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節說完話後,就跪伏於地,沉默不語。


    周圍馬幫成員見她執意如此,已經向金佛許下願望,也都收了聲,緊張地看著那廟殿中渾身遍布一道道黑色縫線的金佛。


    廟殿裏。


    金佛朝向眾人的金身正麵,一縷縷鮮血從縫線下的裂口裏緩緩滲出。


    它身聽過王守節許下的願望,身形微動,一手在胸前保持合十,另一手緩緩繞到自己身後,從自己身後‘挖’出了一塊血淋淋的血肉,將那團血肉捧到身前。


    那團血肉上,隱隱浮現金銅色澤。


    金佛一手捧著那團血肉,一手手勢變幻,卻在胸前結成了另一種眾人見所未見的印勢。


    蘇午看著它右手結成的印勢,悄悄垂下了眼簾。


    隨著那個印勢結成,在金佛左手裏捧著的血肉,倏忽間化作了一顆金紅紋路交雜的丹丸。


    跪在階下的王守節見狀,站起身,款步行至廟殿蓮台之下,拿起了金佛手裏捧著的丹丸,將丹丸一口吞下。


    ——她站在蓮台下,半晌沒有動靜。


    眾人屏息凝神,也都大氣也不敢出。


    生怕東主夫人吃過金佛血肉化成的丹藥以後,就突生變化,變作甚麽猙獰恐怖的厲詭了。


    然而,時間緩緩過去,王守節身上半點變化也無。


    其周身被黑衣包裹著,縱有甚麽細微變化,其他人也察覺不出。


    “多謝佛爺搭救。


    守節死後,願以性魂侍奉您左右。”王守節又邁下台階,轉回身來,向金佛合十行禮,她複又轉身,麵向眾多關注著她的馬幫成員,褪下了自己雙手上的黑布兜子。


    “金佛靈丹甚為有用。


    我身上的‘觀音土病’病勢已被驅散盡了。


    身上暫時恢複了正常。”王守節語氣有些輕鬆,向大家展示著她那一雙白皙透亮、修長玉潤的手掌。


    眾人看著她的手掌,又看看廟殿裏端坐的金佛,思及那金佛乃是從背後挖出一團血肉來,化為靈丹送給王守節吞服,眾人神色莫名,一時間都沒有言語。


    王守節微微轉首,被鬥篷覆蓋的麵孔似是朝向了蘇午這邊。


    她伸手摘下頭頂鬥篷,解去麵上纏繞的一層層黑紗,露出一張秀氣可人的麵孔來。


    王守節眉目如煙,似水墨丹青畫卷。


    她向蘇午盈盈一禮,細聲說話:“恩公先前好意,妾身愧不能受,請受妾身一拜。”


    蘇午看著王守節向自己行禮,忽然麵露笑意,出聲道:“即便如此,你亦是得了我家的好處,我該受你這一拜。”


    聽得此言,眾人皆神色茫然。


    王守節亦蹙眉不解。


    “那廟中的金佛,卻是我的兩個徒弟。


    你服食他們血肉鑄煉的丹藥,豈不也是受了我家的好處。”蘇午伸手一指王守節身後廟殿中的金佛,似笑非笑地與她說道,“是以我才會說,你得了我家的好處,我該受你這一拜。


    對是不對?”


    王守節聞言,神色陡變。


    她眼中有驚慌之色刹那掠過,被蘇午瞬間捕捉到!


    “那丹藥其實無能幫助你紓解身上病勢,你究竟是用了甚麽辦法,換出這一身人皮來的?”蘇午猝然出聲發問。


    王守節臉色忽然冷了下去,向蘇午肅聲說道:“恩公莫不是在說笑?


    我一個好端端的活人,哪裏需要換甚麽人皮?


    我分明能感應到那靈丹效用,你緣何會說那丹藥與我毫無幫助?”


    蘇午心底暗歎一聲,忽然也覺得,這‘王夫人’有些時候也並不都是那般蠢笨,相反還較為聰明。


    他捕捉到對方麵上閃過的驚慌之色,立刻出聲試探,想要詐一詐對方,卻未想到對方並不上當,當然,也或許對方所言句句是真——隻不過此種可能性很小。


    這個王夫人身上,很有些蹊蹺。


    未再與王守節多言甚麽,蘇午轉而麵向那廟殿內端坐於蓮台之上的金佛。


    那十餘個家丁私兵見王夫人向金佛許下願望之後,未生異常,他們也狠下心來,向金佛許願,得了金佛血肉化作的丹藥,服食下去,紓解了各自的病勢。


    “你等身上病勢已得紓解,今下還在石頭廟中多盤桓一刻,便是浪費一刻時間,讓自己的生機白白流逝。”蘇午看著廟殿中靜寂無聲的金佛,他的神色變得寧靜,“我當下便放你等離開這座石頭廟,自去天際海源頭,尋你等的生機——”


    王守節聽得蘇午所言,臉色微變。


    蘇午雙手結成光山印。


    那廟殿中,渾身布滿裂縫的金佛也緩緩抬起雙臂,在胸前結成了光山印!


    微弱的聲音從石頭廟各處響起:“尊師,我等您很久了……”


    金佛渾身金銅色澤,在這瞬間融化為金漆——


    整座石頭廟都在金佛融化的時間裏漸漸崩塌、裂解!


    那蓮台上端坐的佛陀,化成一張麵目模糊的金漆皮囊,在爆發的金光中,一瞬間包裹向蘇午的身軀——蘇午周身霎時浮現青金色元皇皮紋絡,那張金漆皮囊背後,包裹著一具無有皮膜的血屍,血屍之後,更有傷痕累累,已經被掏空了大半的一具軀體!


    佛皮連同無皮血屍、殘缺軀體,一齊覆蓋在蘇午周身的元皇皮上!


    與他周身元皇皮相互交融!


    在他身後,似有一道門戶被緩緩推開。


    血肉壘砌的豐碑在門戶中瞬間化作一道渾身長滿血紅眼睛的赤紅模糊人影,那道赤紅人影站在‘門口處’,自蘇午背後蜿蜒而起的紫紅劫影,一瞬間將蘇午與那道赤紅人影連接了起來!


    長出千百雙手爪的紫紅劫影裏,漸漸浮現蜿蜒的藤蔓。


    藤蔓頂端,那原本模糊的果實,在佛皮、血屍、殘屍包裹而來的瞬間成形了!


    化作了一隻八字葫蘆!


    八字葫蘆在藤蔓上搖搖蕩蕩,雖然成形,但還未有成熟。


    而那覆蓋蘇午周身的佛皮、血屍、殘屍順著蘇午的劫影,順著劫影裏的藤蔓,攀附到了門中的赤紅模糊人影身上,赤紅模糊人影身後,頓時顯化出雙手結光山印的金佛虛影!


    金佛周身,那一道道不斷滲出鮮血的可怖裂縫,盡已消弭!


    赤紅人影在此刹搖身一變——


    化作了金紅的豐碑!


    渾身包裹著一層赤金色‘元皇-佛皮’的蘇午驀然睜開眼睛,他的身形與自身的劫影相互疊合,一瞬間變得如樓塔般高聳,在那聳立的赤金色樓塔上,一道道透明人影虔誠發願,侍奉於樓塔左右!


    ——自由駕馭劫影,令劫影與香火人願結合,蘇午已成‘全醒人神’!


    他張目,兩顆金紅大日便映照向王守節——


    “你服食了我徒兒的血肉丹藥,緣何身上未有任何我徒的氣息?


    那丹藥,真被你吃到了肚子裏?!”


    高聳樓塔之上,發散出百千條紫紅手臂,一瞬間紛紛抓向了王守節!


    “你果然不是人!”


    雷音炸響!


    震撼在場所有馬幫成員的心靈,令他們心神空白,立身於原地,動彈不得!


    “呀哈哈——”被眾家丁私兵簇擁在中間的王守節,忽然張口大笑了起來,她笑聲越發尖利,唇角越發綻開,一直綻開到了耳根——一層慘白的泥殼從她身上脫落了下來!


    ——先前王守節身上那白皙發亮,冰肌玉骨般的膚色,竟隻是這層慘白的泥殼假造!


    泥殼下,露出一具遍身覆蓋黃泥殼的女形!


    那女形口中笑聲依舊:“郎君,你可真沒見識呀——女媧娘娘以摶土造人,乃取五色土,我便是她以五色土造出來的那一個呀——”


    唰唰唰!


    無數條紫紅劫影手臂一瞬間臨近了王守節!


    將要抓住對方之時——


    王守節身後,乍然浮現出一道巍巍牌坊!


    那牌坊之上,書寫著幾個古字——人文始源,福澤社稷!


    她閃身步入那道牌坊之中!


    蘇午周身發散出的無數劫影手臂,一臨近那座巍巍牌坊,莫大的恐怖感頓自蘇午心底升騰而起——他一瞬間收縮回了所有的劫影手臂,在劫影手臂收縮之時,卻有一根根斑斕絲線交相迸出,纏上了王守節的一片衣角!


    “受我一拜!”


    轟隆隆!


    蘇午巍巍如樓塔般的身形,疊合著自身的劫影、坐胎、諸符籙修為、命格,照著王守節就拜了下去!


    王守節身形凝滯在牌坊之下!


    一層黃泥殼從她身上剝脫!


    赤紅的‘王守節’從剝脫的黃泥殼中鑽了出來,一步邁入牌坊內!


    下一刻,那呆在原地的十餘個家丁私兵也盡被牌坊裹挾去!


    一座座牌坊連綿成山,一直排布到了黑暗盡頭!


    縷縷詭韻在四下的黑暗裏生發出,伴隨著那陣詭韻生發,‘魯母氣息’亦漸漸浮現,一隻隻熒熒綠眼從黑暗中生出——綠眼張開,看到一座座高聳牌坊——


    綠眼紛紛閉上眼眸,消失無蹤!


    “郎君,你那靈米確是奇物呢……不知天下間是否還有人與你有一般手段?”


    “下次見麵時,妾身便不是王守節了……”


    “妾身換個名字,叫做王傳貞如何?”


    “呀——”


    帶著莫名笑意的聲音在蘇午身畔不斷浮現。


    那在蘇午視線裏綿延不盡的巍巍牌坊,一瞬間疊合為一座,牌坊下,驟然浮現出一座血紅觀音像!


    哢嚓!


    蘇午手掐雷電之矛,一矛貫刺了過去!


    轟隆!


    血紅觀音像霎時破碎!


    熊熊薪火遍燒此間,四下的黑暗裏,空無一物的虛空,竟都被薪火點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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