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在堂屋坐下,把包袱放在自己腳邊,看著蘇午為他端了一碗熱水,擱在旁邊的灶台上,他有些拘謹地撓了撓頭:“豬子……我、我要出趟遠門了。”


    蘇午對他的話並不意外,看著他,笑著問道:“你準備到哪裏去?”


    “還沒想好……


    先走出魯地,到時候看看情況,可能會往京城去,也可能會朝中原去。”黑虎端著那碗水喝了一口,心神漸漸放鬆下來,如是回道。


    “好。


    離開家門,在江湖中多加磨礪自身,也是好事。”蘇午道。


    黑虎把手裏的瓷碗擱在一邊,抬頭看著麵有笑意的蘇午,忽然歎了口氣,道:“我就是看你為大家的性命安危打生打死,這麽艱難,我自己卻幫不上甚麽忙,所以想出門磨礪磨礪自己,希望有一天咱們兩兄弟能聯手,也做一番事業!”


    少年人說這番話的時候,眼中熠熠生光。


    蘇午的神色變得鄭重,點頭道:“將來一定有我們兩兄弟聯手做一番功業的時候。


    你出門在外,也要多一些防備。


    外麵人不比家裏。


    羊先生在你身邊陪著,遇著甚麽難解的事情、人情世故,你可以多聽聽他的意見——但也要有自己的主見,凡事細斟酌。”


    “行!”


    黑虎幹脆地點了點頭。


    蘇午目光落在他腳邊的包袱上:“盤纏可夠用嗎?”


    “夠用!


    我娘給了我三兩銀子——比三吊錢還多呢!”黑虎咧嘴笑道。


    “嗯……”蘇午點了點頭,也拿出一個人頭大的小包袱來,遞到了黑虎手中。


    李黑虎接過那個黑粗布包裹的小包袱,頓時發覺手裏的小包袱沉甸甸的,他瞪大了眼睛:“這啥?”


    “裏麵有些銀兩,你留在身邊傍身。


    莫要學人賭錢,喝花酒。”蘇午告誡道。


    他說話之時,黑虎將那個包袱在腿上攤開來,一眼就看到裏麵黃澄澄的一片片金葉子、一串串的銅錢、還有許多像是被砸成薄片形狀的銀餅子,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麽多?


    太多了太多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拿,豬子,你留著自己用,給奶奶改善改善夥食——”


    蘇午搖搖頭,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家裏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走的時候,會把家裏一切都安排妥當的。


    這些銀子,你留在身邊,該花用的時候不要猶豫,不該花的時候,也須管住自己的手。


    不要推辭了,錢財本就是拿來用的,埋起來,藏著不用,就失去了錢財最大的價值。”


    黑虎注意到了蘇午言語中的關鍵:“你也要走啊?


    你要去哪裏?”


    “先去一趟燕趙之地的鄲城,接下來可能會往京師走一遭,看看那邊的情形。”蘇午回道。


    前往鄲城,乃是為了拜訪‘天王觀’,探問邵道師的行蹤。


    去往京師,則是看看朝廷王公今時是甚麽情況?


    他們與那些偽人之間,存在何種勾連?


    嚐試搜尋灣山長生牌坊下,那被身首兩分的滿人貴族女子的根腳,看看能否借此搜查到關於那些遍布天下的長生牌坊的線索。


    黑虎聞言若有所思,一時未有言語。


    這時候,蘇午周圍陰影沸騰起來,他探手從那些沸騰的陰影中撈出了一柄漆黑長刀,那柄長刀通體漆黑,與周圍沸騰的陰影糾纏著,根本難解難分。


    凜冽的詭韻從其上散發而出,化作一顆顆在刀身周圍盤旋飛舞的人頭。


    蘇午隨手扯下身後炕上的床單,用那張床單將那柄約莫有八尺來長的苗刀包裹了起來,盤旋在漆黑苗刀周圍的顆顆人頭、往外不斷散發的凜冽詭韻,頓時都盡皆消寂。


    他將被包裹起來的漆黑苗刀——黑地藏遞給了李黑虎:“這把刀交給你,好生運用。”


    “這、這刀……”


    李黑虎看著那道被床單包裹長長條形的兵刃,眼睛裏微微放光——他自然能看出這柄刀的凶邪詭異之處,但隻要能將這刀兵的凶邪詭異之處轉為人用,那麽凶刀亦是神兵!


    這道刀兵在蘇午手中得到運用的時候不多,但黑虎總算見過幾回。


    他對這道刀兵印象極其深刻,更知這刀必定極其珍貴,蘇午要將這柄刀交給他,他本是想要拒絕的,但黑虎目光落在黑地藏上,便忽然再挪不開眼睛,拒絕的話也就再說不出口了。


    “拿著。”蘇午麵露笑容,直接將被一張普通床單包裹、壓製住沸騰詭韻的‘黑地藏’塞進了李黑虎懷中,“此刀以幾個殘缺厲詭與奇異礦石共同鍛煉而成,乃是一道‘凶刀’,其他人運使此刀,隻怕會轉而被此刀操縱心念,淪為詭奴。


    但以你的心性與劫力,確能徹底掌控此刀,發揮出它的力量。


    今下這般刀兵,於我而言,已經無甚大用,它對你有用,你就拿著——有朝一日,它對你也無有大用之時,你亦不要吝嗇,將它傳給後來人就是!”


    黑虎抱緊懷中之刀,沉浸在獲得此般神兵的巨大驚喜之中。


    良久之後,他才回過神來,向蘇午用力點頭:“我會按你說的來做!”


    少年人頓了頓,兩道濃眉下的虎目注視著蘇午,眼睛裏滿是化不開的困惑:“豬子,我覺得你那次昏迷又蘇醒以後,就和以前不一樣,很不一樣了……


    你好似在一直憋著甚麽——一直在計劃著甚麽一樣。


    你是不是一直在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著準備啊,究竟是什麽事情?


    你願意和我說說嗎?


    我能幫得上忙嗎?”


    “我所醒覺之宿慧之中,呈現出橫截了萬類生靈的絕大恐怖,蒼生萬眾盡皆無從規避這道劫數,盡將湮滅於這道劫數之下。


    今時我所做種種準備,皆為來日應劫。


    為粉碎這道劫數。”蘇午神色溫和,笑著回道。


    李黑虎低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又抬目向蘇午道:“你是從後世來的!”


    蘇午聞言愣了愣神,他看著李黑虎帶著探詢的眼神,道:“緣何會這麽說?”


    “就是突然想到了。”李黑虎咧嘴一笑,看著蘇午麵上沒有波瀾的神色,眼神有些失望,“看來是我猜錯了……”


    他站起身來:“我娘和隔壁村的全叔說好了,他要到縣城裏去,我得趕快到大堤上,等他的騾車從那邊過,好坐他的車。


    豬子,我走了。”


    “我送送你。”


    蘇午拎起了他腳邊的包袱。


    兩道身影先後走出堂屋,黑虎與眼圈微紅、神色間滿是愁緒的奶奶道過別,便和蘇午一同出了院子門,往大堤上走去。


    二人走過連著大堤的長緩坡。


    黑虎走在前頭,埋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堤上的幾棵柳樹越來越近地呈現在二人視野裏,李黑虎幾次回頭,看著蘇午,欲言又止,又轉回頭去。


    蘇午神色安靜,看到了大堤口上,與一張騾車上的車夫談笑的彪叔,以及他身旁頻頻轉頭看向大堤下的緩坡的嬸娘。


    嬸娘看到了黑虎與蘇午結伴而來,連忙向二人招手:“快來快來!


    別叫你全叔等急了!”


    “嗨!我不著急,嫂子,不著急哈。”騾車上的幹瘦老車夫擺手笑著。


    黑虎與蘇午加快了腳步。


    他上了‘全叔’的騾車,蘇午把手裏沉甸甸的包袱交給他。


    嬸娘眼圈微微泛紅,擦著淚水,叮囑著黑虎甚麽。


    彪叔在旁邊與蘇午言語了幾句。


    黑虎有些心不在焉,與父母依次道別。


    騾馬拉著車子,徐徐邁開四蹄,黑虎抱著懷裏的大包袱,看著那道被床單包裹起來的刀兵,他忽似想起了什麽,扭頭看向大堤口站著的爹娘,和今時的摯友兄弟。


    他的目光定在蘇午身上,揚起了手中被床單包裹著的刀兵,向蘇午喊道:“豬子,豬子!這刀叫什麽名字?


    有名字嗎?”


    騾車距堤口愈來愈遠。


    蘇午的身影愈來愈遠。


    但他的聲音卻響在李黑虎耳邊:“黑地藏。”


    “黑地藏啊……”李黑虎喃喃自語了一句,忽然更用力地揮舞起手中長條形的物什,高聲喊道,“你也別太累了,別甚麽事都壓在心裏!


    豬子,我走了!


    爹,娘,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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