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和小暖兩個人出了門。


    深秋的六點黃昏即將燃盡,暖色的雲彩飄浮在天邊,周圍雖有各種嘈雜聲,可是唐糖心裏靜謐得時間如同靜止的沙漏。


    梧桐樹的葉子片片金黃,卻就是舍不得掉下來。


    暖黃的餘暉從疏桐之間葉子的細縫裏射下的微光被撕成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光斑,灑在兩人的臉上,像一個迷離的夢。


    是誰說過這麽一句話:萬物皆有裂痕。


    唐糖靜悄悄地胡思亂想,沒有提防一輛電動車無視紅燈直接向她撞了過來,小暖抱著她旋轉著躲開。


    一時間四目相對,唐糖在他眼裏看到了滿滿的疼惜,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抽動了一下,真的,就一下,但更多的是抵觸情緒,她用力地推開他。


    小暖愣了一下,眼裏有心碎的痕跡一劃而過。


    他眼角微垂,歎著氣轉身走在前麵帶路,唐糖遲疑了一下,跟上了他的步伐,莫名的痛覺寂靜地填滿了她的身體。


    當兩人來到外婆的院門口時,唐糖低沉的情緒才有所好轉,她嘴裏叫著“外婆”,雀躍著跑進院子,跑到客廳,“叭”地一下按亮了客廳裏的水晶燈,一眼看見了客廳高懸的外婆的遺像,整個人頓時變成了石像,一動也不動。


    直到小暖走到身邊,她才記起來問:“這是怎麽回事?”


    少年平靜地看著她:“外婆已經過世了。”


    “我怎麽不知道?”她一臉的悲動欲絕:“我恍惚記得我冒著大雨去找外婆……”


    唐糖失控地扯下頭上的帽子。


    想不起來了!記憶像從樹葉上滴落的一顆露珠,被陽光蒸發得幹幹淨淨,無助的挫敗如狂潮,她在狂潮裏有些站立不穩。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少年扶住她,目光清澈地看著她:“你做腦部手術的時候有一部分記憶遺落了,你也不必刻意記起那曾經已經過去了的事,隻要現在活得開心就好。”


    他溫柔地把她拉到飯桌前,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唐糖吃在嘴裏有熟悉的感覺.......


    回到家雖然不過剛到八點,可能手術過後身體太虛弱的緣故,唐糖像做了一天苦力似的,疲憊不堪地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在夢裏,她看見一個少年站在一片薔薇花架後,粉的、白的花開得密密匝匝,芬芳濃鬱的香氣在空氣裏流轉。


    少年的臉在花叢後看不太真切,但是那偶爾一笑的眉眼又那麽清晰,在她的心湖激起一片漣漪。


    夢境裏塵世安然,周遭的景物空曠曠、靜悄悄的。


    但是唐糖看見那少年的時候是那樣的悸動歡欣,似乎是春天牧場池塘的冰淩在一瞬回融化,和暖的風撥起了心裏的琴弦。


    她忽然很想靠近那個少年,明明再努力一點就可以靠近了,可心裏有個聲音在拚命地告訴她——不要走近!不要走近!不然受傷的是你!


    唐糖忽然感到恐慌,從夢裏驚醒,一頭的冷汗。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著頭頂,過了好久,心情才漸漸平複,可隨之而來心頭湧上莫名的悲傷。


    她蹙著眉漸漸睡去。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幾縷柔和的晨光正透過紗窗灑在原色的木地板上,空氣裏似有夢裏薔薇的芬芳。


    撲麵而來的清風,也仿佛帶著沉醉的氣息,就這麽一瞬間,唐糖覺得這場景異常的熟悉,她驀然發現自己躺在外婆的舊居裏。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低頭的瞬間她張大了雙眼,身上被子的顏色是黎明時分,東方泛出的那似於白的一種青,淺得令人心底柔軟,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異常強烈,她有些迷惘。


    她緩緩下了床,走出了房間,來到了院子裏。


    小小的院落一片靜謐平和,但是唐糖卻恐慌不已,似乎有什麽珍貴的東西正在失去,莫名的悲傷襲上心中,讓她難過得隻想落淚。


    夢裏的情景忽然重現在眼前,少年站在一片薔薇花海裏,花朵將他遮擋的看不真切。


    隻在一刹那,唐糖忽然覺得他就是她記憶裏百轉千回珍藏在心底的雋秀少年,她突然很想走近他,看看他的真麵目。


    少年卻轉身離開,薔薇花謝了一地。


    光陰蹉跎著告別。


    唐糖踉蹌著奔過去想要去抓他的手,可漫天的薔薇花瓣裏隻有她惶然驚慌的樣子,和少年揮手告別時轉瞬即逝的模樣。


    “不要走!”唐糖驚慌的大叫,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房間裏。


    門猛地被人推開了,夏夜衝了進來,緊張地問:“怎麽了?”


    唐糖這時已經從驚恐中清醒過來,明白剛才那些是夢中夢,隻是,這夢想告訴她什麽?


    她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輕輕地說:“沒事。”


    夏夜疑惑地看了她好久才說:“該起床了,要上學了。”


    一夜夢魘,唐糖來到學校時,頭有點昏昏沉沉的。


    胡雅泉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不時回頭看她一眼。


    她對她有那麽幾絲不滿,甚至可以說是怨懟。


    唐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等到早自習結束後,唐糖向她走來。


    胡雅泉一個人占著一張課桌,無人敢靠近,頭發抓成了一個蓬勃的鳥窩。


    唐糖不怕死地挨著她坐下,她凜冽地射來一把眼刀,“滾!”這個字是用的唇語,殺傷力完全可以忽視。


    “你為什麽這樣對我?”唐糖奇怪地問。


    “你為什麽要那樣對夏夜,他對你那麽好,為你做了那麽多!”


    “我對他怎麽啦?”唐糖一臉茫然。


    胡雅泉忽然一揚手,很不耐煩地說:“算了,忘了就忘了。”


    唐糖再問,她無論如何不肯再說。


    下晚自習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暴雨,路麵上的灰塵被雨點砸出了一層煙,走幾步,褲腳就淋得濕濕的。


    夏夜撐著一把彩虹傘來接她,雨太大,他自然地攬住她的肩。


    不遠處有個少年也撐著一把彩虹傘靜靜的,專注的看著她。


    少年的眼神憂傷卻又溫柔,不知為什麽,唐糖看了忽然心酸,差點落下淚來。


    她問夏夜:“他是誰?”


    夏夜回過頭,疑惑地問:“你說的是誰?”


    唐糖再回頭,剛才少年站立的地方空蕩蕩的,根本沒人。


    她趕緊四下裏看了一圈,哪裏都不見少年的身影,心裏又慌又亂又害怕,她不清想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


    回到家裏做完作業時已是三更半夜,夏夜一直看著她睡下閉上了眼,才熄燈出去了。


    在睡夢裏,唐糖又夢到那個少年,站在她的遠方,逆著光,神采飛揚。


    這一次,少年緩緩地向她走來。


    近了,更近了。


    唐糖看見他微微的笑意,陽光在他臉上投下溫柔的光影。


    少年走到她的麵前,叫著她的名字,低吟有如歎息,暗淡的目光中閃爍著火花。


    世界很和平,唐糖怯怯的抬起眼。


    她想伸手去牽住少年的手,卻怕像上兩次一樣還未觸及他就不見了。


    這一次,少年微笑著主動握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拉著她在馬路上奔跑。


    馬路越來越長,越來越遠,他們歡笑著奔向遠方的身影被夕陽無限放大,拉長……


    唐糖偏著腦袋看著身邊的少年,他有著那樣好看的眉眼,那樣溫柔的嘴角,還有笑意深深時足夠暖化人心的神色,心裏忽然漫起光陰也洗刷不去的痛楚。


    少年那些那麽多的美好和寵溺自己留不住,留不住!


    她忽然跑不動了,眼淚倏忽落了下來。


    少年也停了下來,望向她的眼神深沉而迷離,承載著她無從辨析的複雜情緒。


    他伸出手撫上她流著淚的臉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這個世界了,你該怎麽辦?”


    唐糖就如生離死別一樣難過,放聲大哭,伸手就想抓住少年的手,她想她一定要死死地拽住他,不要讓他再離開她了。


    少年倏忽飄遠,笑容開在天際,唐糖腳步虛浮,努力去追趕,跌倒了又爬起來。


    “小暖——等我!”


    天際傳來少年的聲音:“唐糖,你一定要堅強幸福的活下去。”


    下一秒,少年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仿佛他根本就沒有來過這個世界。


    唐糖伸出去的手掌心裏接到一滴淚。


    是少年流下的淚嗎?


    唐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馬路上。


    路好長啊,可她的小暖呢,是不是再也不能陪她走下去了……


    唐糖從夢中哭醒,卻聽到樓下也有隱隱的哭聲。


    她反而止住了哭泣,認真聆聽了一會兒,真的有人在哭。


    是誰在哭?


    唐糖心中充滿疑問,她走出了房間,來到樓下,看見一家大小全在客廳,阿姨把唐心摟在懷裏痛哭,老爸像被抽光了力氣一樣頹廢地倒在沙發上,兩眼暗淡無光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唯一沒有亂了陣腳的是夏夜,他緊鎖著眉不知在為什麽發愁。


    唐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驚疑地看著他們卻不敢開口問。


    夏夜看見她,緊鎖的眉頭暫且鬆開,走到她身邊柔聲說道:“這個時間不睡覺幹嘛下樓呢?快回房去!”


    夏夜牽起她的手準備送她上樓,唐糖固執地站著沒動,她怯怯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客廳一片安靜,就連阿姨也停止了哭泣。


    過了好久,老爸長歎了口氣,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就連說話都顯得老態龍鍾,亳無鬥誌,他強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唐糖,命令道:“家裏的事你別管,你好好養病不給家裏添亂就行了,一切有我和小夜呢!”


    阿姨看了一眼夏夜,又看了一眼老公,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可我也是家裏的一員,我有知情權!”


    唐糖見沒人願意告訴她,忙跑到阿姨和唐心的身邊,焦急地問:“倒底發生了什麽事?”


    阿姨看了看自己的老公道:“你爸生意上出了大事,咱們家破產了!”


    “你不知道唐糖身體不好嗎?叫你不要告訴她你偏說!”老爸激動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指責道。


    阿姨自從嫁給唐爸爸之後,唐爸爸對她非常好,很少對她大喊大叫,並且還是當著兒女的麵,一時之間覺得顏麵盡失,且又感到委屈,立刻反唇相譏:“紙能包住火嗎?唐糖遲早會知道真像的,早知道晚知道,有什麽區別!”


    唐爸爸氣血上湧,眼睛瞪得溜圓,連臉都漲紫了,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阿姨,渾身劇烈地顫抖,可就是說不出話來,樣子很可怕。


    夏夜學醫,察覺到不對勁,慌忙扔下唐糖,扶住搖搖欲墜的唐爸爸,回頭命令有些嚇傻了的唐糖:“快撥打120!”


    唐糖忙在身上亂摸,想起手機在房裏,就要上樓去拿,卻看見夏夜把唐爸爸小心地放在沙發上靠著坐著,一隻手在他胸口上下撫摸理氣,一隻手從口袋裏拿出電話叫了救護車。


    唐糖忙跑到老爸跟前。


    短短幾分鍾,老爸變得形容鎬枯,麵色蠟黃,就連神色也癡癡呆呆起來,唐糖頓時嚇得流下淚來,搖晃著他的身子,哭喊道:“爸,你怎麽了?”


    老爸沒有反應。


    夏夜慌忙阻止:“叔叔可能中風了,不要隨便動他,以免引起腦血管破裂就糟糕了。


    唐糖趕緊住手,不知所措地、心急如焚但又束手無策地看著已經癡呆了的老爸失聲痛哭。


    阿姨也顯得非常慌張和不安,緊張地看著自己的老公。


    夏夜走到唐糖身邊坐下,把她抱在懷裏安慰道:“別哭了,一切有我呢!你再這麽哭下去非嚇到小心心。”


    唐糖淚眼婆娑地看向唐心,他在他媽媽的懷裏不哭不鬧,驚恐地看著他老爸,樣子很可憐。


    唐糖心一軟,止了哭,輕輕掙脫出夏夜的懷抱,走過去一把抱住小唐心,把他摟在自己懷裏,安慰著這個因家庭突變嚇傻了的孩子——他才是最需要安慰需要關愛的人


    “心心別怕,爸爸隻是太生氣引起的身體不舒服,等下醫生來了把爸爸送到醫院裏冶療,爸爸很快就會好的。”


    “真的嗎?”唐心一直因為驚懼不已而發直的眼珠轉了轉,總算恢複了一點往昔的機靈和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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