殿下,如今可以說是皇位之爭赤手可熱的人選,更何況,自己素來的靠山王直,也已經日薄西山,他哪裏還敢再有半點不滿。


    原本以為將來自己肖家能出一位皇後,可是眼看著這幾次宮宴圍獵,北流雲都沒有帶肖雨落出來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升起濃濃的擔憂,若是自己現在拚盡全力輔佐九殿下登基,可日後雨落卻做不皇後,這實在是有些....


    “既然大人念女心切,本宮就準雨落回家訪親,在仁義伯府住上一段時間,以解大人思之苦。”


    淡淡的話語,讓仁義伯有些尷尬,他本是暗示北流雲未免有些太不過重視自己的女兒了,想要他能夠多帶著雨落出來走走,當同僚問起,他也好有話作答,可誰想,他一句話就把雨落支回了娘家,若是再住上一段時間,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家女兒被休了呢,這可怎麽能行?


    “九殿下誤會了,老臣並非此意,雨落既然嫁給了九殿下,儼然就是九皇子妃,古語有雲,出嫁從夫,老臣又怎敢提出這非分之想,隻盼著九殿下能時常帶雨落出來走走,讓賤內遠遠的看上幾眼,老臣也就心滿意足,感激不盡了。”


    蘇公公在一旁看了看著仁義伯,不得不說他說話是很中聽,難怪能夠做到伯之位,至少若是他是主子,是絕不會生出半點怒氣的,反倒是會體恤他以老臣資格,卻如此放低姿態,而多加照拂九皇子妃。


    北流雲輕笑一聲:“本宮倒是有帶狗多出來溜溜的習慣。”


    仁義伯臉色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北流雲,卻還是反應極快的低頭笑道:“若是九殿下喜歡狗,老臣回頭便拖人去尋上幾條珍稀品種送予九殿下。”


    “不必了,這狗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辛辛苦苦養著他,回頭保不準會咬你一口。”


    仁義伯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住:“九殿下說的是。”


    北流雲也不再理他,閉著眼睛假寐起來,仁義伯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老臣就不叨擾九殿下休息了,老臣告退。”


    仁義伯出了北流雲的營帳後,氣的不輕,回頭看著那奢華的帳篷,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什麽東西!”


    走出幾步後,更覺得心頭難平,他求他帶肖雨落出來走走,他卻說他喜歡帶狗出來溜溜?莫不是他嬌生慣養的女兒在他這裏,竟成了狗一般的東西!


    再想起那後一句,辛辛苦苦養著他,保不準回頭咬你一口,說的倒像是他對王直忘恩負義,見風使舵!


    肖家的崛起,王直功不可沒,可是他卻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對不起王直,若非當初自己心思細膩,將雨落送到王直身邊,王直也不會這般大舉幫助肖家,不過是公平買賣,何來出賣之說!


    “老爺,九殿下怎麽說?”一名婦人遠遠走來。


    仁義伯憤慨不已:“哼,不過是一個靠舔人腳尖爬上來的東西,竟敢在我麵前如此囂張!這若是做了太子,還不是要騎到老夫脖子上來!”


    “那這麽說,九殿下還是不同意將雨落帶出來...”


    ....


    兩人低低的交談著,待到兩人走遠,一顆粗壯的樹幹後,緩緩走出一身棗紅色襖袍的太監,翹著蘭花指,食指和拇指輕捏著唇瓣:“這可真真是個好機會,本座總有一天會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飯後,楚洛衣有些倦了,連日的紛爭和緊繃的神經,讓她這副羸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時常提不起精神,若非是居在宮中,可以好生調養,說不準哪一日便丟了小命。


    可縱然百般靈藥調養著身子,卻依舊抵擋不住明槍暗箭,處處的陰謀陷阱,果然是越接近權力的巔峰,便越是要步步為營,不過幸好,她一直在告訴自己,就要成功了。


    靠在塌子上,昏昏沉沉的,這時小六子拖著一瘸一拐的腿匆匆走了進來:“主子,校場那邊出事了。”


    睜開眸子,便對上小六子滿眼的幸災樂禍:“是騎裝的事查出眉目了?”


    “主子英明。”小六子咧著嘴笑道。


    楚洛衣緩緩起身,披上一件外袍道:“什麽英明不英明的,你眼底那點幸災樂禍也不知藏著點,一眼便讓人瞧了出來。”


    小六子嘿嘿一笑:“奴才不是做大事的人,這輩子也就這點出息,如今的願望就是盼著能一直呆在主子身邊,學不會不動聲色那些東西,傷神又費力的。”


    楚洛衣輕笑一聲,掀起簾子走了出去:“我這身邊可是不養沒用的人,好吃好喝的還不如去了青樓裏當個小倌,唇紅齒白的,在那倒也能當個爺。”


    小六子撓著腦袋笑了笑,連忙跟了出去。


    一路上,倒是遇見不少人,看樣子都是得了校場方向的消息,想要看看這太子和皇後一脈最終到底是何去何從。


    沒走出多遠,正瞧見被侍衛押送的北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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