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內,星星點點。


    一道長手長腳、穿一身與今下人服飾明顯不同的月白色長衫的身影站在霧氣中,向床上翻身坐起的蘇午躬身行禮。


    他一躬身行禮,就顯出了後衣領子裏插著的一柄折扇。


    來者正是‘白駒太上爺’。


    李黑虎見到羊大全神色變化,都收住了聲,其心生疑竇,轉頭一看,隔著蘇午的身影,也看到了霧氣中的白衫身影。


    黑虎微微張口,一時也未說話。


    蘇午在這時轉回頭來,先與他解釋了幾句:“我身負宿慧,這是前世相識的老友,今來家中看我,你和羊先生忙你們的事情就可以,不必理會我倆。”


    聽其言,黑虎眨了眨眼睛,道了聲:“好。”


    便又轉回身去,拍了拍枕邊泥人‘羊大全’。


    羊大全回過神來,喃喃低語了一句:“難道真有宿慧?”


    蘇午沒有理會身後人的言語,看著霧氣裏的白衣身影,開口道:“周圍情形如何?可曾收集到關於那‘大秦教’的甚麽線索?”


    “我探查了周圍數百裏情形,在今時魯地之內,大秦教寺廟存留較少。


    大秦教的洋道士在本地也不算常見。


    不過,就在距離這座村莊不遠的‘平渡城’中,就有一座‘大秦寺’。


    洋道士與‘十字劫’皆有關聯,與他們產生因果勾連,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十字劫’鎖定,引發不可測的後果。


    我走訪各地,確認安全後,也嚐試入平渡大秦寺探查,發現那些洋道士近來在開粥棚、善堂、慈濟院來救濟災民、扶助弱小、收養孤兒……


    那收養幼兒、收容孤寡的善堂、慈濟院所在之地有數個洋道士把守,我不能近,隻能在周圍探索一番之後離去。


    但那善堂、慈濟院中收容的災民、孤兒,我甚少見之外出。


    乃至於少有人聲從院中傳出。


    我曾聽說,大秦寺以嬰孩、孤弱之人為材料,來提煉某種神秘之物——我還在世的時候,就曾聽聞過,有些大秦寺廟下,往往骸骨累累,以嬰兒骸骨居多……”


    白駒的話提醒了蘇午。


    他聽著對方的話,就驀然間想起自己發現的那一塊‘因果無有來去’的類銀物質。


    那塊類銀物質,他就極懷疑乃是從人身上提煉出來的!


    蘇午轉頭看向李黑虎,向其問道:“當時你去大秦寺裏請人來救我,便是去的平渡的大秦寺?”


    “對啊。


    附近隻有這一座大秦寺。


    聽說這個大秦寺裏的‘大住持’帶了一班洋道士,從‘邪馬尼國’而來,在膠澳之地立下了腳跟,然後才在周圍各地開了分寺。


    大秦寺咱們這邊信的人少。”李黑虎回了蘇午幾句,又似想起了什麽一般,猶豫著向蘇午說道,“文娟姑姑過世以後,伱爹就信了大秦教。”


    “我知道了。”蘇午點了點頭。


    豬子生父入大秦教之事,與李文娟被一夥石匠打生樁害死的傳言必然存在某種關聯——說不得就是豬子生父害死了其發妻也說不定。


    蘇午轉回頭,看著白駒出聲問道:“我今新得了一道法門,名為‘儺神問奏科’,可以請來儺神應化己身,消斂自我氣息。


    若以這般方法麵對那些‘洋道士’、洋人,你覺得是否穩妥?”


    羊大全聽到蘇午提及自己掌握的科門,一雙老鼠眼微微發光。


    白駒躬身回道:“我對此涉獵甚少,並不了解。


    主人還是請‘黑儺太上爺’來,專門問詢一二比較好,須得有個既與‘大秦教洋道士’打過交道,又掌握儺神法門的人,才能給主人您正確意見。


    黑儺太上爺便是最好人選。”


    “也好。”蘇午點了點頭,他休息了一天,自身之意已經基本恢複,今下若招來黑儺太上爺,與之談妥,當場將之容納也沒有太大問題了。


    他向白駒說道:“你辦事盡心,我須給你一些獎賞。


    你想要什麽,凡我所有,盡皆滿足。”


    白駒愣了愣。


    旋而道:“如若主人能與黑儺太上爺談妥,請賞在下一副紙紮人。”


    “我在鬼夢中的時候,‘紙紮人’、‘東聖酒’皆是備受追捧的東西。


    東聖酒的效用,我多少了解一些。


    這‘紙紮人’又有何用?”蘇午問道。


    “夢中人無法休息,淪入夢中,便時刻受鬼夢的影響。


    紙紮人可以讓夢中人穩定自我,強固精神,對於夢中人而言,也是如靈芝仙藥一般,能‘延年益壽’的好東西。”白駒回道。


    “善。”蘇午點了點頭,“縱然不能與黑儺談妥,我亦會設法找來一副紙紮人,獎賞給你。”


    “白駒謝過主人!”


    白駒躬身下拜,身影徐徐隱入霧氣之中。


    蘇午在床上盤腿坐著,一動不動。


    床下的影子卻在他一念之下,沸騰了開來。


    漆黑手臂騰出陰影,扯來一張白紙,手指飛動之間,將那張白紙裁成兩半,一半折疊成了兩扇大開的門,一半折成了一道紙牌位。


    蘇午拿出一支筆來,在紙牌位上寫下‘黑儺太上爺之位’,豎在那兩扇紙門以後。


    隨後,他又取出來一對燭,一個香爐。


    將對燭擺在紙門兩側,香爐蹲於中央,拿出香來,插進爐中。


    香燭皆未點燃。


    蘇午看著陰影手臂盤結成的‘桌台’上,擺放的種種物什,他的意瞬息傾淹而去,浸沒過那香燭,香燭上霎時燃起瑰麗迷幻的火光,火光映照著紙門與紙牌位,在地上投下巨大的、斑斕的門戶!


    迷幻斑斕的門戶,在蘇午意能量一次一次地叩擊中,徐徐打開。


    一張由黑紅二色交織形成的麵孔從那大開的門戶中探了出來,青蒙蒙霧氣伴隨著那張麵孔,再度浸淹了蘇午的床沿。


    黑紅二色麵孔在霧氣裏沉沉浮浮,低沉渾厚的聲音從它口中傳出:“天爺爺喚我前來,所為何事?”


    話音落地。


    那巨臉變成了一個穿著一身黑衣,戴著頂烏紗帽,麵孔朱紅的男人——黑儺太上爺。


    黑儺目光冷淡地看著床上盤坐的蘇午,他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蘇午,看到蘇午身後側躺著的李黑虎時,忽然愣了愣,繼而說道:“天爺爺身邊這位,似乎身負天命?”


    蘇午看了看身後的李黑虎,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我今請你過來,是想請教你——如我修‘儺神問奏科’,請儺神附會己身,能否避開‘十字劫’之鎖定,在麵對與十字劫有牽連的人時,能夠不引來十字劫的‘關注’?”


    聞聽蘇午之問,黑儺看著蘇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若是尋常人,請儺神附會己身,想來也可以避開十字劫之鎖定——甚至於若是尋常人的話,十字劫都不會去專門鎖定此人,關注此人。


    但若是閣下……我覺得不能。


    我曾聽聞,閣下與天柱爺聯手,才將十字劫等四詭阻隔於鬼夢之外,那‘十字劫’這次顯現,本就是因閣下而已。


    它對閣下卻是看得很緊。


    而儺神問奏科請來儺神降附,隻不過是改變自我氣息而已。


    但自我根本無有變改。


    十字劫之鎖定,便是鎖定了此般根本。


    所以哪怕閣下運用儺神降附己身,令自身好似換了副麵貌,但在十字劫關注之下,你仍是你,無有任何變改。”


    “原來如此。”蘇午點了點頭,“那你可知有甚麽辦法,能令我暫時避開十字劫之鎖定?”


    “如將我容納在身,再配合儺神問奏科,應能起效。”黑儺太上爺麵無表情,看著蘇午道,“但我從前在世之時,經曆種種死劫,已知天命不可違逆。


    如能順應天命,則諸事順遂。


    如若逆反天命,則千難萬險,最終免不了被劫數磋磨,身死道消。


    是以——我從那時起就立誓,要追隨天命所歸之人……而閣下自身,並未身負任何天命……”


    他話止於此,蘇午便知其心意。


    蘇午不以為忤,拍了拍身後的李黑虎,轉而與黑儺太上爺說道:“你既要追隨天命,應當能看出,我身邊之人,即是天命所歸之人。”


    “是。”黑儺點了點頭。


    “你亦可以追隨他,隻要能助我一臂之力即可。”蘇午道。


    黑儺聞言搖頭:“我身在鬼夢世界之中,隻能選擇歸附於閣下,或是天柱爺,卻不能選擇歸附於執掌鬼夢世界之外的其他人選。


    非我不願,我實不能。”


    蘇午聞言皺了皺眉。


    事情到這裏就有些難辦了。


    這時候,一直在聽蘇午與黑儺對談的李黑虎爬起來,也學蘇午一般穿著裏衣盤坐在床上,看著霧氣裏的黑衣人影,撇了撇嘴,道:“你稱自己要追隨甚麽天命之人,那今時我這個天命之人追隨在一個未有身負天命之人身邊,你覺得天命在誰身上?


    豬子,就是我今下追隨的人!”


    黑儺聞言低頭,難以回答黑虎之問。


    隻是他聽到黑虎所言,心裏還是有些訝然——天命之人從來都極難為他人所馴服,但看今下情形,這個天命少年人,似已歸服於鬼夢主宰?


    他微微抬頭看向蘇午,又覺得蘇午與先前看起來好像不一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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