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午的目光落在那兩座才開挖出來,還未有‘人’下葬的墓室上,腦海裏還在想著這兩座墓室又是為誰而留?


    陰間莫非還有再有三位陰間主?


    中年男人在那座孤零零的墳塚上插好了招魂幡,向那座墳塚躬身行禮後,轉回身來,看著那座新挖出的墓穴,笑著道:“大抵是這座新挖出來的墓室,叫‘食死女屍’起了貪心,以為它立下了潑天的功勞,這座墓穴是為它而留……”


    他抬頭看向蘇午:“你覺得,這座墓穴是為誰而留?”


    “我不知。”蘇午搖了搖頭。


    中年男人又道:“你再想想。”


    蘇午看向那中年男人,道:“我對陰間了解太少,對於‘陰間主’是誰,尚且一無所知,又如何能知道,誰人可以葬居於這屬於‘陰間主’的墓穴之中?”


    “你肯定知道。”中年人語氣篤定,與蘇午對視著,“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隻是當下未有說出口罷了。”


    “……”蘇午沉默了下去。


    “此即陰間主的墳塚。”中年男人側過身去,同時揚起手臂,指向那道插滿了招魂幡,孤零零聳立在山頂的那座矮小墳丘。


    這座墳丘哪怕甚為矮小,遠遠不及山下那些墳墓看起來高大、修葺得宏偉。但因它立於這高山大嶽之巔頂,它自身便也成了崇高的峰頂。


    山下那些墳塚修葺得再如何高大雄偉,又如何能與它相提並論?


    蘇午看著那座矮小的墳丘,一時若有所思。


    中年男人接著道:“茅山祖師受‘想爾’所騙,以‘八部鬼帥’作為祭品犧牲,開天門未成,自身接住一塊‘原天大羅天’之碎片,身殞於九地之下,化成‘陰間’。


    這‘陰間主’自然與他脫不開關係。


    其實就是他的部分性魂在陰間化為‘不化魂’,乃成‘陰間主’。


    不過,如今陶祖部分性魂形成的‘不化魂’,業已消散在即,須有人躺到這第二座墓室裏,成為第二位陰間主了。


    這第二座墓室由陶祖親自開掘而出,為後來人所留。


    你猜,這座墓穴是為誰所留的?”


    中年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蘇午,向蘇午問道。


    蘇午皺眉看他,更覺得此人性情跳脫,方才還在問他這第三座墓室歸屬於誰的問題,今下又跳到了第二座墓穴的歸屬上去。


    他看著那中年男人,忽然道:“是為你而留。”


    “正是。”


    中年男人一副‘我早知道你知道’的表情看著蘇午,笑道:“我今隻有一縷殘魂,這縷殘魂來做‘陰間主’其實正合適!


    ——你都猜出這第二座墓穴歸屬於我了,該知道第三座墓穴歸屬於誰了吧?”


    “歸屬於我。”蘇午麵無表情地道。


    “你果然早有成算了!”中年男人重重點頭,“這座墓穴,由我開掘,正是為你所留。你既立下‘背陰大帝’廟係,有為眾生背負天下厲詭之誌,第三代‘陰間主’的位置正適合交給你——”


    蘇午未有聽完那中年男人所言,即向對方問道:“閣下是誰?”


    中年男人麵露笑容,與蘇午對視:“閣下心裏已有了答案罷?”


    “……是被稱作‘心聖’的王陽明前輩?


    還是開創‘正氣符’,再造詭獄的‘素王’前輩?”


    “都是。”


    “都是?”蘇午瞳孔微縮,看著中年男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言語!


    素王者,應當是當下曆史時期的人,本身是一位窮困潦倒的讀書人,科舉屢試不中,遂隱入戲班子之內,為許多戲班子寫戲,是以那一頁‘伏藏紙’稱其為‘家’。


    而‘王陽明’,乃是前明時期生人,開創‘心學’,被尊為‘心聖’!


    兩個處於不同曆史時期的身份,卻皆是同一個人!


    是‘宿慧轉劫’?


    還是幻變身份?


    蘇午腦海中念頭閃轉著,中年男人則自顧自地坐在了一把石凳上——此下太平頂上,除卻插滿招魂幡的一座孤墳,以及與這座孤墳並列的兩處開掘好的墓室之外,還有幾棵野樹伴著墳塚,在陰風中搖曳枝條。


    黑漆漆的野鬆樹下,還有座以石塊砌造的、已倒塌了許多的法壇。


    諸多裂縫如蛛網般於法壇周遭蔓延,那些看似細密微渺的裂縫,在蘇午注視之下,倏忽間膨脹開來,好似在瞬間變作了一道道恐怖的龍脈,要貫穿諸般世界,將諸般世界都盡撕裂——然而,那座孤墳正坐落於這無數蛛網的交結之處,壓住了那一道道恐怖龍脈,令之智能化作山頂上幾道山縫細紋而已。


    即便隻是幾道山縫細紋,依舊在流轉‘浩渺無餘,萬般歸虛’的恐怖韻致,這般韻致又被孤墳收攝,轉化為了凜冽的陰間氣息——陰間氣息吹蕩活人身軀及至性靈,極容易就令活人身魂變得虛幻,想來亦因陰間氣息是由那般恐怖韻致轉化而來。


    中年男人此下所坐的石凳,便離一道山縫極近。


    山縫中流淌出的‘浩渺無餘,萬般歸虛’之韻致,飄散縈繞在他身周,卻在瞬時間隨他心意變化,反過來被他的心意包容,與他同‘呼吸’。


    他看著蘇午,指了指蘇午身後,道:“你身後還有座位,隨便坐就是。”


    蘇午欲言又止。


    中年男人也未與蘇午再客套甚麽,轉而道:“你今時已成‘識神’層次,與‘元神’層次更近一步,應當能知道,到達如此層次之後,人之性意念頭便會凝為‘魂魄’,自此層次開始,便真正自有‘魂魄’了。


    你身上沾染有‘鬼夢’的氣息,或許見過我那位故友。


    應該也從他那裏聽說過,‘心聖’已經修成‘元神之境’。”


    “我確有耳聞。”蘇午點了點頭。


    “嗯。


    王夢龍亦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雖修成‘元神之境’,但並非是‘識神死,元神生’的那個元神,我自‘知行合一’,以心即理,致良知以後,便已經沒有所謂‘識障’,我之識神,就是元神。


    素王是我的一道識神,亦即我之一道元神。


    王陽明是我的一道識神,同樣亦是我之元神。


    你今下所見之我,亦是一道元神。”中年人如是說道。


    蘇午聞言,頓時恍然,他轉而向中年人問道:“如此境界,應當已經超越‘元神’之境?我常聽聞,元神之上,更有‘在此岸’與‘三不在’之境——”


    中年男人搖搖頭,隨後又點了點頭:“雖然諸般‘識神’,皆我之元神,但我隻能修行至此了——自將識神盡脫轉為元神之後,‘元河’便自‘虛無’之中倒灌而來,橫斷了我之前路。


    我猜測,這‘識神’盡轉‘元神’之後,應當將諸般元神、諸般之我聚化起來,以諸般時空中的‘諸般之我’作為鉤鎖,鉤鎖來諸般時空,皆盤轉於‘我’之身周。


    以此成就‘心即宇宙’的境界。


    如此,就越過了經曆什麽‘彼岸’、‘此岸’的修行,可以直接越過‘三不在’之境,令諸我歸一。”


    “心即宇宙,諸我歸一……”


    蘇午喃喃低語。


    ‘心聖’無愧聖人之名。


    也唯有這般聖人,能開創出正氣符、‘心學’、‘諸我歸一’的修行法門,這般法門既是捷徑,又是正道——可惜‘元河’自虛無之中倒灌,橫斷了心聖的修行前路,以至於今時這位‘心聖’,雖然看似不是死物,其實終究是死了的。


    “這種致良知之法,唯一的缺陷,即是行將修成之時,元河便必定自虛空中倒灌而來,截斷前路,令自身隕亡。”提及此事,‘心聖元神’亦頗為惋惜,“而且,我觀你之修行,與我已經截然不同,你既已走出新路,也不必再回頭了。


    可將此般‘致良知之法’,作為萬般無奈之時的選擇。


    或許你能截斷江流,令‘諸我歸一’呢?”


    在心聖元神言語之時,他的‘致良知之法’亦隨其言語,烙印在了蘇午的心識之中!


    蘇午向‘心聖元神’恭敬行禮,對方坦然受過。


    他隨後道:“緣何前輩會認為,‘諸我歸一’之層次,在‘三不在’之境界之上,乃是一切的‘最圓滿’?”


    麵容俊秀的中年男人眨了眨眼睛:“世間萬般生靈,與‘宇宙天意’是何關係?”


    “可視作母子關係。”蘇午說了一句,頓了頓,又道,“亦可將萬般生靈,視作‘天’之身上所脫落之物。


    我明白前輩的意思了。”


    心聖元神笑著點了點頭:“你識神通明,悟性果然是出類拔萃。


    如‘我’與‘天’本是同源,本出一體,那麽‘諸我歸一’之層次,便是將‘天’亦視作‘我’的一部分,以‘本我’來容納‘外我’,成就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的境界。


    不過,不能令‘外我’即‘天’來容納‘本我’。


    因為‘天根’出自‘虛無’。


    天容納世間諸般之‘我’,最終結局,便是世間諸般生靈,盡歸‘虛無’!


    有無之說,實是萬般根本之說。


    而除此之外,其實還有一個例證,可以證明‘諸我歸一’便是一切修行之大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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