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鉞,起來,睜開眼,看著這個結界。”


    我師傅陳半瞎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我原本緊閉著眼睛,將小萸夾在懷中,兩隻手捂著耳朵,但還是聽到了這句話。我倏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睛也睜開了,捂著耳朵的手也放下來了,但我還是背對著師傅和楚鉞。猶豫了一下,剛要放手轉頭,被一隻冰涼的手板住肩膀。


    是鬼知。


    “別去。”鬼知聲音還是淡淡的,即便現在是緊要關頭,即便他所愛的女人命在旦夕,“這是他的機會,他會感激我們的。”


    我皺眉,神色痛苦,但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此時我眼裏看著鬼知,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隻生性涼薄的鬼的姿態。想來,他一切都想得超脫吧?


    我有些忿忿地,看著鬼知,“問你啊,若是真給你見到冰漪在你眼前魂飛魄散,他會如何呢?”


    鬼知淡然一笑,聳聳肩,神色從容,“兩種可能,一是將小萸殺了,陪葬,然後此事就此結束,我繼續過我千年幽魂該過的日子,不再與人類糾纏了;二是……隨她去了。”


    “咦?”


    “我早說過,我也有魂飛魄散的一天,隻不過不是什麽遭陷害,是鬼活得再長,也有死的一天,和你們人類一樣,隻是時間長一點罷了。”


    鬼知說得淡定從容,隻是在我眼裏,他仍是涼薄的。我平時不愛去多看透人心,但此時看著鬼知如此態度,突然很想戳穿刺透一些真相,“我問的不是你是不是早晚有這麽一天,即便你有,也不是現在。那你會為了失去冰漪而他隨她去了,是因為愛她麽?”


    鬼知皺了皺眉,突然笑了笑,依然是淡淡的,“也許吧。”


    “鬼知,你之前可曾喜歡過別的女人?”


    “……沒有。”鬼知在聽到我的問題時,神色看上去非常努力地想了想,最後搖搖頭,輕描淡寫,“上千年了,很無趣吧?”


    我挑眉,也搖頭,“不,也許你還不知道你有多愛冰漪。”


    “你說我會因為失去她而死的事?”


    “嗯。”


    “你誤會了。”鬼知輕輕地說,聲音裏又透著更多的冰冷,“你以為那是愛麽?也許你以為是,但更多的是愛我自己。我若能承受,就可以選選第一種,我若承受不了,就一定是第二種。”


    我頭有些暈了,感到自己和這千年幽魂無法溝通,“唉,鬼是不是都你這個樣子,再過五百年……”


    “再過五百年,你的楚鉞還是這樣。”鬼知說,“再向前追述五百年,我也是現在的我這樣。鬼有我這樣的,有你老公那樣的,不是還有你老公的兩個兄長那樣的了麽?”


    “說的也是……”


    “啊!”我尚在沉吟和消化這些話,就聽背後楚鉞傳來一聲撕吼。


    “楚鉞?”這一下我什麽都沒堅持,除了沒將小萸的身體丟下外,幾乎整個人撲到了楚鉞身上,“老公,你怎麽樣了?你看到什麽了……你……”


    楚鉞雙手抱著頭,跪坐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渾身熾熱,我拍上他的背,隻覺燙手。


    “師傅,楚鉞這是怎麽了?”我急忙抬頭,見師傅全神貫注地修補著屏障結界裏的第一個窟窿。


    他回頭看了看我,又低頭看了一眼楚鉞,然後繼續做著手上的事,“這是被燒的,知道麽?”


    “燒的…”我狐疑,“外麵不隻是障眼法麽?”說也奇怪,我如今倒是看習慣了,一眼能看穿這假到不能再假的障眼法,一定不受其影響。


    “外麵是假的,可裏麵是真的。”師傅說著莫測高深的話,“楚鉞!”


    “咦?”


    “他被魘住了,整個人因為懼怕而與那時的情景連接,那時的屠城是被靈力術法控製的,至今還可因為意誌而影響到思想者的所處的環境,使環境遭到那時一樣的場景和情景。而情景之中災難發生的大小取決於意誌者靈力的大小。”師傅沒有任何情緒地說,像是在教我,“不巧,你這位了不起的老公,靈力真的不弱,若是沒有人還手,他可以一個人製造一場屠城,殺上幾千萬人。”


    我挑眉,無可奈何,“這全要拜他被迫莫名其妙的離開楚國所賜,盡管我是慶幸正因為他逃離了,才會遇上我。但二百多年前,他作為雪仙,一個人殺了煞鬼,他為陰陽村做的……”


    “你跑題了,我的乖徒兒。”師傅冷冷地說,“好了,漏洞已經修補完了,我在等他一個人醒過來。”


    “若是醒不過來呢?”


    “屏障在繼續前行,出了這個第四道結界,他自然就會恢複。”師傅說,“隻是他失去了一個鍛煉的機會,出了這坐巫瑰北山,你們不是還要去楚國,那時他遭遇的還會再重來。”


    我心一沉,望著渾身散發著靈力向外擴張的楚鉞,感受到周身熾熱的燃燒,一時不知做什麽好。


    “別管他,讓他自己慢慢走出來。”師傅說,“並且要相信他。”


    我點點頭,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堅定,忽然那時所盼望的,是這第四道屏障不要那麽快過去。我耳畔一直回響著楚鉞的撕吼聲,甚至還帶著悲泣。我閉上眼睛,盡管這第四道結界並不會影響到我了,但我還是試圖去感受,這周遭應該是烈焰熊熊,熾熱的火焰使人睜不開眼,無法呼吸。不斷有火星打到我身上臉上,使得我幾乎衣不覆體,連身上的肉都是焦灼的痕跡,又熱又疼。楚鉞被這真實的意識燒了多久呢?如今已體無完膚了吧?他一定很痛苦,但不是因為身上的燒痛。而是心裏無法抹去的傷痕,他的父母已在慘烈的戰事中心力交瘁而亡故,他的兄弟本就時時與他對立,如今真是視他為敵,他身邊的盟友,一個又一個的都為了保護他離去,而他卻不能完成他們共同的遺願,使得寶貴的楚國從世上消失,因著最後一個百姓的最後一口氣咽下,整個楚國已如一座城被提到了幻境之中。


    “母親,父皇……我回來了……我把巫項國的上女也帶來了,可是楚國還是他覆滅了,父皇……冷鉞馬鉞他們想害我……”楚鉞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我能聽出他的掙紮,這樣的話似乎也從未在我麵前說過,之前隻是理智的講述著過去,而今才像是他午夜夢回之時最深不見底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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