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篤本師話音落地後,一紅臉篤本師就不屑道:“那些和尚的法門有甚麽玄秘的?


    密禪院的僧人與我辨法,被我殺了數個,他們的頭顱都被我用來供養祭本了!


    我卻沒有看到他們法門的精妙。


    這天竺來的和尚,和大唐來的和尚難道還不一樣?


    邏些地區,王都所在,怎麽那裏的貴人、神靈本教弟子,隻聽精蓮一次講法開示,就著了魔似地要皈依他?


    這裏麵怎麽可能沒有什麽蹊蹺?我反正不信!”


    此下花園內,已經有頗多篤本師聚集。


    諸多篤本師聞得那紅臉篤本師所言,有人附和點頭,出聲讚歎,有人則皺眉搖頭,連連歎息,有人凝神不語。


    先前那個提及‘精蓮於邏些光居台講法開示’的篤本師,此下亦歎息著道:“未必是邏些地區的貴人、神靈本教篤本師真正因那精蓮僧講授的法門而心生狂熱皈依之念。


    而是……


    今下吐蕃大勢就在精蓮僧那一邊……


    讚普王支持精蓮僧,他決意在邏些興建第一座密縛教法寺。


    更令精蓮僧與邏些密禪院僧主‘摩訶衍’多多交流,密縛佛門與密禪佛門交融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許多神靈本教弟子,也投往精蓮僧座下,說不定,連神靈本教也會有大部分為密縛佛門吞吃……”


    紅臉篤本師聽得對方提及了‘讚普王’對天竺來的僧侶的支持,


    也是緊皺眉頭不語,並未再反駁對方所言。


    當下花園裏的氣氛有些沉悶。


    乃康則領主隻是依附於神靈本教的一個小領主而已,他們這些聚集於此的篤本師,論及地位,其實連乃康則領主都不如。


    在等級森嚴的本教內,


    他們隻是諸獸龍池的從屬篤本師——匯集此下濟濟一堂的眾多篤本師中,多數人都隻是修行有‘龍從祭本’。在整個本教等級體係裏,他們的序次排在倒數第二。


    最末序次則是‘獸本’。


    神靈本教傳說中,‘龍’與‘從龍之獸’誕生下的子嗣,即是世間百獸。


    獸本已經處在最底層階級。


    當下這些篤本師,比那些苦哈哈、幾同本教奴仆的獸本篤本師要強出一些,他們所修煉出的祭本,名作‘龍從本’,即具備了‘龍’單一的某部分體征,譬如祭本身披龍鱗,譬如長有龍角等等。


    他們在神靈本教內具備一定自主能力,但各自如不能將‘從龍’修行為‘獸龍’,一生亦都將囿於某座‘獸龍池’周邊地域,看顧獸龍池周邊的‘從龍池’。


    唯有修行出‘獸龍祭本’以後,神靈本教巫師才算登堂入室。


    地位等同一地大領主,能自由進出各處。


    甚至獲得在‘康欽桑神山’修行的機會。


    是以,當下這些‘龍從本巫師’根本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他們無從選擇是向密縛佛門投降,還是抗爭對方,隻有把控一座獸龍池的篤本巫師,才能決定他們的去留,決定他們的生死!


    眾人言及吐蕃局勢如何,皆能侃侃而談。


    但由此想及自身地位,不覺意興索然,沒有了再就當下話題深談甚麽的興趣。


    化名‘林卡’的蘇午坐在角落裏,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就著矮桉上的羊肉慢慢吃著,他聽著周圍人關於當下吐蕃局勢的議論,眼神也頗認真。


    蘇午倒是沒想到,在自己周轉於‘康欽桑山脈’諸伏脈之間,轉遍了每一座‘龍從本池’的這數日時間裏,精蓮已經在邏些掙出了好大盛名。


    ——有密藏域陽麵本源對精蓮無限度的加持,再兼精蓮自身所具備的‘八識心王’,其成長速度遠非今下的蘇午可比。


    但蘇午也不著急。


    他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地進行著自己的謀劃。


    今下精蓮在明處,他在暗處,倒正如大密藏本源中‘陽麵’與‘大化’的相互關係一般——就是不知道,有朝一日天翻地覆之時,今下的局麵是否會完全顛倒過去?


    氣氛變得稍有些沉默的花園裏,不知是哪個篤本師首先說了句話:“今年各龍從本池衰竭的時間,好似是比往年快了不少?


    】


    前幾天,負責看守‘卓朗丘山’裏某座‘牛龍從本池’的兄弟告訴我,卓朗丘山的八座龍從本池全都枯竭了,池中已經沒有‘本’的力量流動。


    往年都是在桃花盛開的時候,諸龍從本池才會枯竭,今年比往年卻提前了兩個月。


    ——我看顧的‘乃康則丘山’下的‘豬龍從本池’也在最近枯竭了。


    不知你們那邊情況怎麽樣?”


    那篤本師話音一落,就有人點頭回應:“我和你同屬‘乃康則丘山’獸龍池從屬,我看顧的那座龍本池也枯竭了。”


    “我也是,情況一樣。”


    “一樣。”


    “聽我拔日喀丘山的兄弟說,他們看顧的龍從本池也紛紛枯竭。”


    “龍從本池提前枯竭,不知是否能提前回潮?


    總覺得這種事情,不是什麽好兆頭啊……”


    “這種事情,每年都會發生。隻是今年席卷的龍從本池太多,所以看起來就很不正常而已——我覺得這種事情不用擔憂,隻是龍從本池枯竭了而已。


    隨時都能從獸龍本池中引水回潮,害怕什麽?


    枯竭的又不是獸龍本池?”


    眾人又就諸龍從本池枯竭之事議論了一陣。


    蘇午坐在角落裏,從不參與這些篤本師的話題,好似是一個局外人。


    ——然而,若是所有龍從本巫師將各自看顧的龍從本池枯竭的具體時間記錄下來,便正能對應上,蘇午經過每一座龍從本池的時間!


    花園裏的議論聲尤在不斷響起。


    此時,一個個侍女為各座矮桉奉上了一份精美的糕點。


    篤本師們並未立即就動手享用那份糕點,而是在糕點上來之後,就紛紛收聲。


    花園裏漸漸安靜下去。


    園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伴隨著那陣腳步聲,一個戴著鹿皮帽子,穿一身厚重毛皮大衣,外罩著絲綢的矮個中年貴族在幾個侍從、篤本師的陪伴下,從園門口走過來,他含笑走過花木樹林,每過一處,矮桉後端坐的篤本師便紛紛站起,向他行禮。


    等他走到最上首的座位時,花園裏的篤本師們盡已起身。


    “諸位,請坐吧,請坐吧。”


    那矮個貴族,毫無疑問就是整個乃康則莊園的主人——‘乃康則’本人。


    乃康則雙手虛抬,示意眾人落座。


    比他要高上不少、同樣一身綾羅綢緞的青年男人站在他身後,也向眾多篤本師含笑行禮,其作態與乃康則如出一轍,身份也就不難分辨,正是乃康則的長子‘敦弘’。


    當下的莊園主之所以邀請所有乃康則丘山的篤本師、過路篤本師在他的花園裏飲宴,大部分原因是為了請眾人保護他的長子敦弘,能順利完成首次‘祭本’修行的儀軌。


    “廚房還煮了幾隻羊。


    等到敦弘完成這次祭本修行儀軌後,羊大概就煮好了。


    到時候大家一起來吃。”乃康則笑嗬嗬地與眾篤本師言語著。


    眾篤本師也紛紛附和,讚歎乃康則領主的康慨大方。


    座位距離乃康則最近,並且明顯也是此間諸多篤本師中實力最強的幾個篤本巫師中,有人開口向乃康則詢問道:“貴人,不知道您的長子——敦弘小貴人是從那座池子中打撈出的祭本?


    了解對應龍池、龍本以後,我們也好針對性地守護小貴人,協助他順利完成這首次祭本修行的儀軌。


    首次祭本修行,往往較為凶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將自身都化入‘本’中。


    但第一次修行完成,令‘龍本’定型以後,便隻要按時對它進行種種供養,按時與它歸合就可以了。”


    乃康則聽著那頭發斑白的老篤本師所言,也是附和著連連點頭。


    等對方話說完後,他轉頭看了眼身後的長子‘敦弘’,隨後轉過頭來,語氣和緩地與眾人說道:“初次祭本儀軌修行事關重大,我是知道的。


    所以才會請大家一起來赴宴。


    等敦弘他完成本次修行,我有厚禮送給諸位。”


    “您太客氣了!”


    “我們一定不會怠慢一絲一毫!”


    “敦弘小貴人,這次祭本修行一定順順利利!”


    諸篤本師紛紛點頭。


    又聽乃康則繼續說道:“各位應該聽說過——我母仁欽讚巴在三個月前去世了,我將我母送到了很遠地方一座山中的秘密石洞中。


    我們挖開那處隻存在於典籍裏的秘密石洞,將我母葬在石洞中。


    那處遠古的石洞內,隱藏著一些遺跡,我兒敦弘當時進入石洞裏,循著某種指引,發現了那些遺跡。


    並且從眾多遺跡裏,發現了一件法物。


    ——那是‘象雄’大鵬銀城時代的一件法物。


    可能為卍勝本教某位本巫師所持。


    而那件法物流傳至今,其上還縈繞著某個‘本’的氣息——根據我的人當時在石洞裏發現的其他典籍來看,這件法物對應的某個祭本,可能是‘鵬本’。”


    乃康則一番話,如巨石投入平湖之中,刹那間引起驚濤駭浪。


    在場所有篤本巫師的神色,俱變得凝重又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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