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的騎手倒在泥濘中,一團團爛泥巴湖在了他的甲胃、麵部,他還下意識地緊攥著馬鞭,驚魂未定地看著一腳踩在自己胸口的白衣身影。


    他嚐試用力從地上爬起,腰背脊椎上卻傳來鑽心的疼痛。


    ——脊柱連同首先觸地的幾根肋骨,已然完全折斷!


    疼痛令披甲的士兵直吸冷氣,臉龐扭曲,口中發出了一陣慘嚎聲。


    另外幾個與其同隊的披甲士兵都勒停了壯馬,調轉過馬頭,驅使著戰馬朝白衣身影所在位置接近而來,將白衣身影團團圍住。


    唰唰唰!


    一片刀兵出鞘之聲。


    藏刀映照出森白的光芒。


    “殺了他!”


    隨著領頭的高大士卒一聲令下,數個士兵提著刀劍驅馬直攻向白衣身影——他們都還未臨近那道身影,便感應到了一縷縷詭韻從黑暗裏悄然散發出,一雙雙細長的漆黑手臂從四下暗澹的影子裏延伸出,抓住了士兵們胯下的馬匹,


    將他們連人帶馬盡數拖入陰影中。


    隻剩下領頭的高大士卒,被一道道陰影蟒蛇牢牢固定著,驅馬‘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蘇午一腳踩塌了地上脊柱斷裂的士卒的胸膛,轉而朝那驚慌失措的領頭士卒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向那高大士卒問道:“閣下可能回答我的問題?


    你們這是要往哪裏去?”


    “天竺密縛性力教的僧人趕來密藏域了!


    ‘仲拔節’相分出了七十七支兵隊,把住‘密縛教’那個僧侶進入密藏域的各條路徑,攔截住他,將他勸返回天竺,或是當場格殺!


    我們就是其中之一的兵隊!”那領頭士卒眼看著散發凜冽詭韻的陰影蟒蛇,從自己座下壯馬的四條腿上,一直攀爬到自己雙臂上,將自己周身緊緊纏繞包裹,他黑黃的臉都被嚇白了,以極快地語速回答了蘇午的問題!


    蘇午看著領頭士卒,又問道:“仲拔節相隻派出幾支兵隊,難道能攔住那天竺來的密縛僧?”


    他眼神轉動,方才為諸多囚犯傳法之時,他已經通過‘北陰聖母廟係’下‘因果科’的‘皇田嫁因轉果’符籙,推演出了今時‘精蓮化生大士’的因果痕跡,測算出了最快令自身與這個時代的‘精蓮化生大士’之間,產生‘因果糾纏’的方法。


    而領頭士卒口中,那個被吐蕃王朝相當於‘宰相’之尊的‘仲拔節’針對,要將之圍堵在密藏域外的‘密縛教僧侶’,極大概率就是初入密藏域的‘精蓮化生大士’。


    “我們隻是士兵,不知道仲拔節相的其他安排!”


    領頭士兵看著蘇午,如是回答道。


    七十七支兵隊,每隊十人左右,七百餘人把持住各交通要道,圍堵一個從天竺來的密縛僧——領頭士兵覺得這般安排已經綽綽有餘!


    但他見識到蘇午駕使厲詭的手段,忽然又意識到,若那密縛僧是如這白衣怪人一般,能駕使‘神靈本’之力為己用,那七百餘人還真不一定就能堵截住那個密縛僧——仲拔節相一定還有其他安排。


    蘇午點了點頭,他腳下的黑暗沸騰起來,鼓發起一個個漆黑的氣泡。


    先前被一道道陰影蟒蛇拖入黑暗,消失無蹤的士卒們,此下又被陰影蟒蛇纏繞住全身,連人帶馬被拖出了黑暗中。


    看著一眾臉色煞白的士兵,蘇午開口道:“我與你們一同前去,見一見那個天竺來的密縛僧。


    你們可知,那密縛僧的法名?”


    眾士兵還未弄清楚情況,聞言麵麵相覷。


    領頭士兵反應得快,立刻回道:“精蓮!


    那天竺來的密縛僧,法名叫‘精蓮’!”


    精蓮……


    今時的‘精蓮化生大士’,在密藏域眾生眼裏,還未顯化出種種神跡,還未有‘虹化’,隻是一個受吐蕃‘讚普’相邀,前來密藏域弘傳‘密縛教’的僧侶而已。


    而讚普雖一力邀請他,但以國相‘仲拔節’為首的‘神靈本教’勢力,卻對精蓮的到來非常排斥——兩股勢力尤在明爭暗鬥。


    就真實曆史而言,


    精蓮最終獲得了勝利,入密藏地以後,首先與今下漢傳佛門與苯教融合後形成的‘密禪院’僧主‘摩訶衍’辨經,鬥敗對方,令其自斬頭顱獻上以後,自身整合了密禪院,建立‘無極存想觀寺’,其後緊隨今時的讚普王‘揚佛滅本’行動,將今下密藏域地域廣為流行的神靈本教整個吞下,


    最終形成了後來密藏域佛門的原型。


    而其本人,被視為地上佛,加‘大士’號,尊名‘精蓮化生大士’。


    精蓮能夠成功,借得是今時吐蕃讚普的勢。


    讚普從何得來的‘勢’?


    是‘密藏域本源’在支撐他?


    蘇午腦海裏閃轉念頭,他牽起了那匹一直打著響鼻,驚魂不定,已經失去主人的壯馬,剝脫下地上被自己踩死的士卒一身甲胃,一條條陰影手臂提著一塊塊甲胃,為他穿戴整齊。


    ——模擬器對他體內厲詭的屏蔽效應,隨著他體魄漸有恢複,而開始削弱。


    今時,他已經能運用‘影詭’的力量。


    陰影手臂擦拭幹淨蘇午一身甲胃上的爛泥與血痕,他翻身上馬,同諸士兵說道:“走吧——我今叫什麽名字?”


    眾士卒一時愣然,奇怪於蘇午竟不知道他自己叫什麽名字?


    還是那領頭士兵反應得快,


    一拍腦袋就道:“你叫林卡!


    你是林卡!”


    “好。


    從此以後,我就是林卡了。”


    蘇午點點頭。


    他渾身骨骼、肌肉忽然都開始顫抖起來,不過須臾時間,身形憑空變矮了三寸,變作一個麵容黑黃、體格瘦削的漢子。


    正是變作了倒在地上已死的、真正叫做‘林卡’的那個士卒。


    諸士卒再度在泥巴路上縱馬疾馳起來。


    驅馬跟在綴在最後的‘林卡’,背後隱約浮現一道金紅符籙,那符籙一瞬閃現,倏忽間在此片天地間留下了一點痕跡,而後又隱於‘林卡’的背後。


    那點金紅痕跡倏忽消散在黑暗裏。


    而人眼難見的冥冥中,已經被鋸斷的、真正的林卡的因果根莖之上,一點金紅光芒落在根莖邊緣,悄悄發出新芽,漸漸抽出新枝——這支新抽出的枝條搖搖顫顫地循著某個方向生長而去。


    蘇午等人已經走過的泥巴路上,


    真林卡葬身的位置上,胸膛凹陷的林卡,周身忽然燃燒起熊熊金紅之火,隻在倏忽之間,就將其屍體焚燒得無影無蹤,甚至連空氣裏都未留下他屍體腐爛的焦臭味。


    “噓!噓——籲——”


    於一片噓聲中,兵隊的壯馬們放緩了腳步。


    停在一片矮坡下。


    領頭的士卒轉身看向隊伍最末尾的‘林卡’,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林卡,已經到地方了,就是這裏,仲拔節相讓我們駐守在這裏即可。


    七十七條路,我覺得那精蓮僧多半不會專門從咱們這條路上過。


    大家可以放鬆一下!”


    “那我先去撒泡尿!”


    “我去拉屎!尼瑪,幫我看著馬!”


    “林卡……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被稱作‘林卡’的蘇午搖了搖頭,拒絕了和其他人一同去‘放鬆’的要求。


    被他拒絕的那幾個兵卒,臉色明顯有些慶幸與放鬆。


    真要和這個恐怖怪人一起去‘放鬆’,他們隻怕解手都解不出來。


    看向領頭的十夫長,蘇午開聲說道:“有事不必專問於我,你自忙你的就是,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你們怎麽對林卡的,便怎麽對我就好。


    ——現下無有旁人在場,你們怎樣倒是無所謂。


    若有旁人在場,還是如此的話——我怕你們被當成奸細,被‘篤本師’扒了皮骨去祭獻‘祭本’去。”


    “啊!是是是!”


    “林卡說得對!”


    眾人紛紛應聲,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等人當下的作為,其實就和奸細一般無二,他們眼中流露後怕之色,各自點頭應聲。


    隨後,


    幾個士卒去小解。


    領頭十夫長‘紮丹’和蘇午將幾匹馬拴在了樹林裏。


    “七十七條路,那密縛僧怎麽也不可能選中咱們這裏吧?”一邊做著事,紮丹嘴裏一邊念叨著,他並不希望在此時碰到天竺來的密縛僧。


    紮丹已經意識到,蘇午就是為天竺僧而來。


    若對方不能於此地碰見天竺僧,大概率會在之後脫離隊伍,自行離去——如此一來,他紮丹就不必擔多重的責任,回去以後隻需向仲拔節相匯報,自己一隊人馬遭遇了襲擊,林卡身死這件事即可,以後自己還能做十夫長。


    可若蘇午混在隊伍裏,真正碰見了天竺僧。


    不論他做什麽,都會很快暴露出紮丹與他串通的事實!


    那紮丹接下來勢必將一無所有!


    紮丹又不敢抗拒蘇午,隻能希望天竺僧不走他們把守的這條路。


    蘇午聽得紮丹所言,無聲地笑了笑。


    他焉能不知紮丹在渴盼什麽?


    但是這一次,對方的企盼注定要落空。


    精蓮一定會走這條路。


    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斷——不隻是因為蘇午以皇田因果科進行過一次推演,更主要的是,在眾人拴馬駐留此間的這段時間裏,漸漸有那些馭使著‘祭本’的‘篤本師’們,開始往這片山坡匯集了過來,這些篤本師散發出密藏域本源力量的氣息,


    還有隱隱約約很模湖的一縷縷詭韻。


    他們聚集而來的數量是如此之巨,正說明仲拔節相對當下這條路十分看重,如此更是說明——精蓮十有八九會走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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