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蕭瑟。


    老人微弱的呼喚聲,在風聲穿梭的街口更顯細弱,但蘇午一行人已非常人,還是聽到了他的喚聲。蘇午停下腳步,向火爐邊的老者拱手行禮,道:“也沒甚麽好去處,就在這附近到處轉轉逛逛,找個落腳的地方。


    老大爺,我看這街上的店鋪客棧都關了門兒,落了鎖,這裏竟是少有人住了——這是何原因?”


    少有人煙的街道上,偏偏有幾個老者在街角茶棚裏守著個鐵爐子,這般景象在蘇午看來,其實頗有些蹊蹺,他不知這幾人的來曆,言辭間就頗為謹慎,並未透漏自己一行人要往大秦寺去的消息。


    他開口說話的聲音,引來了其餘幾個老人的目光。


    幾個老者滿麵的皺紋,在通紅爐火的映照下,更顯深刻。


    他們眼神渾渾噩噩,精氣神全無,完全是風燭殘年的模樣。


    “人都逃跑了,隻剩下我們這幾個不願走的老家夥,守著老窩。


    ——自那洋人在這裏建了寺廟以後,我們這地方就不太平。


    你們要是轉轉逛逛的話,就往城南那邊去,總能找到一兩家還亮著燈的客棧,能在那裏落腳。可切莫不要再往裏走了,走到那洋人的寺廟近前,保不齊就會發生甚麽不測的事情。


    這二年,最開始時還常有喝醉的醉漢,躲災的妓女,流浪的乞兒趁著夜間往大秦寺這邊跑,這裏頭的人,去十個能回來倆,剩下的就徹底失蹤,不見人影了!”先前喚了蘇午一聲的老者擺著手,囑咐了蘇午一番,便又縮回了躺椅上,微閉上了雙眼,“行了,我老人家言盡於此,聽不聽是你們的事情。


    你們且去吧……”


    蘇午未有言語,跟在蘇午後頭的李黑虎先出聲向那老者問道:“失蹤了這麽多人,官府竟也不管嗎?”


    那老者微微閉目,恢複了有氣無力的樣子:“伱們隻需記得那大秦寺周邊不太平,去了就可能丟命就是,其餘事情,你們也莫打聽那麽多……


    且去吧,且去吧,我累了,得歇著了……”


    說著話,那老者竟真地沉沉睡了過去,鼻翼間發出沉重的鼾聲。


    幾個老人家都仰麵睡去,也不怕路過的人偷盜他們身上錢財,當然,也或許他們身上連一個子兒也沒有,根本不怕招賊惦記。


    李黑虎眼神茫然,轉回頭去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另一側的蘇午。


    蘇午向他道了一聲:“走吧。”


    未有多解釋甚麽,領著一行人從茶棚子前離開了。


    茶棚子裏的幾個老者就躺在冰涼涼的竹椅上,在四下根本無有遮擋、且處於十字路口的茶棚子裏酣睡了起來。


    一行人離那茶棚有些遠了,蘇午才停下了腳步。


    旁邊的李雄彪與李黑虎言語幾句,傳授江湖經驗:“那幾個老人家,應當不是尋常人。他們或許從前就是這條街上的住戶,也或許是最近、乃至今天晚上才聚集在茶棚子裏的——他們究竟是甚麽身份,你也不需好奇。


    行走江湖,切記不能有太多好奇心,莫要去打聽別人的事情。


    他們既然願意提醒咱們,說明他們跟咱們總歸不是敵人——不是敵人,以後說不定就有機會發展做朋友。


    這些你都記著,以後出了遠門,總有用著的時候。”


    “我都記著了,爹。”李黑虎低眉順眼地答應下來。


    蘇午在此時若有所思道:“那幾個老人家,精氣神不足……像是性魂有傷的樣子,他們聚集在這條街上,或許也是為‘大秦寺’而來。


    至於他們的目的,和我們的目的是否一致,就隻能等後天才能見分曉了。”


    “豬子,你怎麽知道他們幾個精氣神不足,性魂有傷?”比起老爹傳授的江湖經驗,李黑虎還是更想學一學蘇午這般手段。


    “待你意根長成,積蓄識藏的時候,也能稍微看出別人性魂狀態。”蘇午回了李黑虎一句,接著向李雄彪兄弟二人道,“那老者既然作此提醒,便說明大秦寺外圍已非善地。


    兩位老叔,到時候遇著任何異常情形,切莫猶豫,當場請來儺神才是正途,一時猶豫,說不得就會出大問題!


    虎子,你也記住這點。”


    “請來儺神畢竟會鬧出許多動靜,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李雄羆猶豫道。


    “不怕打草驚蛇。”蘇午搖了搖頭。


    他既如此說,三人自然都點頭答應。


    穿過這條少見人煙的街道,大秦寺被燈火映照得愈發潔白的外牆,就映入蘇午一行人的眼簾。白牆內,一座座與中式瓦房結合起來的、帶著尖頂塔樓的建築若隱若現,一座座高聳的塔樓猶如一道道利劍,直戳天際。


    大秦寺外並未見有洋道士嚴密巡視,但整座寺院都籠罩在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之中,行走在那片白牆紅瓦的建築周圍,就會油然生出一種‘四處的白光裏生出一隻隻眼睛盯著自己’的感覺。


    蘇午在臨近大秦寺院的街口站定身形。


    從一座座高塔之頂散發出的燈火光芒映照在他與身後三人身上,卻未曾映照出三人的一絲影子,就好似三人根本不存在於現實中一般。


    他雙手掐動印決,身後驟然長出了一道道虛幻的手臂。


    一道道半透明的手臂簇擁著他的身形,竟將他襯托得猶如一尊千手的佛陀!


    縷縷雪白發絲從蘇午耳畔垂落,纏繞在那一道道虛幻的手臂之上,那一雙雙虛幻的手臂就化作了一個個人影,在蘇午周圍站定。


    蘇午取出一柄桃木劍,手掌往劍上一抹,口發咒決:“燭霄真君敕,賜劍召雷神。上按九天炁,後燦七星明,卓劍天地動,電光雷火生!


    急急如律令!”


    卓劍咒一起,朱紅桃木劍上頓生燦燦北鬥七星。


    他將那柄桃木劍交給了一道臉容模糊的人影,任由那道人影提劍飄散於虛空中,消去影蹤,接著又取出了一柄桃木劍,同樣在其上施加了‘左輔巽天風來神咒’,繼而將桃木劍交於下一道人影。


    ‘右輔萬方推雲神咒’、‘鬥部雷車飛罡斬祟神咒’、‘召雨師天兵咒’被蘇午一一施加於桃木劍上,交於諸道人影之手。


    他隨後又取出數道‘封邪廟門咒’,也貼在桃木劍上,將此八道桃木劍交給了剩下的八個人影,令此八道人影持劍布下‘八門迷神遁法’。


    李雄彪兄弟兩個、李黑虎看著蘇午動作,一時間都驚呆了。


    他們瞧蘇午這陣仗,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究竟是為了打斷此地大秦寺後日的儀軌而來?還是為了滅絕此間整座大秦寺而來?


    總覺得豬子當下運使種種手段,怎麽看怎麽不像隻是為了中斷大秦寺後日的儀軌!


    蘇午自覺今下作為,隻算是‘一般規格’。


    他若全力應對,直可以放出自身‘萬劫金丹法門’相連的諸多穴竅中的符咒,引來後土血脈的力量,增益‘先天雨師’、‘八門迷神遁法’,如此作法之下,保證這座大秦寺四下被禁錮得如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之所以未有如此做,全是因為運用萬劫金丹法門,消耗過巨。


    當下大秦寺內情況未明,就先消耗自身的力量,未免不智。


    做過這諸般安排以後,蘇午轉而與三人說道:“走吧。


    我已經抹去我們在此間的所有因果痕跡,此間大秦寺中的洋道士,輕易不能察覺我們的存在。兩位老叔、黑虎,你們跟在我身後,在霧氣之中行走,輕易不要踏出霧氣。”


    青蒙蒙霧氣在蘇午身前飄散開來,形成一道蜿蜒向大秦寺院內部的‘通道’。


    那霧氣在此地燈火映照下,分明無形,但李黑虎等人卻又能輕易‘看見’那霧氣的存在。


    當下這般‘霧氣’,實來自於鬼夢。


    乃是‘白駒’掌管的一道‘無色壑’。


    蘇午將白駒容納在身,也就獲得了白駒在鬼夢世界之中的各項能力。


    三人紛紛點頭,跟著蘇午在霧氣之中穿梭,極容易就進入了大秦寺院之內——直至走入夜色下的大秦寺院中,幾人才發覺,這大秦寺院牆內外,簡直有天壤雲泥之別!


    他們方才在外麵觀察這座大秦寺院,深覺這座大秦寺院處處流露出一種莊嚴肅穆、寧靜祥和的氣韻來,然而一步踏足大秦寺院之內,那種莊嚴寧靜的氣韻就盡數消褪了。


    天上月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灰霧遮蓋住,寺院各處燃亮的燈火,隻是將寺院內部映照得更加幽深晦暗了而已。


    那直戳天際的塔樓中,吊懸著一個個黑袍子的人影。


    它們倒掛在塔樓內,猶如一隻隻黑蝙蝠。


    廊道轉角處,總有白影倏忽閃過。


    尖銳的號叫聲,在那白影一閃而過時,乍然響起。


    轟隆!


    天頂偶然有蒼白雷霆閃過,映照出眾人腳下的泥土——又哪裏是泥土路麵?分明是一具具屍體腐爛堆積形成的肉泥沼澤!


    “這、這內外相差,怎麽這麽大?”李雄彪眼神悚然,忍不住出聲說道。


    蘇午環視周遭,未有言語。


    當下的大秦寺,看似處在灣山城的某一處,實則似與未知的世界相連著,它寄附在那未知世界的邊緣,隻是將‘影子’投照在了現實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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