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儺身形籠罩在一襲黑袍之中,與四周的黑暗相融,唯有一張麵孔赤紅如血,分外鮮明。


    他言語之時,眼中火光耀發,流露出盛烈的心氣。


    聽到他所言,白駒太上爺、大成太上爺皆將目光看向他,而後亦跟著點頭,預備勸說蘇午,多容納幾位鬼夢中的太上爺,掌控更多鬼夢的力量。


    蘇午則向黑儺太上爺搖了搖頭:“我今應對此間時空之事,已經耗費了太多心力,再無法分薄精力,去插手鬼夢世界諸事。


    王前輩雖明言,我可以多容納鬼夢力量,為自身所用。


    但今時鬼夢之中的格局,其實已是最好局麵。


    有王前輩牽製現實之中十字劫泄露的力量、三清之腸、發詭、眼詭,我今下也輕鬆也許多,如果我接管更多鬼夢的力量,便不僅要應付此間時空中的四詭,更要拚命牽製現實中的四詭——實無有餘力承擔如此重任了。”


    黑儺、白駒等三者,聽過蘇午的話,一時也都沉默了下去,未再勸告蘇午甚麽。


    他們雖然身在鬼夢之中,未能親眼見到蘇午曆劫,但看蘇午今時的劫力,亦知其經曆之凶險。想要渡過種種劫數,須要耗費多大的心力、多大的代價,由此亦可以想見。


    蘇午今下既已明言,他們也委實不忍心督促蘇午甚麽。


    “我這次召幾位前來,最主要是為了‘養旱魃’之事。”蘇午目光看向了黑儺太上爺,開口說道。


    黑儺一雙眉毛倏地揚起,觀察著蘇午的氣息變化,眼神困惑地道:“我觀主人,並不似已經養出了‘本命儺神’的樣子,本命儺神未曾養成,該是用不著‘養旱魃’、‘煉香身’的……”


    “非是我自身要‘煉香身’,而是黑虎——我擬將他所容納的一個災級厲詭,煉為‘旱魃之身’——今時在無有本命儺府的約束禁錮之下,不知是否能夠養成這‘旱魃’來?”


    “可以。”


    黑儺點了點頭:“未曾開辟本命儺府,不將厲詭與自身命格相合,煉為儺神。


    直接將厲詭寄托於‘化身’當中,養為旱魃——這本就是‘旱雷公教’的‘養旱魃’之法。我今時進一步總結出的‘聚香身’之法,其實糅合了‘儺神金身’,比之‘養旱魃’更精妙許多。”


    蘇午聞言鬆了一口氣,笑道:“是這樣的話,我便放心了。黑虎繼承‘張五郎仙人’的法脈衣缽,與旱雷公教多有不同。


    他未曾真正修過‘儺神金身’,如今養煉旱魃,反倒更容易些。”


    “將災級厲詭煉入‘化身’當中,最困難、亦最關鍵的一步,其實是‘化身’的捏造。


    諸千年墳土、陰土、太玄石等等,皆無法用來捏造承載災級厲詭的化身。


    須要以主人此前所有的那種‘泥殼’,方才能捏造成承載災級厲詭的化身。若能提供足夠的捏造化身之材料,‘養旱魃’之事,我可以一力操辦。”黑儺一邊思索著,一邊向蘇午說道。


    “泥殼我還留有幾副,你看看是否夠用?”


    蘇午點了點頭,念頭一動,四下陰影沸騰開來,一副副皆留有著‘王傳貞’樣貌,栩栩如生的五色泥殼,便自陰影中浮現了出來。


    自上次軒轅墳之事後,蘇午還未再見過王傳貞。


    在與邵守善、素玨道人閑聊之時,倒是從他們口中得悉,今時的‘紅哀會’,已經換了一位主人,乃名作‘胡蘇蘇’,舊哀主‘王傳貞’從此不知所蹤。


    新哀主行事,比之王傳貞更加殘忍狠毒。


    借助滿清皇權國運,四處捉拿灶神弟子,轉化怨火,塑造‘哀神’,曾經一度被蘇午摧毀了大半根本,萎靡不振的紅哀會,如今漸有抬頭的架勢。


    黑儺掃了眼陰影中那些栩栩如生,直如活人的泥殼,轉而向蘇午說道:“我還需要探看那災級厲詭的情況,才好挑選專門與之命相相衝的泥殼來容納它,使它安安靜靜地沉寂下去,被煉造為旱魃。”


    “好。”


    蘇午答應了一聲,四周陰影裏浮現出的一具具泥殼在陰影中攤平了,緩緩沉入陰影之中。


    他接著道:“黑虎當下已經歇息了。


    到明日晨間,你去喊他過來。


    早日解決他身上的隱患,我也盡早安心。”


    “是。”黑儺躬身行禮,將事情答應了下來。


    隨後,蘇午目光看向了‘大成太上爺’,麵有歉意:“此前一直預備同閣下探討拳理拳意,但一直未能成行,未能顧及得上閣下,實在失禮,還請閣下萬莫怪罪……”


    身量高大,體格健壯的大成太上爺笑著搖了搖頭,道:“鑽研拳理拳意,修行百般術法,說到底都是為了應對劫數之用。


    主人先前正在經曆劫數,總不能在劫數中抽出時間,來與老夫探討甚麽拳理拳法,老夫怎會因此怪罪主人?主人說笑了。


    隻不過……”


    高大老者頓了頓,又道:“不知主人今下可能騰出時間了?


    主人的拳意進境從前便已到了關檻,如能邁過關檻,更上層樓,今後再曆經劫數,也就能夠更快打開局麵了。”


    “以後每日夜間,我都會恭候閣下,與閣下切磋拳法,參修拳意。”


    “大善!”


    ——


    翌日晨,李黑虎才睡醒,便被黑儺請到了蘇午的房間裏。


    蘇午房間內,擺了幾張桌子。


    那幾個顏色行止間皆有些風塵氣的女子,此時都規規矩矩地坐在桌子邊,各自捧著一碗菜粥,小口小口地喝著,作大家閨秀之狀。


    已被蘇午欽點作門下弟子的‘丁隱’,此時坐在蘇午身旁,也捧著一碗粥,呼嚕呼嚕大口地喝著。


    小童兒麵前還擺了一些肉幹,鹹菜,他喝了半碗粥後,又去吃肉幹、鹹菜。


    昨日邵道師他們走了之後,丁隱大哭了一場,今天眼睛都還是紅腫的,但精神頭已經恢複了許多,坐在蘇午旁邊狼吞虎咽,已經開始顯露出一些‘丁大膽’的真實麵貌。


    今下隻有蘇午、丁隱,以及那五個女子圍坐在桌前,蘇午的兩位師妹——李青苗、李秀秀,則坐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著蘇午用飯。


    當下這餐飯正是青苗、秀秀準備的。


    但是她們兩個非是人身,卻已經無法如生靈一般用餐了。


    “黑虎,來,坐在這兒,先吃飯。


    吃過飯後,我們便著手解決你的事情。”


    蘇午朝李黑虎招了招手,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守在桌邊小口吃粥的五個女子見狀,紛紛起身要幫李黑虎盛飯,最後一番暗裏較勁以後,玉佳人拿住了鍋勺,給黑虎舀了滿滿一碗粥,小心翼翼地遞到黑虎跟前,細聲細氣地道:“公子——”


    黑虎一下子臉色泛紅,局促不安起來。


    “這裏無人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沒有甚麽‘公子’。”蘇午瞥了玉佳人一眼,從其手裏接過那碗粥飯,放到了黑虎跟前。


    黑虎如釋重負,悄悄吐出一口氣。


    “諸位如今已得解脫,身上病勢盡去,各自壽元歸複正常。不知道你們接下來是作何打算?你們於我有恩,不論你們想要做什麽,隻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我都願意出錢出力,幫你們立住腳跟。”蘇午目視著玉佳人悻悻坐回原位,放下了自己的粥碗,開口說道。


    五個女子聞言,或低頭蹙眉不語,或眼珠滴溜溜亂轉,或撫著自己的麵頰若有所思,但一時之間俱無人出聲,回應蘇午甚麽。


    蘇午有心收五女為徒,但五人皆是風塵女子,早在輾轉恩客床笫之時,消磨光了各自的堅持。以她們如今心性,若將之收作弟子,師門都指不定會出甚麽亂子。


    是以他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五人的根本秉性究竟如何,才能真正做出決斷。


    其餘人各懷心思,還在猶豫著如何向蘇午開口之時,釧寶兒已經放下粥碗,向蘇午說道:“奴婢想回趟老家去,看看能否找到我那兄長,有些事情須要問清楚了他。


    待到奴婢了卻心事以後……奴婢想追隨您,侍奉在您左右!”


    釧寶兒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蘇午,一副已經不要一點臉麵,甚麽都不在乎的模樣。


    蘇午目光看向她,道:“可以。


    你了卻心事以後,自身所授符籙,便會告知你,我在何處,你來尋我就是,我屆時會收你做弟子。”


    “好!”


    釧寶兒高興地連連點頭。


    她聽到周圍姐妹的輕咳聲,一轉頭就看到了小翠兒朝自己眨了眨眼睛——釧寶兒立時會意,挪開身後凳子,就朝蘇午磕頭,口稱‘師父’。


    蘇午身形微動,卻避開了釧寶兒這一拜:“待你了卻心事之後,再來拜師也不晚。以免到時候你有了其他想法,卻因為拜我為師而反悔不得。”


    “我不反悔!”釧寶兒大急,連忙向蘇午表明心跡,“我打定主意追隨師父!”


    “不著急,不著急……”蘇午不置可否,“拜在我的門下,免不了要守清規戒律,須要動心忍性,調伏五蘊,離斷諸相,你且往紅塵裏走一遭,待到看清了自己的心以後,想想自己能否守住戒律,再決定是否拜我作師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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