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厭惡感,悄然滋生,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無波的心湖水,漸漸擴散出層層漣漪,不曾散去。


    洛衣,留在我身邊,我會要你住最好的宮殿,穿最美的綾羅,吃遍世間的珍饈,享盡極奢的珠寶,我要萬民臣服在你的腳下,我要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你的奴仆。


    北流雲睜開眼,看著麵前的女子,卻愣在了那裏,忽然發瘋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角不受控製的滑下一滴淚珠,心驟然緊縮,那種痛席卷四肢百骸,壓抑的讓他無法呼吸。


    洛衣,你怎麽不哭呢,怎麽也不笑呢,你難道不知恐懼,不會擔憂嗎?難道不會痛麽,你怎麽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呢,難道沒有感情麽?你為何不躲不閃,或者..為什麽不肯擁抱我,洛衣,洛衣,你怎麽會這樣呢?


    北流雲後來才知道,他此生經曆過冰川雪地,跋山涉水,見識過人情淺薄,爾虞我詐,也曆經流火遍地,血流成河,可是,直到後來的後來,他才知道,這世間最涼薄的溫度,卻始終是她的唇畔。


    麵前的女子就像是一尊木偶,任你拿著風刀霜劍在上麵雕刻的斑駁累累,卻始終不動如山,你笑,她隻是淡漠著,你哭,她也隻是淡漠著,或許,當你?踉蹌著摔倒在她麵前,濺起一身泥濘和狼狽,她會露出一瞬的笑顏,卻隻是嘲笑著你的不堪。


    你不會知道她的過往,也不懂她到底為什麽執著,你不知她從何處而來,又要行至哪裏才是盡頭,可是偏生她揮舞著無情的利劍,就這麽狼狽卻威武的踏進你的生命。


    “夠了麽?夠了就該回去了。”楚洛衣看著男子眼角的那一滴淚珠,眸色淺淡,轉身離去。


    北流雲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鈍痛如刀絞,為她,也為自己,可最終,隻是靜默的守在她的身後,遵循著她的步伐。


    北流雲,我從未想過用情愛來困住你,我所要的,不過是等價的交易,和公平的利用,不要用情,因為,在我這,你最終隻會什麽也得不到。


    洛衣,你可知,在我落魄的生命裏,第一次,有了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


    傍晚北流雲將自己整個人都浸泡在了冷水裏,久久沒有出來,冬日的井水果真是稱得上徹骨的寒涼,可卻比不上她的冷漠,許久之後,男人才破水而出,濺起一室的水花。


    琉璃色的眸子,折射出深紫色的光火,幽深凜冽,晦暗不明,讓人生出幾分莫名的恐懼。


    也許是在冷水中浸泡太久,再加上身體一直沒有調養好,夜裏,北流雲便開始發熱,整個人的溫度持續升高,薄唇輕顫,瑟瑟發抖,隻覺得好似墜入了冰窟,蜷縮進了被子不吵不鬧,安靜的讓人心酸。


    楚洛衣側身看向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微微蹙眉。


    想要翻身下地,加一些炭火,卻不想被男子緊緊抓住,將她攬在懷裏:“冷...”


    男人修長的手緊緊環住她的腰身,將頭抵在她的頭頂,在這寂靜的夜色裏,伴著炭火的嗞嗞聲,兩人靜靜相擁。


    楚洛衣抬眼看向身側這個一次又一次靠近自己的男人,歎了口氣,最終開口道:“北流雲,鬆手。”


    男人一動不動,緊閉著雙眼,似乎僅僅是為了尋求一絲溫度,對外界毫無所覺,楚洛衣正要掰開男人的大手,卻不想,男人摟的更緊,她的頭緊緊貼在他的胸膛,能夠清楚的感受他跳動的心髒:“洛衣...”


    楚洛衣周身一僵,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迸發出血色的迷霧,袖子裏泛著銀光的匕首一點點滑落出來,一點點探向男人的咽喉。


    記憶一點點在腦海中蔓延開來,鋪天蓋地的血紅,從帝都一直蔓延到郊外的河流,那是她楚家滿門。


    而那個男人卻踩著她滿門的鮮血談笑風生,喚著她:“洛衣..洛衣..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喜歡麽..”


    “洛衣...洛衣...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歐陽千城,不許再這麽叫我..讓人聽見了實在是有損我的威名。”女子意氣風發的揚起腦袋,嬌斥著麵前的男子,耳根處卻微微發紅。


    “嗬嗬,我的洛衣哪裏需要什麽威名,隻要有我就夠了..”歐陽千城揉了揉她的腦袋。


    她從他的大手下掙脫:“小城子,你的膽子真是越發的大了..”


    .....


    過往,像是揮之不去的夢魘,一點點在她的腦海裏紮根,那雙黝黑的眸子此刻正掩映著衝天的紅光,無邊的殺戮在血色中蔓延,沒有救贖,亦沒有出路。


    “姐姐..姐姐..救救我..宣兒怕..宣兒好怕..”


    畫麵轉換,她年幼的弟弟被她所愛的男人高懸在江口的樹上,而樹下,則是滾滾泥沙,波濤洶湧。


    “宣兒..不要動..別亂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張揚女子,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郊外刑場,她的家人一個個身著囚服,手帶枷鎖,拖著沉重的鐵鏈一步步被驅趕至郊外,瀕臨溪流,或被亂箭射死,或一刀斷頭,一個個,倒在那清澈的溪水裏,染紅了那一片土地,至此,寸草不生。


    她不斷的問,歐陽千城,你是有多恨我!你究竟是有多恨我!


    匕首狠狠抵在男人的脖頸,北流雲睜開琉璃色的眸子,女子的眼角滑落一滴滾燙的淚,低落在他的唇上,鹹澀,卻狠狠的撕裂著他的心。


    原來,她會哭會笑,他本該是欣喜,卻不想,這滴淚,竟然像是紅蓮業火一般,狠狠灼燒著他每一寸骨血,吞噬著他的一切。


    而這,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見,歐陽千城的名字。


    楚洛衣漸漸清醒過來,看著麵前的男人,手中的匕首漸漸滑落,緩緩閉上雙眼,而後再次睜開。


    想要掙脫男人的懷抱,卻不想男人像是無尾熊一樣,兩隻腿和她的纏繞在一起,將頭埋在她的頸窩:“別走。”


    楚洛衣沒有做聲,說實話,她不喜歡這種糾纏,那感覺,就好像生生世世都無法逃離。


    北流雲笑著道:“你傷了我,怎麽可以就這麽不管不顧?”


    有些沙啞的聲音卻帶著撒嬌的味道,讓人的心不知不覺都軟了。


    楚洛衣看著脖頸處的血跡道:“我去找藥。”


    北流雲沒有回話,卻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我好累,睡吧。”


    楚洛衣最終輕輕靠在男人懷裏,沉默了許久後,緩緩閉上眼睛道:“不要再叫我洛衣。”


    “好。”


    懷抱著柔軟的女子,北流雲的心莫名的靜了下來,也不再覺得寒冷難耐,隻是唯獨那個名字,卻反複縈繞在他的腦海,歐陽千城,是誰。


    在反複的思慮中,嗅著她發絲間淡淡的香氣,漸漸入睡。


    楚洛衣抬頭凝視著這張妖精般絕美的麵容,隻需一個眨眼,一抹淡笑,便能輕易將人的魂魄都勾了去,一夜無夢。


    初升的第一抹陽光,照在兩人身上,揮灑著金光,溫暖而繾綣。


    楚洛衣微微睜開眼的瞬間,便落入了那雙琉璃色的眸子,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笑意,楚洛衣麵色無波的起身後,伸手探了探男人額頭的溫度,沒有多說什麽。


    等到天色大亮,王直所派遣的人來了,送了一千兩銀子和兩套首飾。


    這讓北流雲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看著那堆滿了屋子的銀子,卻覺得莫名的諷刺,楚洛衣,你總是讓我很下賤的覺得你待我是不同的,可是轉身卻可以輕易將我棄之如敝屣。


    “如果猜的不錯,我離開後,王直會將你帶往東廠,讓人教導你武功,派師父教導你學識,你要抓住機會。”楚洛衣將為數不多的兩件衣服收拾好,瞧見他所帶回來的那件淡粉色夾襖時,微微失神。


    她篤定,王直一定不會錯過北流雲,他如今在朝中雖然位高權重,深得皇帝器重,但是皇後所生的太子,八皇子也都不容小覷,還有一個有東陵國做後盾的四皇子北流海,和深受皇帝寵愛的北郡王,所以王直這個太監日後幹預起國事來,隻會越發的名不正言不順。


    在王直看來北流雲不同,他無依無靠,若想要權勢,便隻有依靠他,而他也隻相信,唯有利益,才能真正的緊密的讓人聯係在一起。


    更何況,待到有朝一日達成目的,除掉一個無權無勢,沒有背景,又不受皇帝寵愛的皇子並非一件難事。


    因此,王直需要北流雲這個擋箭牌,來替他名正言順的同太子和四皇子等人周旋。


    “此行雖然危險,卻也有著極大的機遇,不過王直為人陰險狡詐,你要小心行事,最重要的是,要讓他相信你的忠心。”楚洛衣再次囑咐道。


    此舉實為劍走偏鋒,但卻是最快的途徑,眼下朝廷貪官橫行,黨派之爭嚴重,即便是北流雲得到了皇帝的寵愛,卻也難以迅速建立自己的勢力,而投靠王直,借助他手中力量行事,慢慢蠶食,將其據為己有,才是最快而有效的辦法。


    楚洛衣忽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男人從身後環住了她:“和我一起去東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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