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閭山師徒奪我道壇,殺我門下弟子,鳩占鵲巢,實在欺人太甚!」


    運州城中,某處僻靜的園子裏。


    服飾各異的一眾人聚在此處,其中甚至還有光頭僧侶,眾人圍坐在中堂內,聽著坐在首位的「源空」訴苦:「今時我請諸位前來,就是想請諸位伸出援手,搭救我這一回!


    等到這件事了了,我當牽頭在天威道壇上設「三十六日祭神大醮」,祭祀各位宗派奉祀之神靈,願意承擔此次祭神大醮的全部花費!


    我私藏之中的所有願力金錢,共計百貫,便用以酬謝各位!」


    「源空」滿麵激憤之色,然而眼神裏卻是冷冰冰毫無情緒,他將一個錢箱頓在左右側的案幾上,開了錢箱上的銅鎖,就露出內中盛放的明晃晃、黃澄澄一貫貫願力金錢,隻用目光粗略一掃,也能叫人看出錢箱裏盛裝的願力金錢,絕不下於百貫!


    桌上幾盞燈火搖曳,更映得錢箱裏的願力金錢光芒耀目,讓人迷醉。


    眾人被「源空」邀請到運州城裏來,先在「源空」的私宅裏,與他豢養在此間的美姬胡天胡地了一番,一個個都得到了「源空」的盛情招待,此下被「源空」召集過來,聽得「源空」說起天威道壇上發生的事情,方知對方牽頭請自己等人過來,辦「三十六日祭神大醮」是假,讓自己等人幫其排憂解難才是真。


    然而諸宗派來人先前得了「源空」的盛情款待,當下縱然覺得自己被對方蒙騙,卻也不好當場發作,拂袖而去。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更何況桌上還有明晃晃一箱願力金錢迷人眼。


    「源空」話語說完後,中堂裏的眾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未等候太久,


    身後站著三四個巨大布娃娃、鷹鉤鼻、三角眼的瘦臉白發中年人尖聲說道:「而今誰人不知,連黑角山十三大師公,都栽在了那北閭山赤龍真人手中?


    源空壇主,你這百貫願力金錢,我看我們隻怕是有命拿,沒命花啊——」


    「我們黑角山的事情,哪裏用得著你來多嘴?」在那三角眼的白發中年人對麵,一個渾身都籠在黑袍子裏的人坐在太師椅上,他仰起頭顱,蒙麵巾遮住了自己的鼻子與嘴巴,僅僅露出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泛著綠光盯著白發中年人,目光冰冷。


    白發中年人與他相視一眼,輕哼一聲,挪開了目光。


    「源空」默無聲息地觀察過在場眾人臉上的表情,正要開口說話之時,念頭一閃,當下忽然生出了一種「幻覺」——他的眼前朦朦朧朧,如同水麵泛起了層層漣漪。


    層層漣漪漸漸止歇之時,


    水麵下,浮現出一個黑洞洞的所在。


    那黑洞洞的空間中央,立著一道同樣模糊的形影,那道形影頭頂,隱約有龍形盤繞日月,隨著那道模糊形影向五通神這邊稽首行禮——


    五通神體內頓時傳出一聲聲淒慘地嘯叫聲!


    他的麵孔當場起了褶皺,好在他在下一瞬反應過來,伸手按著自己的臉皮——在他臉皮之下,沒有鼻梁、麵龐骨骼支撐起麵皮,隻有一個類鵝蛋形的凹坑。


    蒼白的凹坑裏,遍布密密麻麻的孔洞。


    漆黑的如同一堆蒼蠅蓄積排布的孔洞裏,此下都探出了一個個嬰兒的頭顱,隨著那道模糊形影向五通神一稽首——他麵皮下那被填滿了嬰兒形體、有近三分之一孔洞內的嬰兒形體乃是虛幻透明色的凹坑中,整整一半的願力嬰孩形體都變作了灰色!


    在孔洞裏無聲無息地枯萎,消失!


    其中包括那些乃是虛幻透明色的願力嬰孩!


    轟隆!轟隆!


    五通神耳邊像是有大錘砸落的聲響不


    停環繞,他「看」到那模糊人形頭頂,蜿蜒長龍盤繞起的日月稍稍靠攏,然後自身便受了重創!


    昨夜辛苦補充滿的願力果實,


    今朝就在那人一拜之下,盡被消耗個幹淨!


    欺人太甚!


    痛煞吾也!


    「源空」用力按著自己的麵皮,以避免自己的麵皮在一朝脫落,令得中堂裏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各宗派來人心生警惕,一哄而散。


    他自是清楚,是誰人在「暗算」自己!


    遲鈍的心神間,亦有怒火翻騰而起。


    但發怒卻是無用。


    當下他苦心孤詣,召集來各宗派的人,不正是為了要打上天威道壇去,圍剿那個「暗算」自己的人?!


    不將天威道壇奪回、不將散落真靈奪回,五通神絕難心安!


    天威道壇是他「成神」的根基所在!


    散落真靈則是如今還未徹底成神的「他」,身上的一道罩門,他人觸碰罩門,就會令他輕則受製,重則受創!


    「源空壇主?」


    「麵色這般不對勁,莫不是修行出了甚麽岔子吧?」


    眾人的目光一齊朝「源空」看來,眼神裏多是刺探之意。


    他們眼中的「源空」,此下麵容扭曲,整張臉上都遍布了猙獰可怖的「皺紋」!


    「源空」伸手撫過自己的臉孔,就將差點脫落的一張麵皮上的褶皺悉數撫平了,他向眾人解釋道:「各位提及的那赤龍真人,我在山上時,亦與之交手過——」


    此言一出,眾人的注意力頓時都被吸引過來,自然也就忽略去了「源空」方才臉色的異常。


    「北閭山赤龍真人,委實實力強橫。


    我與之交手,不過一招,便直接落敗。


    那赤龍實力強橫不說,心腸也委實狠辣,見我落敗,亦絲毫不念及同門情分,當場就要引天雷誅殺於我——」「源空」隨口編造了幾句真真假假的言語,真正的源空從未與赤龍真人交過手,而他這個五通神頂替的假源空,倒曾在五通渡口至閩江口一帶,假借虺神須發,與赤龍真人交過手。


    縱是借助虺神須發的力量,直麵赤龍真人,依舊叫他心神動搖,肝膽俱顫!


    是以他當下描述與赤龍真人交手的過程雖是假造,但情緒卻非是偽裝出來的:「我能躲過性命,實是得了先師的庇護!


    先師將「五通神」迎入祖師殿,那赤龍欲在祖師殿前誅殺於我,


    祖師殿裏,那尊「五通神」塑像立時盛放奇光,下了一道帖子,直接將赤龍真人魂魄勾攝而去——如今的赤龍,僅有肉殼存世,性魂被五通神拘拿到了不知何處去。


    真正占據鳳山的,唯有其弟子「燭霄子」一人而已!」


    「五通神……」角落裏「普庵壇」的黑衣光頭僧侶抬眼看向「源空」,出聲道,「我記得五通神本來是民間神祇,在你師祖那一代,才被迎入天威道壇之中。


    當時即有傳言:五通神前許願則萬事能成。


    貴師祖亦是因其能應願顯靈,庇護一方百姓,方才將之迎入壇中。


    今時的五通神,還能「許願則事成」嗎?」


    「民間神祇而已。


    所謂許願則萬事成,多隻是傳言,怎能當真?


    你們的「遊神蕩鬼大會」上,如五通神一般神靈,簡直是多不勝數,此般神靈,說到底都由人造!


    愚民信這個,


    普庵壇的和尚女尼也信這個?」坐在普庵壇光頭僧旁邊、病懨懨、渾身散發著一種藥臭的土教痋脈術士嗤笑著說道。


    其餘人也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


    他們


    更加關注赤龍真人是否真如「源空」所說,僅隻剩肉殼存在於世,魂魄則不知所蹤?


    「源空」看了那認真地望向自己,等待回答的黑衣僧侶一眼,心中有些忌憚——他最清楚,五通神是否還能「許願則事成」!


    更知黑衣僧侶醉翁之意不在酒!


    「修行中人,萬事還是獨立而為,依托他物,則根基不穩,立身不正。


    我未曾向五通神許過願,


    卻不知它當下是否還靈驗。」「源空」搖了搖頭,將黑衣僧侶的問題幾句帶過。


    黑衣僧侶衝他笑了笑,未有再多問。


    「莫要再說那些廢話。」一身都被黑袍子籠罩,隻露出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的黑角山毛巫出聲道,「若是那赤龍真人真的隻剩個肉殼在世,天威道壇之上,僅是他那徒弟「燭霄子」做主的話,


    我們合力,絞殺「燭霄子」卻不在話下!


    「燭霄子」雖也有些手段,但終究比不過赤龍!


    趁著這個機會,把北閭山一脈全都扼殺在閩地,也好永絕後患。


    隻不過,


    源空,你如何能讓我等相信,你所言是真?」


    聚在中堂內的所有人都轉頭盯住了源空。


    「源空」早有準備,


    他念頭一動,一道「真武符籙」就從背後飛出,在身前滴溜溜轉動,那符籙上纏繞一層薄薄的大道紋韻,隱生寶光,不論與赤龍真人的符籙、還是與蘇午的符籙相比,這道「根基符籙」都顯得寶光單薄,搖搖欲墜。


    然而,這一道符籙,卻是與赤龍真人的「高上神霄三元三官輔化符籙」處於同一階別的二階「太上真武玄化運天轉法符籙」!


    「我以心印正籙,立誓:今時赤龍真人性魂已被勾攝去冥冥之中,非在肉殼之內。此下天威道壇之中,隻有赤龍真人之肉殼,而無其性魂!


    如我所言不誠不實,


    則正籙自崩!


    一身修為盡皆成空!」


    源空當著眾人的麵,肅聲立下「心印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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