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漆黑大地無聲息地顫抖了起來。


    浮於其上,如香灰般細膩柔軟的土層,在大地的抖顫中,盡皆朝著那道潛縮回猩紅巨舌的溝壑匯集,令那道幽深的溝壑徐徐彌合。


    蘇午、黑儺太上爺、李黑虎在同時轉身看向那道轉瞬間就彌合得僅剩一道細縫的溝壑。


    在他們轉身的這個刹那,那道細縫也將彌合盡了!


    “不妨事。”蘇午神色淡淡地開口道了一句,伸出一根手指——一縷細若遊絲般的赤紅焰網纏繞在他那根手指上,那焰網蜿蜒進此間的昏冥之中,勾牽入彼方完全彌合的陰土土層之下。


    蘇午邁步走了過去,另一手探入四下光怪陸離、張牙舞爪的陰影裏,從那陰影內直接‘打撈’出了一柄方天畫戟——厲詭刑殺法性氣息霎時間在周遭縈繞、彌漫了開來,蟄伏於周遭晦暗裏的詭譎形影,此瞬都紛紛退避,再不敢躲在暗處窺視蘇午一行!


    唰!


    方天畫戟一霎抵近那方已經完全彌合、消失去所有痕跡的陰土土層!


    那塊土層更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如香灰般的陰土,在如萬載玄冰般冰冷刺骨的氣息煎迫之下,向著四麵八方退避——被這一層陰土遮蓋住的溝壑,便在蘇午三人目下重又顯露了出來。


    紅霧流轉於溝壑中,遮蔽住了溝壑中的事物,濃鬱的血腥與腐臭味從那翻滾的霧氣飄散而出。


    蘇午看了眼指間延伸入紅霧深處,此時正在不斷搖顫的焰網遊絲,提著方天畫戟直接跳進了溝壑之中。


    黑儺太上爺緊隨其後。


    李黑虎見狀,也趕忙跟著跳進了溝壑內,他方才跳進溝壑中,一陣猩紅之風便翻滾著,朝他裹挾而來。


    腥風之中,白骨骷髏幻形揮舞刀鐮鐵劍,時隱時現!


    嗚——


    風聲大作!


    四麵八方間翻騰的紅霧裏,一道道血淋淋的手臂、白森森的手骨競相延伸出,驟地拉扯住李黑虎周身的衣衫,令他的身形懸滯於半空中!


    看著那道腥風卷蕩而來,李黑虎眼神一凝,瞬間就將黑地藏端在了手裏!


    呼嗚嗚嗚!


    惡風迎麵撲來,漫天白骨骷髏揮舞兵刃割向李黑虎周身各處!


    他雙手持握八尺苗刀,心意移轉,那苗刀就在他手裏膨脹作一柄長滿骨刺鐮刃的蟒龍,蟒龍環繞黑虎周身遊動一圈,迎麵撲來的惡風被斬得粉碎,抓扯著黑虎周身的白骨手臂,亦被統統切割!


    嘩!


    破碎的屍骨幻形化作一陣腥臭無比的膿汁血水,照著李黑虎就澆潑而下!


    李黑虎另一手抽出木刀,一根根鐵羽便覆蓋在他周身。


    無數鐵羽編織成一件鐵羽蓑衣,將澆潑而來的膿汁血水,盡數隔絕在外!


    “別玩了。”


    這時,蘇午的聲音從紅霧中傳了過來。


    伴隨著他的聲音,一縷赤紅焰網驟然貫穿了紅霧,纏繞於李黑虎腰身之上,那縷赤紅焰網帶著李黑虎倏忽縮回到了蘇午身畔。


    一座高逾百丈,甚至簷角都捅破了昏沉之天的門樓聳立於蘇午、李黑虎、黑儺三者跟前。


    門樓兩側連著的朱漆院牆同樣高入雲端。


    蘇午一根手指上牽扯的焰網遊絲,便遊曳進了那一眼望不到頂的高門深院中去。


    巍巍如山般的門樓下,垂下幾串紅燈籠來。


    那些紅燈籠在陰風裏打著轉兒,李黑虎稍一晃神,便覺得那從門樓簷角垂下來的幾串紅燈籠,好似變成了一個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頭,一顆顆人頭的眼耳口鼻內競相淌出鮮血,暈紅了周圍的晦暗。而待他一回過神來,那些女人頭又變成了散發出熱熱鬧鬧紅光的燈籠。


    此間詭譎,令黑虎心中警覺,他抬眼看向前頭同樣在觀察著門樓的蘇午。


    “這一道溝壑裏,隻修築了這般大的一套屋院。


    黑虎的旱魃身能被屋主人看上,已不算埋沒了它。


    ——就是咱們今下該如何進到門樓裏去?


    好歹屋主人也得與咱們商量商量——它這不告而取,根本就是偷啊……”蘇午皺眉搖著頭,對於屋主人的作為極不滿意。


    黑儺聽著蘇午的言語,抬眼看著那座幾乎高得捅破了天的門樓,道:“修築這樣與天相接的門樓,這樣高的院牆,外人想要翻越已經根本不可能。


    屋主人分明是不願外客到訪,它能出門偷別人家裏的東西,別人卻不能進它門來問它索取賠償。


    ——此是‘不講理之門’,此是‘高難越之牆’。


    修出這般屋院來,它便根本未想叫外客登門造訪。


    咱們想以正常方式進門去,已不可能。”


    黑儺頓了頓,轉而向蘇午躬身說道:“主人,今下唯有破門鑿牆一條路可以走了!”


    “好。”


    蘇午點頭答應。


    他手中方天畫戟驟然變作了一麵巨斧——一片片覆護於蘇午周身的劫運氣鱗,驟然化作了汪洋劫海,血紅人影從劫海汪洋之中遊曳而出,攀附上蘇午的手臂,將他整條手臂染成血紅,這猶如被鮮血染紅的手臂,握持厲詭刑殺大斧,一刹那膨脹若巨山——巨山般的手臂握持幹戚,掄圓了臂膀,一斧頭劈在了那高聳入雲的漆黑大門之上!


    轟隆!


    一斧之下,巍巍若大嶽高山的門樓陡地震顫了起來!


    無數裂縫以巨斧劈落的位置為中心,蛛網般朝四麵八方迸發開去,瞬時間蔓延覆蓋了周圍的高牆——隨著蘇午驟地收回手臂,巍巍門樓、朱漆高牆猛然轟塌!


    高牆後!


    無有亭台樓閣,回廊高屋的蹤影。


    唯有一汪血池鋪滿了院牆,四下的院牆正好將這偌大的血池包圍起來。


    血池之中,堆積著許多或腐爛、或完好、或僅剩白骨的屍骸——比較完整的屍骸身上,多穿著清時人的衣衫,留著鼠尾辮;


    已化作骸骨的屍骸身上,多著破破爛爛的襦裙,這樣裝束,卻是漢時的衣裳。


    李黑虎還自那屍山之中,看見有幾個裝束不似今人,亦不似古人的屍體,那些屍體身上的衣裳,完全不是自古一脈相承而來的種種衣衫。


    他在其中看到一個女子,穿了件似緞麵的裙子,裙下的雙腿上,卻包裹著一層薄薄的,像是霧一般輕薄的‘褲子’。


    這個女子的屍相最為完整,幾乎還保持著臨死前的樣貌。


    蘇午的目光同樣落在了那穿著連衣裙、黑絲襪的女屍身上。


    他此前‘過陰’之時,亦曾看到過作現實人裝束的詭怪,在陰間出現過,今下又一次見到了現實人的屍骸,出現在陰間。


    這女屍是真正來自於現實之中的?


    還是另有因由?


    腐臭的血霧在血池之上蒸騰,翻滾的霧氣裏,一座有數十丈長寬的巨床在血霧裏沉沉浮浮。


    蘇午指尖纏繞的焰網遊絲筆直地穿過血霧,牽連向了那座被濃鬱血霧化作的床幃遮蔽住的巨床!


    ‘故始祭目’一瞬間從蘇午眉心擠出,內中三顆瞳仁聚合為一,將目光投照向了那座巨床,穿過那一張張還纏繞著血絲脈絡、如人皮一般的床幃,看到了床上情景——


    一具腫脹的、身軀幾乎鋪滿了巨床的女屍臥倒在巨床上!


    被焰網遊絲牽扯著的‘旱魃身’,此下就躺在女屍肚子上破潰開的膿瘡內,正被慘綠膿汁緩緩侵染,緩緩‘融’進女屍的肚子內!


    “此即‘盜詭之屍’。”


    黑儺太上爺在蘇午張開‘故始祭目’的瞬間,他借助祭目的目光,看到了床幃上的腫脹女屍,他開口說道:“陰間曆來神秘,一直未有被人探明其中隱秘。


    那些走陰的人,或是因為種種緣故‘失足’淪入陰間的人,在陰間氣息長久的磋磨下,肉身首先轉為‘不化屍’,‘不化屍’再不會腐化消無。


    這些不化屍多半會在浸染成‘陰屍’——此種陰屍,亦有種種效用,對於旱雷公教而言,陰屍亦是用之以養育‘旱魃’的最好材料。


    但取得陰屍,比獲取陰間土要難太多太多。


    以陰屍煉旱魃,對多數旱雷公教弟子而言,隻是可望不可即的夢想。


    唯有那些高門大派,掌握有‘釣陰屍’的法子,他們尋得現實與陰間交疊的某些裂口、‘狗洞’,就能以釣陰屍之法,從陰間釣來陰屍,為己所用。


    而在陰間流轉的氣息侵染磋磨之下,不隻是活人的肉殼有可能轉為陰屍。


    某些頗有修為之輩,淪入陰間日久不得脫離,他們的性意亦會漸漸被陰間氣息染化,關於自身過往的種種記憶,自身的脾氣秉性,都會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被陰間氣息磋磨幹淨——而後,他們便各自有了某種執念——執著於偷盜、奪取種種不同的厲詭。


    它們看上的厲詭,往往無法以死劫規律影響到它們自身。


    蓋因它們本就是死物,也就沒有所謂‘死劫’了……”


    黑儺太上爺對於‘盜詭之屍’的解釋,叫蘇午驀然想起了他曾經遇到的‘詭差’——詭差對於諸多厲詭,亦具有極強的壓製力!


    它是否是由‘盜詭之屍’轉化而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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