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峰哥,我一直有個事不大清楚…….”晴兒說:“那天出車禍的時候,我們都忙著看傷員,沒大注意看肇事司機,我隻模模糊糊看到那司機快速離去,邊打電話,後來,很快,就來了一個小夥子,站在車跟前,說他是駕駛員……可是,我記得那裏去的司機穿的是黑衣服,而那小夥子,穿的是黃色的衣服,那身體形狀,也不大像哦……還有,那小夥子駕駛員傻乎乎地站在車跟前,像根木頭,好像此事與他無關似的……當時蘭姐還說,這人怎麽這樣啊,撞了人也不害怕,好像人不是他撞的……”


    我的心一緊,沒有說話。


    “不過想想也不可能啊,誰這麽傻啊,往自己身上攬這種事,”晴兒說:“看來,這個駕駛員一定是腦子積水,少根弦,這樣的人怎麽能在糾風辦給主任開車呢,這個糾風辦的主任選駕駛員都不會選,選個傻乎乎的……”


    我閉上眼,腦子裏亂哄哄的。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


    “這麽晚了,誰敲門的呢?我去看看!你躺在這裏好了……”晴兒說著去開門。


    門開了,我聽見晴兒問:“晴兒,你找誰啊?”


    “請問,這時江峰江主任的家嗎?”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哦……是啊,你找他?”晴兒說。


    “是啊!”


    “峰哥,有人找你!”晴兒衝我說了一聲,然後對對方說:“請進來吧!”


    我忙起來,看到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站在我家客廳裏,手裏提著一個精致的紙袋子。


    我說:“我就是江峰,請問你是——”


    “哦……江主任,您好!”來人很客氣,態度甚至有些謙卑,彎彎腰向我致意,然後說:“我是受季主任的委托,來給您送一樣東西的!”


    說著,他將手裏的紙袋遞給我,我一看,裏麵是兩條中華香煙。


    “這——這是什麽意思?”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季主任讓你送來的?”


    “是的,季主任安排送來的!”


    “為什麽給我送這個呢?”我說:“什麽意思啊?”


    “嗬嗬……我也不知道啊,季主任這麽安排的,我就送來了,”他笑著:“可能是季主任知道您抽煙吧……”


    “對不起,這煙我不能收,無功不受祿,你還是帶回去吧!”我說。


    “那可不行啊,我怎麽能帶回去呢,我隻是受季主任委托送過來,如果您要送回去,最好還是您親自給季主任啊,我可不敢帶回去啊,不然,季主任會說我辦事不力的……您可別讓我為難啊……”來人顯得很為難。


    我想了想,將紙袋子收下,看著那人:“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的呢?”


    “季主任給了我地址,我就找來了……”來人說道。


    “哦……”我點點頭:“季主任怎麽知道我家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


    “嗯……”我點點頭,指指沙發:“請坐吧!”


    “不了,不打擾您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就行了,我走了,再見,江主任!”青年男子說著就往外走,走到門口,突然又轉身:“對了,江主任,季主任還有一句話專門讓我告訴您,我差點忘了……”


    “什麽話,說吧?”我說。


    “季主任說,這煙不錯,是特指的,他說請您一定留著自己抽,不要送人!”他說:“就這句話,嗬嗬……好了,我走了,再見,江主任!”


    送走不速之客,我回到家裏,晴兒問我:“峰哥,季主任是誰啊?深更半夜派人來給你送禮,嘻嘻……難得人家一片心意啊……”


    “季主任是一個部門的主任,你不知道!”我說著坐到沙發上,打開紙袋子,看了看兩條中華煙,接著遞給晴兒:“放到書房去吧!”


    “嗯……好的,正好回家過年帶著給咱爹,省了錢了……”晴兒將紙袋放進了書房。


    晚上,躺在床上,晴兒在我懷裏睡熟了,我卻毫無倦意,腦子裏老是想著車禍的慘狀,想著那3個月夭折的胎兒,想著那無辜的新婚女人……


    一會,我又想起了這兩條煙,季主任特意讓人給我送兩條煙來,到底是何用意?想堵我的嘴,區區兩條中華煙,未免太薄了吧?


    “季主任說,這煙不錯,是特指的,他說請您一定留著自己抽,不要送人!”我突然想起那男子臨走時說的話,心裏一動,悄悄披衣下床,進了書房,打開台燈,將那兩條煙拿出來。


    放在手裏一掂,感覺不大對勁兒,怎麽重量很輕啊。


    我撕開包裝,摸出一盒煙,煙盒包裝地很板正,看不出什麽。


    我打開煙盒,撕開錫箔紙,一看,大吃一驚!


    煙盒裏裝的不是香煙,而是卷成香煙形狀的人民幣,我抽出一根,展開,百元的老人頭。


    我又打開另一條,摸出一盒,撕開煙盒,一看,同樣的內容,都是百元大鈔。


    其他的我不用看了,一定都是一樣的內容,那麽說,這兩條中華煙,其實就是4萬元人民幣。


    季主任送我4萬塊錢,目的顯然很明顯,說是感謝我也有好,說是想繼續封我的嘴也好,但是,實質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想收買我。


    我在書房裏坐了很久,思考這錢到底該不該留下……


    第二天,我離家上班時,將這兩條煙用報紙包裹好,夾在腋下出門,晴兒問我:“怎麽?峰哥,這煙不要了?”


    “嗯……”我點點頭:“有些東西是可以收的,有些東西是不可以收的,這煙我給他送回去!”


    “哦……”晴兒點點頭:“你決定好了……吃人家的嘴短啊……我讚同你的做法……”


    我笑了下:“同感!”


    我帶著這兩條價值4萬塊的煙,出了家門,沒有去辦公室,徑直先去了市糾風辦,去了季主任的辦公室。


    進季主任辦公室之前,我將煙夾到風衣下麵的腋窩下,從外麵看不出我裏麵有什麽東西。


    季主任正在辦公室,見我來了,顯得很熱情,忙站起來讓座,又走到門口將們關死。


    季主任坐到辦公桌前,看著我:“江主任,江老弟,謝謝你啊!”


    “謝我什麽啊?季主任!”我說。


    “嗬嗬……老弟,都是明白人,咱也不是生人,就不繞彎子了,當然是感謝老弟在交警隊的口述筆錄了……”季主任說。


    “不用謝,季主任,”我說:“交警問什麽,我就說的什麽,當然,我也有沒說的……”


    “嗬嗬……老弟,到底是我們親啊,到底我們是自己人啊……”季主任說:“那天,我知道你都看見了,你也看到我了,唉,我不該和那麽多酒開車的,現在後悔也晚了……昨晚,我安排人給你送了2條煙,收到了吧?”


    “嗯……收到了,”我說:“季主任,這煙太貴重,我可不敢收啊……”


    說著,我將煙拿出來,放到季主任辦公桌上:“季主任,這煙我不敢收,專門來給你送回來……”


    “這…….”季主任很意外,忙推給我:“老弟,你這就不對了,這是老哥哥的一片心意,你這麽做,可是瞧不起我了,怎麽?你嫌少?”


    “季主任給我送這麽貴重的煙,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呢?恐怕也不單單是因為我沒有提及你開車的事情吧?”我說。


    “嗬嗬……老弟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說了吧,”季主任說:“交警那邊現在有麻煩,你的筆錄和駕駛員的筆錄對不上,歐陽區長又在緊盯著交警隊,駕駛員的筆錄也不好改了,我想,能不能老弟麻煩你去趟交警隊,把你的筆錄改一下……”


    我不動聲色:“什麽意思?”


    “我想,你去交警隊,就說你那天沒記清楚,忙著救人了,然後你重新做個筆錄,按照和駕駛員統一的口徑,駕駛員是按照我交代的事情說的,我這又寫了一份,你按照這個說就行……”說著,季主任遞給我一張紙:“又說,當然,老弟,這煙你是一定要收下的,要是嫌少,我再給你加倍……隻要老弟幫哥哥我度過這個關……”


    我看著季主任自信的表情,想著那流產的胎兒,想著那無辜的女人,想著那血淋淋的現場,心裏一股怒氣上湧,強壓住怒火:“對不起,季主任,我辦不到,你以為用錢什麽都能做到?我沒有說出你開車的事情,就已經給你麵子了,你想想那被撞的女人吧,還有那女人肚子裏才3個月的孩子,你喝了那麽多還開車,你就不覺得心裏有愧?你的良心就不收譴責?晚上你就能睡安穩覺?”


    “你——”季主任臉上變了顏色:“江主任,你想幹什麽?”


    “我不想幹什麽,我就想清清白白做人!”說著,我站起來,又將煙推給季主任,看都不看季主任一眼,轉身離去。


    走在去單位的路上,我的心裏輕鬆了一些,我知道,季主任一定是遇到麻煩了,交警那邊一聽是歐陽區長的妹妹被撞了,也不敢胡來了,現在我的筆錄和那頂替的駕駛員筆錄不一致,交警犯難了,季主任心裏也一定會忐忑不安的。要是歐陽區長起了疑心,堅決追查到底,季主任的日子是不會舒服的。當然,要是那頂替的駕駛員死不鬆口,歐陽區長也不會那麽容易查出真凶的。


    這個車禍案子裏,我是關鍵人物。


    想到這裏,我掏出風衣口袋裏一直處於工作狀態的采訪機,關掉。


    我多了個心眼,多保留點證據,對我沒有任何壞處。


    我突然覺得季主任很卑鄙很無恥,堂堂正縣級幹部,還是專門查不正之風的,吃喝嫖什麽都幹,還醉酒駕車,撞了人逃逸找人頂替,媽的,難道就因為是當官的,這就和老百姓不一樣,這命就值錢?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到了辦公室,陳靜不在,留給我一張紙條,出去采訪了。


    我開始安排一天的工作。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我一接,是季主任的。


    “江主任,老哥我可是給足了你麵子的……”季主任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很陰沉:“我知道你放了我一馬,沒說出我來,但是,你那筆錄顯然是很不合適的,對於車禍案件的處理是個極大的障礙,我還是希望老弟能好好考慮考慮……”


    “謝謝季主任你給我麵子,我沒有說出你來,就已經給你留了麵子了,讓我去改筆錄,那是不可能的,那樣,會把我最後的一點良心都抹殺地一幹二淨……”我說。


    “這年頭,良心頂個屁用,良心值幾個錢?”季主任說:“這樣吧,兄弟,你好人做到底,幫我這個忙,我給你10萬,整數,好不好?”


    “不好!”我說。


    “那你要多少?”季主任說:“說個價,大家都是痛快人!”


    “我一分錢都不要,我就想要你的良心……”我說:“其實,季主任,我覺得,你應該去投案自首,那樣最好不過,或許,還能從輕……”


    “你放狗屁,胡扯什麽!”季主任火了:“江峰,別給你臉你不要臉,我告訴你,我請你幫忙,是瞧得起你,我有的是人,是關係,到時候,就說你的筆錄是胡扯的,說你做假證,頂多我再費點事,多找幾個人而已,我一樣能把這事擺平,我就不信擺不平一個小小的黨外人士副區長……但是,江峰,我告訴你,你這樣就得罪了我了,得罪了我,我讓你沒好果子吃……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不去修改筆錄也可以,但是,必須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我一聽,原來歐陽區長是黨外人士,民主黨派的副區長,這樣的副區長一般是權力很小的,基本接近於擺設。季主任這麽說,明白著是不把歐陽區長放在眼裏。又聽到季主任說我和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明擺著是說我和他一起找女人的事情,一下子來氣了,老子沒嫖,誰和你一條繩,去你媽的。於是,我毫不退讓::“怎麽著,季主任,威脅我啊,你以為我是嚇大的啊!好啊,你用你的權力和金錢去擺平去吧,用你的關係去擺平好了,找我幹嘛?我不想得罪你,但是,你別逼人太甚,我的嘴巴長在我自己臉上,我想說什麽是我的自由……奉勸你一句,領導,做人要憑良心,當官怎麽了?當官更要有良心,不然,你還讓老百姓活不?”


    “你他媽的少給我上課,你算老幾啊?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你倒教訓起我來了!”電話裏傳來季主任惱羞成怒的聲音:“告訴你,到時候沒有賣後悔藥吃的,咱們走著瞧吧……再提醒你一句,管好你這張臭嘴……”


    我怒火中燒,不等季主任說完電話,就一把將電話扣死,去你媽的狗屁主任。


    冷靜下來,我將采訪機的磁帶收好,靠,惹煩了我,我就把這個交出去,你做夢也沒想到老子會給你錄音吧。老子手裏有殺手鐧,這盤磁帶足以放倒你這個糾風辦主任。


    我沒有想到,我和季主任這位大領導會這麽快就翻臉,我本來是不想得罪他的,這年頭,誰願意得罪當官的呢?可是,我也不想太泯滅自己的良心,我覺得要是季主任去投案自首,我的心裏就徹底輕鬆了。


    但是,我知道,季主任是絕對不會去自首的,那對於他來說等於意味著所有功名利祿的喪失殆盡,意味著他將從一個人上人淪為階下囚。他現在一定會動用他所有的關係來確保他的安全,不惜犧牲駕駛員,不惜喪盡天良,不惜軟硬兼施恐嚇我,直至和我翻臉。


    季主任顯然是有些狗急跳牆了,人一旦到了最危急的關頭,那些平時裝出來的所謂矜持、架子都統統沒有了,隻有這個時候,才能看到人的本來麵目,人的真性。


    我在辦公室坐不下去了,突然想去醫院看看。


    我到了市人民醫院,打聽到了重症監護室。


    我沒有進去,在門口透過窗戶看。


    病房裏很安靜,歐陽秀麗正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頭上臉上包著紗布,病床邊一堆儀器在監護著,正在輸液。


    病床邊,坐著一個麵容悲戚小夥子,正握著歐陽秀麗的一隻手在垂淚。這無疑就是歐陽秀麗的丈夫,那個流產嬰兒的爸爸了。


    看著這淒慘的人間一幕,我的心顫栗了,不忍再看,匆忙離去。


    走到走廊,剛好和一個人撞個滿懷,一看,是歐陽副區長。


    歐陽副區長見了我,忙急忙和我握手:“江主任,我正要找你呢,可巧在這裏遇到你!”


    歐陽副區長消息很靈通啊,知道我是新聞部主任了。


    “哦……歐陽區長好,我今天正好經過這兒,順便看了下你妹妹,怎麽?傷勢還沒好啊?”我說。


    “嗯……是的,仍然在監護,腦部受的撞擊太厲害了……”歐陽沉重地點點頭,又看著我說:“江主任,十分感謝你和你的朋友及時將我妹妹送到醫院來……”


    “不用客氣,應該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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