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語氣嚴肅,隱約有些緊張。


    蘇午卻不理會上方傳來的陣陣叫喊聲,他周身盤繞著厚厚的虺神須發,魁三幻形翻騰之間,已將山腳下積攢的諸多已死的虺神須發盡數清掃去,


    暴露出了那一雙並攏起來的腳掌,


    以及腳掌底下的事物。


    腳掌下,踩踏著一道牌位。


    那道牌位相對於巨大的腳掌而言,實在太過細小,蘇午遠觀三清之足,根本難以辨析出牌位上寫了什麽東西——但牌位周遭,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血字,那些血字以某種規律不斷分散,向外排列著,聚集在三清之足下,漸漸形成了一片血紅。


    蘇午周身蘇醒的虺神須發,一層一層地死去了。


    他借著虺神須發抗禦三清之足詭韻的時機,不斷清掃去那雙腳周邊死去的虺神須發,不斷勾引上方蘇醒的虺神須發盤繞在己身之上。


    終於,他將三清之足周圍的虺神須發完全清空。


    終於看清了三清之足周圍的那些血字。


    密密麻麻的血字,組成了一朵蓮花陣。


    血字縱成一列,傳達出具體的涵義:“秀真,明天啟四年授閭山符籙。”


    “秀明,明天啟四年授閭山符籙。”


    “秀章,明天啟四年授閭山符籙。”


    在諸多‘秀’字輩弟子以前,


    又有‘全’字輩、‘靈’字輩等等等等。


    越往蓮花陣核心處去的字輩,年代越古,越接近當下這個時代。


    一根根血線從三清之足腳下發散出,沿著這一列列的字輩,蜿蜒朝盡頭,將明朝中末期的諸多閭山道士道名,一個接一個地畫上一道紅線,塗紅他們的道名。


    蘇午心神集聚,


    越發接近最核心處的那道牌位。


    終於看清了牌位上的字跡:“閭山開山祖師許旌陽之位,領受一階‘太上玄天真武無上混一成真符籙’!”


    許旌陽天師牌位,被三清之足死死踩在腳下。


    並借由他領受的符籙,追溯到了他後輩明朝中後期的閭山道士身上,穿越時空——將明朝中末期的閭山道士,一個接一個統統踩死!


    滅絕道統!


    蘇午看到那被三清之足推演出的一個個被塗紅的閭山道士道名,縱然久經曆練,亦不免心中發寒!


    此時,


    峰頂處又傳來了師父的呼喊聲。


    赤龍真人不僅在呼喊蘇午,當下已然爬出了祖師山洞廟係,沿著虺神脈絡蜿蜒而下!


    “別下來了!


    我這就上去!”


    蘇午朝上方的赤龍真人呼喊著,自身飛快脫離了真閭山山腳,剝落去層層死去的虺神須發,與赤龍真人匯合而去。


    魁三幻形最擅攀越險山,蘇午未用多久就重新爬到了‘虺神須發廟係’的位置,順便將被幻形周圍須發攜裹起來的赤龍真人放在一旁。


    赤龍真人橫眉怒目,瞪著蘇午斥道:“你這廝,愈發不將師道尊嚴放在眼裏了!


    先前與某說好不輕易涉險,你偏往山底下跑,若是出了甚麽事端,某要出力救你,又要忌憚著真閭山、虺神之複蘇,不敢用出全力——到了那時,總須舍棄一個,伱也莫指望某,緊要關頭,某必是要舍棄你的。


    天下蒼生性命,比某座下一個弟子重要!”


    大胡子道長越說神色便越是嚴肅。


    他當下所言不是盛怒之下的言辭,而是實心所想,真若到了那般緊要的關頭,莫說大弟子的性命,就是他自己的性命,都也兼顧不得,會為天下蒼生拚卻一切!


    “假若弟子到了那般緊要關頭,亦隻能舍棄師父。


    萬眾生靈的性命,比師父一人重要太多。”蘇午看著赤龍真人的眼睛,忽然笑著開口道。


    他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與赤龍真人鬥氣,


    但師父一聽其所言,愣了愣神,麵上怒意倏忽消散去了。


    轉而咧嘴道:“理當如此。


    你能理解某,某也能理解你!”


    師父話鋒一轉:“你突然奔到山下去,是有甚麽發現?”


    蘇午聯想及三清之足踩踏在那無數人名形成的血色蓮花陣上,內心已知後世閭山覆滅一切因果,皆起自於今時一道被三清之足踩在腳下的祖師牌位。


    三清之足的殺人規律,竟類似於‘大業位拜殺咒’——


    它不須向牌位跪拜,


    隻將牌位踩在腳下,就踩碎了一個宗派法脈的未來!


    等它蘇醒在明清交替時期,所有閭山派授真武籙的弟子,都將被它一腳踩死!


    這種殺人規律,包含了‘預知’、‘穿越時空’、‘咒殺’等種種元素,想要改變這段因果,必須從‘因’處入手,或自此後令閭山法脈不修‘真武籙’,或設法轉移三清之腳的殺人規律,乃至將它的沉寂時間延續得更長!


    那道祖師牌位,緣何會出現在三清之足下?


    “真閭山,乃是一雙腳。


    這雙腳下,壓著旌陽祖師之神位,


    及至諸多一直延續到不知何年何月的弟子名姓——那些在千百年後得授真武籙的閭山弟子道名,皆被劃去了,或許他們可能會在他們所處的時代,被那雙腳掌踩死。”蘇午沉默了一陣,最終向赤龍真人道出了實情。


    赤龍真人聽過蘇午所言,神色有些恍惚,喃喃低語道:“怪不得,怪不得祖師留遺言說什麽愧對後輩弟子,說什麽首尾相連消避閭山災劫之法……


    原來今下我們所處的真閭山,竟然是一雙腳。


    一雙腳,一雙腳……


    是三清的腳嗎?!”


    大胡子道人眼中驟然綻放凜然凶光!


    蘇午眼神一凝,與師父雙目對視,道:“師父怎麽知道那是三清的腳?是旌陽祖師留下過甚麽遺言嗎?”


    “旌陽祖師不曾說過那雙腳究竟來自於何處,


    某知此事,是因為某從‘三清尊神’的一部分下死裏逃生過,從此以後便對三清的有關典籍多關注了一些。


    你提及當下這雙腳的殺人規律,讓某聯想到有部典籍裏記載的內容。”赤龍真人眼中光芒漸消,向蘇午緩聲說道,“那部典籍出自‘正一道’的源頭‘五鬥米道’。


    名作《事原天典錄》。


    其中提到,五鬥米道尊奉‘三清’為原天大神,三清大神身軀盤踞於三天之上的‘原天大羅天’中,身軀各部,俱有無邊法力。


    這部典籍中,我隻讀到關於‘三清之足’的威能之處,


    正對應上你所說的當下這雙腳的殺人規律。


    丈量時間,洞見未來,踏平一切!”


    “那部《事原天典錄》,師父可——”蘇午話還未說完,赤龍真人便像是對他所言早有預料一般,搖了搖頭:“此書是在一荒棄廢宅之中發現的。


    當時閱覽之時,我方讀到‘三清之足’威能的有關記載,


    其上字跡便統統消失。


    書籍本身無火自燃,焚成灰燼!”


    赤龍真人看向蘇午,忽然笑了笑,接著道:“那荒棄廢宅出現在一個叫做‘六耳’的厲詭鬼蜮之中,若你未來有機會踏足那厲詭鬼蜮,或有別樣發現。”


    六耳鬼蜮?


    法不傳六耳?


    六耳獼猴?


    蘇午腦海裏閃過諸多念頭,他記下了赤龍真人的提醒。


    赤龍真人看向旁側的‘虺神須發廟係’,同蘇午說道:“不論如何,現下最緊要的事情,還是先延緩虺神、三清之足的複蘇。


    若他此下複蘇,那麽此下南北閭山弟子、及至整個閩地都必然遭逢惡劫。


    若將他與虺神封押起來,


    至少還能給你我以及閭山後輩弟子數百年的時間應對此事——祖師廟係之中,亦記載了些許祖師設想的應對此事之思路,待你去到祖師廟係裏便能見知。


    此下,先去虺神須發廟係裏摘取神韻罷。


    某在這裏守著!”


    “是。”


    蘇午點了點頭。


    他邁步走向‘虺神須發廟係’。


    上次模擬在這裏著了道,實因當時心神反應慢了一霎,因而被‘虺神須發廟係神靈’趁虛而入,此下他聚集精神,卻不會再著‘虺神須發廟係神靈’的道。


    他化作‘虺神皮幻形’,以頭頂犄角卷動虺神紋韻,


    陡然衝撞開了虺神須發廟係的門戶,


    自身撲入廟係之中的一刹那,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三清之足或已預知到此次師父與自己壓製它複蘇的事情必然成功,否則它又何須等到數千百年後,明清交替之時,才對閭山道人大開殺戒?


    蘇午一瞬收束念頭,身形撲入廟係之中,再不關注那道血紅裂縫周圍無數雙活人的眼目,直接抓攝向血紅裂縫中浮動的廟係神韻!


    唰唰唰!


    四下裏縷縷蘇醒的虺神須發朝他纏繞而來,欲將他甩出廟係!


    他身形驟然一邊,原地化作一遍布叢叢虺神須發的人麵蜈蚣,周身毛發主動纏繞向周遭襲來的虺神須發,牽製住虺神須發的同時,血盆大口中的一雙細長手臂亦倏忽探入血紅裂縫之中,隨著亨之神韻稍一運轉,即將摘得一道廟係神韻在手!


    刹那間,


    整個廟係中無數蜷曲的虺神須發都張牙舞爪起來,


    血紅裂縫一瞬間合攏,無數活人眼目倏忽間化作慘白的死魚眼——


    偏在此時,蘇午已然轉為‘虺神皮幻形’,直接脫離了這座廟係,卷動虺神紋韻,堵住了廟係之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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