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開始象一隻毛茸茸的小獸,在我的胃裏齧咬。一股股酸溜溜的水泛上來,讓我滿嘴都發苦。我明白,如果再不能吃一點食物下去,那我一定會馬上倒斃。


    很奇怪。當我想要殉情時,覺得生命不過是可有可無,一點也不值得珍視。但事到臨頭,我又覺得生命那麽可愛,值得用一切去換。


    在饑餓中,我想到了平常吃的麵條、稀飯。此時如果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食物,不,即使是一碗豬吃的泔水,我也會甘之如飴的。


    在黑暗中,我伸出手去,然而隻摸到了潮濕冰冷的土壁。


    突然,我發現貼著我的掌心,有什麽東西在蠕動,軟而長,好象一根粗粗的線。


    那是蚯蚓!


    我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什麽,那條蚯蚓已經蠕動在我的嘴裏了。我用舌頭撥弄著它,用舌尖細細地舔掉它身上的泥巴,品嚐著那細而圓的身體上那種腥味。我讓它穿行在我的齒間,從舌麵再到舌底,再用舌頭把它頂出來,一半掛在唇外,似乎不這樣不足以表達我的狂喜。


    當我把這蚯蚓吮吸得好象瘦了一圈,才開始細細地咀嚼。


    蚯蚓不象鼠肉。鼠肉的皮毛太粗糙,而且血腥氣也太重,蚯蚓隻有一點淡淡的血腥,不濃,就象化在水中的一滴墨,雲層後的一點星光,不經意的當口才能發現。但也就是那一點血腥氣告訴我,我吃下去的是可以消化的食物,不是木頭和泥土。


    隻是,一條蚯蚓太小了,小得都感覺不出有什麽來。可是我再摸著洞壁,什麽也沒有摸到。本來,冬天就沒什麽蟲蟻會出來,這蚯蚓怕是埋在土裏被我挖出來的吧。我還不死心,抓過牆洞中的漆燈,借著那一點微光細細在洞壁摸索了一遍,卻什麽也找不到。如果我能找到什麽,蟲卵、蠍子、蛤蟆、腐爛的蛇,不管什麽,我都會一下放進嘴裏,嚼成粉碎的。但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找不到。


    饑餓是什麽?是有毒的鉤子,隻是輕輕地鉤住你的皮肉,一拉一扯,不讓你痛得一下失去知覺,隻是讓你擺脫不了那種感覺。


    不知睡了多久,我夢到了我正參加一個豐盛的宴會,吃著那些肥厚多汁的肉塊,炒得鮮美脆嫩的蔬菜,喝著十年陳的花雕,圍著火爐,讓周身都暖洋洋的。我抓住了一根日本風味的天婦羅,狠狠地咬了下去。


    象一條閃電打入我脊柱,一股鑽心的疼痛使得我一下醒過來。眼前除了那一點漆燈,就隻有一具朱紅的靈柩了。但我的嘴裏卻留著點什麽,暖洋洋的。我吐了出來,放在手上。


    在燈光下,我看到了半截手指。


    很奇怪,看到這手指,我首先想到的是這能不能吃,而不是害怕。我把它含在嘴裏,而右手上,傷口還在滴滴答答地滴下血來。我把傷口放在嘴裏,用力吸了一下,隻覺得鑽心地疼痛。但那疼痛比饑餓好受一點,卻也隻是一點而已。我的血象是酒一樣湧入嘴裏,我大口大口地吞入。


    我的血的滋味比老鼠的好多了,這時流出的血與手指弄破時流出的血也不可同日而語。血在我的喉嚨口,毛茸茸的,有點辣,也有點厚,簡直象是一塊塊的而不是液體,幾乎可以咀嚼而不是喝下去的。


    吸了幾口後,傷口已不再流血,我開始咀嚼嘴裏的手指。


    小手指太小了,吃下去並沒讓我感到吃過什麽。也許,我該再吃一個?我伸出左手。是左手的小指麽?但我已沒有勇氣再咬下去。如果不是在夢中,我想我也不會有勇氣咬掉右手的小指的吧。


    在燈光下,靈柩已紅得刺眼。很奇怪,那麽暗淡的燈光,靈柩上的紅漆居然會這麽鮮豔。那裏,她身上的肉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我驚愕地發現自己有了這麽個邪惡的念頭。我的口水已經從嘴角流下來,仿佛已經嗅到了她肌膚的芬芳。如果咬下去,她的肉一定會象蒸得非常好的發糕一樣鬆軟,從裏麵流出漿汁來的吧。


    我把漆燈拿到靈柩邊。


    我用力推開靈柩的蓋。雖然這蓋並不是太重,但我還是花了不少力氣才推開。


    盡管已經下了那個決心,但我實在難以放棄再看她一眼的願望,即使她的臉已隻是象噩夢中才有的妖魔的形狀,但畢竟曾是我的生命,曾是我的一切。


    漆燈的光陰暗得象凝結的冰。在光下,我看見她的臉——如果那還算臉的話。


    我伸手到屍液中,那些液體象小小的刀子,刺痛了我右手小指的傷口,卻讓我更有了幾分勇氣。掬了一口喝下。


    有點暖洋洋的味道,有點酸,也稍帶著一點辣,直湧入喉。那是她身上的液體,從她皮膚下滲出的,沒有多少日子前還曾流動在她粉白的皮膚下,好象流動在初生的芽鞘裏的植物汁液。那是她的身體吧。


    我伸手在屍液中,摸著她的手臂。她的手臂上,那些筋已許已腐壞了,因此我拿起她的手臂時,半截手臂就好象煮熟了一樣脫骨而出。我把她的手臂舉到嘴邊,這半截手臂有點臭味,一陣陣的,不象屍液那麽容易接受。


    然而我要活下去。


    我閉上眼,咬了一口。其實不閉眼,那隻有一點綠豆大的漆燈光也沒法讓我看清什麽。隻是閉上眼,我可以想象我在吃一隻燒得不太可口的肘子。那塊肉在我的咀嚼下漸漸成為肉泥,奇怪的是,此時我倒並不覺得太過難吃。她的肉在我的身體內燃燒,讓我感到一陣陣溫暖,感到飽食的滿足。


    不知過了多久。


    空氣越來越汙濁,要呼出一口氣也很困難。我不覺得餓,但渾身無力。不覺得餓,並不是我不餓,而是我的胃隻怕已塞滿了過多的腐屍肉。我已數過了許多遍,我挖了大約有三十幾步的路,但至少還有一百多步的路要挖。


    當我想活下去的時候,卻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我當時就死了,那我也許自己心裏也好受一些吧?隻因為自作多情地想看她最後一眼。可能,人們還會傳說我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可是,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笑。


    我抱著她的頭,在漆黑一片的洞穴裏吃吃地笑。我看不清這個骷髏是個什麽模樣,但多半也是有點笑意。她也在笑我麽?


    我不知笑了多久,空氣越來越混濁。在已混亂成一片的腦子裏,好象啄破一層厚厚的棉被,我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息。仿佛有什麽洪荒時代的巨獸在外麵爬行。先還是慢慢的,漸漸地越來越急。我幾乎不知是什麽回事,在洞穴那一邊的內壁一下塌了下來。


    外麵,陽光直射進來,讓我的眼也睜不開。過了好久,我才發現,其實當初我把這洞挖得太深了,竟然已到了山的另一頭,離外麵不過幾尺厚而已。隻是那是石壁,因此我根本不曾發現。隨著春天來臨,山上的雪化了,積雪流動時,這層石壁支撐不住,終於崩塌了。


    我爬出了洞穴。外麵,積雪未化淨,在殘雪中,幾株野梅悠然而開,幹瘦的枝上挑著幾點紅,仿佛浮在空中一般。山頂,白雲正飛過。


    傑夫船長說完之後,臉色異常的嚴肅,他掃視向陳楚一眾人。凱拉和軒雅已經忍不住想要嘔吐了。陳楚也是臉色古怪至極,他覺得這個故事很諷刺,也帶著一些警示的作用。許多時候,人做事真要三思而後行。


    “這個故事是真的嗎?”軒雅忍不住問道。


    傑夫船長看了一眼軒雅,隨後說道:“我看到覺明和尚的小手指的確沒有了。”


    世間之事,大多都如白雲蒼狗,變幻莫測,轉瞬即逝。


    在時間的長河裏,有時候再回頭看看自己當初為了那不可得女孩兒痛苦流涕,所做的瘋狂事是多麽的幼稚。


    不管覺明和尚的故事是真是假,但都是一個警示作用。其實,你沒那麽勇敢,沒那麽愛她,所以,不要那麽的衝動。


    但陳楚也想過,不管再過多長的時間。他都不會後悔為小傾的瘋狂。那是對小傾的悔恨和歉意。如果不去做,如果任由仇恨在時間的長河裏流逝,他會悔恨終生。


    當初唐佳怡死,不是他不想發瘋,而是發瘋無用。


    現在他有笑傲江湖,一怒為紅顏的資本。所以,他一定要去這麽做。


    傑夫船長說完這個故事後,便又笑笑,起身前去工作了。


    因為這個故事的緣故,一眾人中午吃飯時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軒雅和凱拉,吃了又吐。


    陳楚這幫男人倒是很自在,沒什麽事。


    夜幕降臨!


    尼泊爾號已經離開舊金山三百海裏了。


    此刻在尼泊爾號上,四周都是漫無邊際的海麵。


    這時候已經是九月初了。


    也是三伏天最後的的一伏了。所以天氣格外的炎熱。但海上卻又不那麽熱。


    一輪皓月高掛天際。


    這時候陳楚讓軒雅去把微型潛艇去琢磨琢磨。別真到用的時候就歇菜。對於正事,軒雅倒是不含糊。


    微型潛艇是軒正浩聯絡美國中情局租來的。


    裏麵也隻能容納兩人,但是一旦發射出去,速度很快,也能在水中潛出相當遠的距離。這艘微型潛艇裏還有兩枚水中定位導彈,十枚高爆魚雷。


    軒雅進去琢磨沒多久,便出來跟陳楚說搞定了,基本沒什麽問題。


    陳楚為了保險起見,自己也進去鼓搗了一會。軒雅陪在一邊,他對操作提示上有許多不懂的。軒雅都在一旁解釋,而且示範操作,果然是很純屬,沒有問題。也是在這時候,陳楚才覺得這妮子不是一無是處。


    實際上,陳楚一直不太明白軒正浩讓自己帶軒雅前來的意義在那裏。他想,應該會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吧。


    航行一直朝太平洋深處,不老泉進發。傑夫船長在出海之前和軒正浩那邊已經商量好了。他們隻負責將陳楚帶到地圖上的終點。然後在原地等待陳楚出來。


    所以傑夫船長一行人並不問陳楚到底要去不老泉幹什麽。是想長生不老還是找寶藏,他們的興趣都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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