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腳蹬三輪車都被砸了,不讓拉客了,我覺得不合適,這創文明城市,也要因地製宜,咱們江海又不是北京上海那樣的大城市,咱是小地方,窮地方,三輪車的存在是合理的……聽說很多三輪車夫都是下崗職工,不容易啊,這年頭,下崗職工難啊,吃飯都成問題……”


    “我不讚成砸人家的三輪車,規範運行就是了,人家吃飯的家什,憑什麽說砸就砸啊,文明城市不是砸出來的,是要看綜合素質的,這執法單位不文明,同樣不配做文明城市……”


    我采訪了整整一個下午,第二天又把相關的政府的文件資料找出來,仔細閱讀。


    材料準備齊了,我開始寫稿子,一個晚上的通宵,一片調查報告出來了——《文明城市不是砸出來的——江海市整頓三輪車狀況調查》。


    稿子我打印了兩份,準備一份給省報,一份寄給市長大人。


    給省報的屬於外宣稿,要先通過柳月審核,我帶著兩份稿子直接去了柳月辦公室。


    最近我和柳月見麵不多,她很忙,經常出差。


    我去了柳月辦公室,將稿子給了柳月。


    柳月接過稿子,笑著說:“楚領導,先坐,我看看稿子!”


    我坐下,看著柳月。


    柳月一看稿子題目,眉毛一揚:“怎麽?這是你寫的?”


    “嗯……”我點了點頭。


    柳月有些意外地說:“看題目好像是批評稿啊!”


    “是的,就是批評稿,不過,我寫的都是事實!”


    柳月看看我,然後低頭看稿子,一會看完了,抬頭看著我:“怎麽搞的,南轅北轍,前天報紙上不是剛發了你們新聞部小王寫的頭條稿件,內容怎麽和你的這個差別如此之大,你搞什麽名堂?”


    我於是把事情的經過全部說了一遍,包括我從老三和柳建國那裏了解的情況。


    柳月聽完,沒有做聲,看著我:“於是,你就寫了這麽一篇稿子,你要為群眾鼓與呼?”


    我說:“是的,我知道本地的報紙不會發的,我想投稿到省報!我還打印了一份,準備寄給市長!”


    柳月一聽,臉上的神情緊張起來:“你寄了嗎?”


    我拍拍包:“木有,還沒來得及,想等你修改完了再寄!”


    柳月鬆了口氣,說:“小祖宗,你真能作!這稿子不能發省報,更不能寄給市長!”


    “為什麽?憑什麽?”我說。


    柳月看著我:“你這是作死!我不允許你這麽做!”


    “我怎麽就是作死了?我寫的都是事實!”我說。


    柳月的神色嚴肅起來,看著我:“糊塗,荒唐!虧你還是個老記者,你腦子怎麽就沒數呢,我告訴你,你這稿子在我這一關通不過,我不會給你簽字發稿的,你有沒有想過稿子發出後會有什麽後果?”


    我說:“怎麽了?寄出去到省報,不發正報,發內參也可以的,起碼可以糾正市裏的某些不正確的做法!”


    柳月說:“首先,你這稿子寄到省報,不管是正報還是內參,都不會輕易給你發的,省報曝光的原則,一般是曝光縣級和鄉鎮級的,地市級的一半不曝光,而且即使是縣級和鄉鎮級的,也是有選擇性的少量曝光……”


    我說:“那也未必,也是有可能發出來的,不試怎麽知道?”


    柳月說:“如果真的發出來,你知道後果會多麽嚴重嗎?要記住,你是江海市的人,是江海日報的人,屬於江海市委下屬的單位,你是江海市的幹部,你直接曝光自己所屬的一級黨委政府,是自找死路,而且,不但會葬送了你自己的所有前途,還會牽連報社的領導和宣傳部的領導,包括張部長、馬書記,甚至還有我,當然,最慘的一定是你……還有,如果你這麽做,大家受了牽連,能起作用也算值得,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的這個東西,即使在省裏報紙或者內參發出來,也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創建文明城市,是省委省政府的要求,江海的這個做法,省城早就開了先例,砸爛了所有的三輪車,江海市的做法,不過是在模仿而已,省城的做法是得到省委省政府讚賞的,正因為如此,江海才敢這麽做,你捅這個馬蜂窩,不但解決不了問題,自己還會被馬峰蟄個鼻青臉腫……”


    我說:“可是,市裏的創城領導小組會我參加過的,市長在會上不是明確說要規範三輪車運營秩序嗎,沒說要砸人家的三輪車啊?”


    柳月說:“開會歸開會,領導講話歸講話,但是,下麵執行的部門領導,是要深刻領會市領導講話意圖的,領導當然不會講得那麽露骨,你不記得市長還說過一句話嗎,說要堅決采取一切手段和措施整治市麵上的露頭醜,把影響江海城市形象的東西堅決徹底整頓掉……在創城這個事情上,哪個部門出了問題,給創城工作抹了黑,就撤銷哪個部門領導的職務……這些話什麽意思?你不明白,可以理解,但是,那些相關部門的領導是領會的,市長是創城領導小組的組長,他要的是快速出成績,要做好表麵文章,這是他在任期內的重要政績之一,這個時候,你寫這麽一篇文章,給他寄這麽一封信,和市裏唱對台戲,你說,是不是自己找死?不但解決不了任何三輪車的問題,還把自己和相關的人也搭進去……就憑這一點事情,就可以完全葬送你今後的仕途和前途,組織部門就可以將你徹底封殺掉,你以前的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一炬!你說,你這麽做,值不值得?”


    我沉默不語。


    柳月緩和了下語氣說:“當然,我毫不懷疑你的出發點是善良的,正義的,其實,三輪車的事情,建國和我說過,我也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也很讚賞老三和建國的做法,但是,江峰,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到了一定的級別和高度,不是我們能解決了的,也不是憑一篇報道和一封信就能解決的,中國的官場,博大精深,奧妙無窮,錯綜複雜,做事情,光憑一顆善良的心和熾熱的熱情是解決不了的,有些事情,我們隻能觀望,隻能同情,隻能無奈,我這麽說,不是單純的明哲保身,而是不想在問題得不到解決的情況下,再把自己搭進去,那樣很不值!”


    我重重地出了口氣。


    柳月又說:“還有,我可以這麽說,即使這稿子我給你審核寄出去了,隻要這稿子到了省報,在沒有發出之前,很快張部長或者市裏的主要領導就會知道這事,省報編輯部門的不少人和張部長還有市長市委書記關係都很熟悉的,會直接給通氣的,到那時,倒黴的就是我和你,我倆一起倒黴,你這麽做,無異於拿雞蛋碰石頭,自毀前程!”


    我說:“那怎麽辦?那些三輪車夫就活該倒黴?”


    柳月說:“目前毫無辦法,隻能等創城成功之後,市領導有了政績之後,或者那時,如果三輪車夫積極反映,市裏會鬆口子……現在,是絕對不可能,市裏這次創城的決心很大,誌在必得,誰捅漏子,就是以卵擊石,自投羅網!”


    我說:“那……砸了的三輪車都白砸了?”


    柳月說:“是的,白砸了!”


    我歎了口氣:“這世道真他媽的不公平!”


    柳月說:“不必這麽憤青,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這就是現實,麵對現實,隻能接受,記住,我們個人的力量是極其弱小的,我們無法改變現實,在某些時候,隻能隨波逐流,隻能做我們能做到的事情,力所能及的我們去做,但是,我們必須還得保護好自己……”


    我悶悶地出了口氣。


    柳月伸手:“把那篇也給我!”


    我把準備寄給市長的信從包裏掏出來,遞給柳月。


    柳月接過來,連同那篇新聞稿一起鎖進了抽屜,說:“我給你保存著吧,小祖宗,別惹事了,聽見了沒?”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柳月撫了撫胸口,長出一口氣:“阿門,哈魯利亞,感謝神,幸虧你沒寄出去,幸虧你提前給我看了,不然,不曉得這次你要惹多大的事情出來……到時候真的出了事,可是誰都救不了你……感謝我們的外宣審稿製度哦……”


    我看著柳月:“你似乎很後怕?”


    柳月哼笑了一聲:“你說呢?小祖宗,我想想都冒冷汗!”


    我說:“你以前不也是經常搞批評報道嗎?”


    柳月說:“我以前搞的都是縣級和鄉鎮級的,市一級的,你看我搞過嗎?我可不想自己主動找死……你呀,雖然做事情越來越成熟了,但是,這次的事情還是有些衝1動,有些冒失,有些魯莽,欠思考,當然,這也說明,你對於官場的視野和境界還不夠高,不夠深入,這也是和你所處的位置以及視界有關,倒也情有可原……等你站在更高的高度來看問題,你就明白了……”


    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打個比方,如果這個三輪車的事情要是省級或者中央級的新聞單位的記者來搞,就會比較有可能,是不是?”


    柳月笑了:“答對了,加十分!這就是中國新聞界的潛規則,上級辦下級,平級不可辦,否則就是找死。”


    我苦笑著搖搖頭。


    柳月說:“不過,從這件事上,我又一次看到了你的純正善良和社會責任感,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在我的眼裏,一個沒有社會責任感、隻顧自己利益追求的人是不配做真正的男人的!”


    我說:“我不是真正的男人,我充其量不過是一具活得窩窩囊囊的行屍走肉而已!”


    說這話的時候,我想起了自己和晴兒,想起了自己在晴兒麵前的無奈和鬱悶。


    柳月皺皺眉頭:“小夥子,別說這麽不長誌氣的話,怎麽了?最近過的不開心嗎?”


    我努力笑出來:“開心,很開心!”


    柳月看著我咬了咬嘴唇:“那就好,不管做什麽,開心最重要,我很希望你能一直開心!”


    我說:“你最近怎麽樣?”


    柳月說:“我?很好啊,一直就這樣,你看,我多滋潤啊,嗬嗬……”


    說著,柳月輕笑起來:“能看到你和小許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我心裏多少也是寬慰的!”


    我說:“日子……日子是什麽呢?”


    柳月說:“兩口子之間,日子就是友情親情加愛情,嗬嗬……”


    我的眼神有些迷惘,喃喃說道:“愛情……愛情是什麽呢?”


    柳月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會,說:“或許,你已經從組建家庭的新鮮感中適應過來了,其實,每一段感情,都會從激晴走向平淡。開始時電擊般的興奮和癡情,慢慢變得溫和平靜,少了衝1動,開始覺察心中人的缺點,也會為失去新鮮感而煩躁不安。其實,愛,不過是在繁華落盡後留在身邊的那一個;其實,小許就是能夠和你細水長流的那一個……”


    我怔怔地聽著柳月的話,心裏懵懵地想著,世上沒有不傷人心的感情,或多或少,或大或小,它都會在靈魂上留下傷痕,以傷痕為代價換得感情的喜悅,以感情的喜悅作為回報的傷痕。這世界上,難道沒有能回去的感情?難道就算真的回去了,也會發現一切已經麵目全非?難道,唯一能回去的,隻是存於心底的記憶?難道,真的回不去了,所以,我隻能一直往前?


    我看著柳月姣美的臉龐,心裏泛起陣陣苦澀。


    柳月默默地看著我,眼神也有些發怔。


    一會兒,柳月回過神,看著我的愣愣的眼神,臉上突然泛起一陣紅暈,迅速低下頭,拉開抽屜,拿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我:“呶——給你!”


    我回過神,接過來:“這是什麽?”


    “這是我最近搜集的關於民辦學校管理和教學的一些資料,都是一些著名的成功的民辦學校的經驗,你把這個給小許吧,或許對於她有些幫助!”柳月說。


    我打開一看,厚厚的一大摞,不曉得柳月什麽時候弄了這麽多。


    我說:“難為你了,耗費了你很多心思吧!”


    柳月笑笑:“不難為,小許剛開始做,我想一定會需要更多的東西來填充自己,所以,我沒事的時候,就注意搜集這些東西,希望能對她的管理和教學有益處!”


    我點了點頭,邊看著那些東西。


    “對了,你給小許這個東西的時候,不要說是我給的。”柳月說。


    “哦……怎麽了?”我說。


    柳月淒然一笑,說:“還需要我說嗎?你應該明白的,你就對小許說是你弄的好了……我不想節外生枝再出什麽叉叉,在她麵前,我夠狼狽的了,還是省省心,讓我過幾天安靜日子吧……”


    看著柳月一刹那間淒婉的麵容,我的心顫抖不止,心情變得有些憂鬱起來。


    我沒有拿文件夾,問柳月要了一個大信封,將那些資料裝進袋子裏,然後起身告辭,無精打采地離開了柳月的辦公室。


    走到樓下,我不經意間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柳月的辦公室,正好看到柳月正站在窗口默默地注視著我。


    我讓自己做出一個笑容,然後衝柳月揮揮手,大聲說:“柳部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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