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嚴重,不容質疑和猶豫,我們幾乎未加思索就決定了這唯一的一個提案方法。


    我遠遠地望著師傅陳半瞎,看著他一個人空地上施術造結界。那認真的身影與平時的他十分不符,記憶中的小時候,經常看到他在村子裏瘋瘋癲癲,或者偶爾在放學的路上看到小酒館窗戶裏的他大吃大喝,酩酊大醉。村子裏的人倒也還都尊敬他,出出進進的喚他一聲陳師傅。我是看到過許多術師相關的傳奇故事的,想必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深藏不露的大術師,在那瘋癲的外表之下,一定也有一顆誌向高遠,悲天憫人的心。直到我在新婚之夜,被他所救,那時起他便在我和楚鉞的生活中起到了拯救般的作用。如今我聽了這麽多故事,看到他剛剛的感慨,一瞬間心裏有了預感。


    想必,這已是最後一麵了。


    “雛兒啊!”正思忖間,師傅回頭,神色肅穆地看著我,“唉,為師也不夠格,收你為徒大半年了,居然也沒能教你什麽。如今,這一去想來有去無回了,師傅沒什麽好留給你的,這裏有本陳氏術師的秘笈,也許你看著這書學術法,比我這不靠譜的師傅教你學得還快了。”


    我師傅陳半瞎說話間自口袋裏掏出一本不算新的書,與我那許多怪誌的故事看上去一樣。


    “哈哈,傻徒弟,可別真當小人書看了啊。”我師傅陳半瞎故意活躍氣氛,而我則一股說不上的異樣感哽在喉頭,我嘴巴長了長,隻覺不能故作輕鬆,於是什麽都沒說。反倒是師傅,像是又被提了個醒兒,“啊,對了,師傅我呢,也沒有後人,一生孤苦,陰陽村那個宅院算是唯一的財產了,身外之物,你是唯一的徒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然留給你。”


    “師傅……”


    “什麽都別說了。”師傅搖搖頭,並不想讓我繼續說下去,他將目光移開,望著遙遠的虛無,“師傅在世間本就無牽無掛,有你們這兩個徒弟,也是我的福分了。你本該給我養老送終,現在也省了麻煩了。師傅是術師,自然明白生死輪回之道,我死後不必為我擺設靈堂,我自有去處。也不用太追念我,忘了我也好。”


    “師傅!”我終於忍不住了,似乎覺得這遺言一樣的叮囑就是為了讓我抱著大哭一場,“師傅,徒兒不孝……”


    “好孩子,是師傅不太靠譜罷了。”我師傅陳半瞎調侃著自己,“好了,這樣哭,是最後一次。師傅也是無根無源之人,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曉得,這本秘笈,實際上也是師傅小時候偶然揀來的,仗著自己有天賦,照著修習了十幾年,竟真的給我賺來了一份家產,後來我便無所事事,有人來求高興就做,不高興就打發人走,無論人家有天大的事要做法師,師傅我都沒有顧忌別人,這麽多年沒有被趕出陰陽村也算是這村子民風純樸,並且不常有鬼災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做不收錢,也本是天經地義,隻是師傅這麽多年,對不起的人有不少,但讓我背著罪孽過了二十幾年的,也隻有你師兄十江的事了。”我師傅陳半瞎繼道,他在傾吐著自己內心的重壓,想來也是想把自己內心的愧疚說出來,以自覺是在贖罪吧?


    “師傅,師兄這麽多年,並沒有怪你。”


    “所以,這也是我可以為他做的了。”師傅麵色表情皆坦然,“時辰快到了。”


    “師傅……”


    “啊,對了。”師傅一拍腦門,“哎呀,差點忘了,那一屋子柏奚。”


    “咦?”想是小萸的事給了我陰影,他我現在一聽到柏奚二字心都哆嗦。


    “你不記得那小黑屋了麽?”師傅說,“那裏不止一個柏奚,但是其他幾乎都未被用過,我自己是不用的,你師兄也隻用過小萸一陣子。他們都是我早年認得的一個製偶師為我製的,是送給我的,我不便丟掉。這回你繼承了他們,就……全部燒掉吧,為你好。”


    我並沒想到他還會交待這件事,這讓我更加篤定把這是做了必死的打算。實際上,人往往就是這樣,當你是赴死而去,似乎死就已成了既定的事實了,若是對自己的未來還有盼望,不舍得死,那反倒還有幾分希望。


    “可是……若是萬一……”我聲音有些沙啞,努力讓自己不哭出來,“我是說萬一師傅有個什麽不測,那些不是師傅的遺物了麽?”


    “什麽遺物不遺物的?”師傅提高了嗓音,還是之前那股好奇幹雲的力度,“秘笈和宅院都給你了,你想睹物思人,還不夠麽?一屋子柏奚,你有多少個身體給他們搶的?”


    “……是。”


    “好了,什麽都不用說了。”師傅打斷我想說卻不知怎麽說的話,“時辰快到了。”


    是了,時辰快到了。


    想要破陣,尤其是鬼的陣應是深夜時分。是的,我們已經在這裏籌謀許久了,而裏麵的小萸不知在做什麽。或許也在想辦法應對,也許隻是沉浸在與十江師兄的重逢當中?我想是前者。


    “姬師傅,為什麽要在深夜?”平南打著哈欠,很明顯已經困得不行了,但因為害怕,根本也不可能打瞌睡,“這你們還有力氣和精力麽?”


    “沒有也要有,現在是攻擊她最佳的時機。”我朝那八道陣門看了看,真不知這一戰之後,要麵對的是什麽了,“平南,你一個人在這裏行麽?你可要明白,我們進去後,可能全都出不來,到時候你要回去就要一個人下山了,山中那些腐屍鬼……”


    “沒關係,不行也得行,這回讓我鍛煉一回吧。”平南笑了笑,又舉起手裏一把劍,“陳師傅都把寶劍給我了,我死也要殺他幾個再死啊。”


    我揚起笑,拍拍他的肩,“若是我們沒能活著出來,你又走運能出去,以後若是見到一個人,幫我帶句話,就說……”


    “什麽?”


    “沒什麽。”我搖搖頭,忽然感到沒什麽好想對賀雨說的了,一切事過境遷,麻木到什麽感覺都沒了,“算了,我也不知他到時候是長個什麽樣子,你也認不出來,別再說錯話了。到時候麻煩你跑一趟陰陽村吧,把我這個傳家寶的銀手鐲交給我老爹老娘,他們應該就明白了。”


    平南接過手鐲,鼻子吸了一下,像是唏噓。


    “沒關係,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又能怎麽辦呢?”我說,“替我說謝謝他們養大我這種陰陽人的小孩,一直沒有因為我的怪異而拋棄我,又把我嫁給了我現在的老公,我姬雛兒這一輩子,覺得沒白活!”


    “好,我若有幸出去,一定將話帶到。”平南很是堅定地說,旋即又甩甩頭,“唉,你看你,我都被你帶帶跑了。這個時候,說這個喪氣話幹嘛?你們一定能出來的,就算為了送我回去,至少也要出來一個啊。”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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