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邁入山洞內,釧寶兒便感覺到了濃烈的熱氣。


    這股熱氣從四麵八方,從腳下碎石塊裏、從山洞石縫裂隙裏、從遊動的空氣裏迸發出,裹挾向她,浸潤了她周身各處,叫她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連發絲都黏糊糊地粘在了雙腮上。


    此地熱浪翻滾,卻並不叫她覺得討厭。


    她心下驚訝的同時,心裏那股不知從何所起的好奇心便愈發熾盛,提著手裏的紅燈籠,亦步亦趨地朝前走——那盞燈籠在山洞裏都變得明亮了許多,散發出如血一般濃稠的紅光,將周圍都映照得如被血漿染紅了一般。


    那些好似被血染紅的石塊,在她鞋子踩踏下,竟也真如沾染著濃鬱的鮮血一般,她的腳掌踩下去,便覺得黏糊糊的,鞋子脫離石塊後,還會在石塊上留下一個個小小的鞋印子。


    釧寶兒不知這是什麽情況,於此間熱浪裹挾中,她的思考能力都變得微弱了。


    猩紅的熱浪浸潤著她的軀殼,叫她渾身皮膚發癢。


    她一邊舉著猩紅的燈籠朝前走,一邊騰出一隻手,不斷抓撓著自己的手臂、臉頰、脖頸,脖頸上、臉頰上、皮膚上的‘楊梅子’成片成片撲簌簌地脫落,顯出其下有些嫩紅的新皮。


    釧寶兒悶頭悶腦地走到山洞閃出。


    然後一腳踩進了一條亮閃閃的‘小溪’中。


    直到她雙腳踩進那條亮閃閃的溪流裏,她才驀然間反應過來——自己先前在外頭看到的、那些像水一樣流動著的,金閃閃的物什,可不就是眼下自己涉足的這條溪流嗎?


    她低頭看著腳下溪流——


    溪流裏,流淌著如黃金般的水液。


    那般水液浸沒了她的腳踝、膝蓋、下身,讓她骨頭縫裏都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癢’,這般癢感,卻叫她不願脫離。


    她涉‘水’愈深,在自身被黃金水液浸沒得僅剩一顆頭顱露在外麵的時候,她看到了黃金溪流的源頭處——


    一尊黑灰色的、像是被無數蟒蛇盤繞著的石像盤坐在那裏。


    它渾身裂開了許多縫隙。


    裂隙裏,就淌出了這黃金般的液體。


    那石像麵容英偉,身形勻稱健壯,高有三丈——似有一道道蓬鬆的尾巴環繞在它腰間,遮住了它腰部以下的位置。


    釧寶兒仰頭看著那尊三丈高的石像,忽然麵色潮紅。


    她慌裏慌張地低下頭,把腦袋也埋進了黃金色的水液中。


    黃金水液徐徐流淌,浸潤、包裹著釧寶兒周身。那種難以言喻的‘癢’感在此時變得愈發濃烈,讓釧寶兒本因此間縈繞的熱氣而熏熏然的大腦,因此而更加昏昏沉沉,她渾然忽略了洞穴中那尊三丈高塑像的異常,對洞穴內的種種奇異情形,也喪失了探究欲。


    釧寶兒便在這道黃金溪流裏隨水波浮沉著。


    不知過去了多久,有些言語聲在她耳畔由模糊漸至清晰。


    “呀!”


    “釧寶兒怎麽睡在這裏,渾身衣裳都濕透了……”


    “快把她挪過來,這麽冷的天,別著涼了。”


    “她怎麽跑哪山洞裏頭去了?”


    “山洞裏有甚麽?看起來金閃閃的,該不會有金子吧?”


    那些細碎的言語聲縈繞在釧寶兒的耳畔,她的思維漸漸恢複運轉,跟著就徐徐睜開了眼睛,正看見幾個同伴搖搖晃晃的臉。


    ——幾個妓女搖搖晃晃地踩著洞穴與山廟間那些破碎的石塊、泥土,搬動著釧寶兒的軀殼,把她往火堆旁挪動。


    她眨了眨眼睛,感應著身體內傳來的充沛力量,忽然出聲道:“巧兒妹妹,我自己能使上力的,我自己走就好……”


    “寶兒醒了呀!”


    “你還怪沉哩,我們幾個人都差點搬不動你……”


    “身上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你身上衣裳都濕透了,怎麽回事啊?”


    釧寶兒一開口,幾個妓女方才發現她已經醒轉,連忙把她放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看著她狀若無事的爬起身來,都湊上去七嘴八舌地向她問道。


    她自覺臉上有些癢,便伸手去抓撓。


    一抓就將小塊遍布‘楊梅子’的死皮從臉上抓了下來,露出其下粉白的膚色。


    釧寶兒拍了拍自己還有些昏沉的腦袋,思索著說起話來:“現在是甚麽時辰了?先前你們都睡下了,點起的火都熄了,我被冷著了,醒過來添了火,又看那山洞裏好像在發光,就走進去看了看……


    後麵又發生了甚麽,我就沒甚麽印象哩……”


    她一邊說話,一邊轉頭往洞穴那邊看去。


    幽深而昏沉的山洞裏,還在發著金閃閃的光。


    那光芒忽明忽寂,叫釧寶兒一下子又回憶起了先前的些許經曆,她有些不確定地指著山洞的方向,道:“山洞裏,好像還有一尊石像……


    挺高大的,那石像好似在流血……


    流出來的血都是金色的……”


    山洞裏有流血的石像。


    石像流出的血液,還是黃金色的。


    釧寶兒的話,叫在場幾個妓女都麵麵相覷,看向那處山洞的目光裏,不免多出幾分畏怯來——隻聽釧寶兒的描述,她們都覺得那山洞內詭異重重,根本不願去接觸。


    幾個妓女沉吟了片刻。


    釧寶兒尤在抓撓著自己的臉頰、脖頸、手臂,伴隨著她不斷地抓撓,一塊塊遍結瘢痕的皮膚就如雪片般撲簌簌落下。


    此時,巧兒不經意間抬頭看了釧寶兒一眼,她眼神一下子驚訝了起來:“寶兒姐姐,你的臉、你身上——”


    心事重重的其餘幾人,聽到巧兒的話,紛紛將目光投向釧寶兒。


    群妓神色各生變化,無不是驚訝萬分!


    “寶兒妹妹,你臉上的‘楊梅子’……好像消褪了,已經長出新皮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楊梅瘡竟也能好……釧寶兒,你吃了甚麽藥?”


    “身上的楊梅瘡也好了嗎?”


    眾妓圍著釧寶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看著長出粉白新皮,容貌漸複的釧寶兒,她們亦是激動不已,驚訝萬分!


    釧寶兒被眾人圍在中央,聽著同伴們的議論聲,她終於也意識到了甚麽,立刻扯開自己的衣袖,揭下那大塊龜裂的死皮,顯出了其下猶如新生的肌膚——


    她也不顧周圍還站著好幾個人,直接脫掉了自己的衣裳,揭去身上一塊塊死皮,嬰兒般粉白的新生肌膚就暴漏於眾人眼中!


    “楊梅瘡!


    竟真好了!”


    釧寶兒眼中帶淚,激動得身軀微微顫抖,渾身皮膚上都彌漫起一層粉紅的光暈。


    同伴們圍著她,卻觀察到她身上除了從前痼疾痊愈之外的其他變化。


    “身上的火筷子疤也沒了……”


    “先前寶兒看起來很瘦很瘦、皮包骨頭的一個人,今下哪裏還有半點兒皮包骨頭的樣子呀?如今胭脂胡同的頭牌‘金枝兒’,看起來都沒寶兒好看哩……”


    “說那些窯子裏的人作甚?


    寶兒看來是大好了,可得好好藏起來,莫要叫那些黑心爛肺的東西撞見你了!”


    “寶兒,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你、你願意和我們說說嗎?


    才一夜的功夫……”


    釧寶兒聽著幾個同伴的言語聲,看著她們麵上的神色,已能感知她們各自心底的幽微心思,好在當下她也不打算遮瞞甚麽,一邊穿著衣裳,一邊與同伴們說道:“我昨夜到那山洞裏走了一趟,那山洞裏,就有條金閃閃的小溪。


    應是山洞內那尊石像上流出來的血,匯成了那道小溪。


    當時我稀裏糊塗的,掉進了小溪裏。


    等醒過來以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身上的病瘡,好似都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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