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九個武士立下的誓言,轉為陰森詭異的厲詭文字,融入蘇午心神間常駐的光明大日之內。


    他盤坐在正堂側方的條案後,身側一身繡衣吳服的井上晴子跪坐陪侍。


    在他與井上晴子之後,


    諸侍大將、足輕大將穿戴大鎧跪坐著,腰背挺得筆直。


    從平安京歸回伯耆國以後,


    跟隨蘇午久經曆練的四個井上家武士中,有兩位被提拔為足輕大將,另外兩位則成為了獲得了成為“鬼武士”的資格,他們就在那九個立誓效忠的武士之中。


    安綱帶著整個鑄劍所,效忠於井上家。


    今時,安綱已為井上家的“老中”。


    “老中”之位並不常設,領有與“家老”相當的待遇地位,但不參與對外戰事、高層決策,算是一種較高級的家族供奉。


    井上晴子而今已然有了兩重身份。


    在眾高層家臣眼中,她就是井上家的主人,井上家的實際控製者。


    當她披甲上陣之時,將會化名為井上家長男“井上清”,領正六位伯耆國守之職,同時亦是“出羽國”守護將軍。


    堂外最新招募、收編的普通武士,不知“井上清”就是“井上晴子”,以為這是兩個不同的井上家血脈,最近幾日井上晴子與禦家老井上燭照出雙入對,經常聯袂出現在各種公眾場合,


    進行各種鼓勵民生,獎勵生產的活動,


    已然讓諸多井上家武士、伯耆國人認定,禦家老井上燭照已經與井上家嫡女“井上晴子”聯姻,二者隻是還未舉行一場正式的婚禮罷了。


    “燭照君。”


    井上晴子抬眼看著身側高大的武士,眼泛桃花,聲音柔婉地開口道:“九個勇士皆已立下誓言,何時幫助他們容納厲詭,成為鬼武士呢?”


    二人坐席之後,


    諸侍大將、足輕大將都低著頭。


    聽著井上家主的溫言軟語,他們多少都有些不適應。


    在眾多坐席之後,


    某個角落裏,


    一身黑衣的平靈子仰起頭,板著臉,麵無表情地聽著井上晴子同燭照君軟語交談。


    她內心十分確定,這個女人一定是在拿腔捏調,故意用這種惡心的語氣說話。


    但她現下身在屋簷下——就連她當下角落裏的這個座位,都是“井上晴子”刻意安排過的,她就算知道對方是故意的,也是無可奈何。


    “現在就可以。”


    蘇午轉頭看了井上晴子一眼,開口說道。


    “現在就可以?”井上晴子微微蹙眉,俏臉上的神色嚴肅下來,接著問道,“需要家臣們暫時回避嗎?若是須要,燭照君隻管開口就是了。”


    蘇午搖了搖頭:“不必那麽麻煩。”


    他站起身,邁步走到廳堂中央,麵朝向那九個被遴選出來的武士,著侍人搬來一張桌案,衣衫下鬼手蠕動而出,漆黑十指並為蛇頭,張口吐出了九碗已被蒸熟的收魂米。


    種種不同的詭韻從碗中散發而出,


    粗瓷碗的外壁因詭韻不斷侵染而生出層層霜花,又在與空氣接觸的過程中,霜花漸漸化為露珠。


    碗中,被蒸熟的收魂米呈現不同狀態,


    或是遍布黴斑,或是遍布汙黃的汙漬,或是泛起鐵灰的金屬色。


    九碗收魂米,對應著九個被蘇午親自封押的厲詭。


    這些厲詭曾經或為平家武士、或為源氏家臣容納,


    而今,它們都將成為井上家的助力。


    成為蘇午的助力!


    “你們成為鬼武士之後,


    需要為我做一件事。”蘇午端起一碗收魂米,朝九個武士走去。


    縷縷詭韻從他手中的瓷碗內不斷飄散,這詭韻雖然微薄,但亦讓感覺到它存在的人心驚膽戰,本能地生出恐


    懼感。


    陽光從門外投照進來,


    在地上交織的淩亂影子裏忽然湧出粘稠黑液,往四麵牆壁攀爬,將正堂內的所有人都包容入陰影世界當中。


    這陰影不斷彌散包容,分明是厲詭才能有的手段,


    卻偏偏未有一縷詭韻從那粘稠黑液裏溢散——但最靠近牆角、接近那些流動的粘稠黑液的家臣,仍舊感到了深重的恐懼感,知道若自己嚐試與粘稠黑液接觸,隻怕後果會很嚴重!


    粘稠黑液裏的詭韻被無形的力量牢牢控製著,


    無法向外散發出哪怕一絲!


    蘇午將得自源氏的物資卸下以後,“屍陀鬼之手”對他的掣肘就已徹底消失。


    他重又對屍陀鬼之手保持了絕對的掌控,


    能夠完全約束這個殘缺的厲詭,甚至它自身詭韻能往外散發多少,如何散發,都全看蘇午的心意!


    “你們九個人,成為鬼武士以後,須分別帶領百人武士隊,前往伊勢、伊豆、美濃、山前……此九國中的律宗正寺,將正寺內供奉的“鑒真塑像”奪來,


    運送至“黑天原”!”


    蘇午緩聲說話,漆黑的影子從他腳下蔓延開,漸漸抵近了第一個武士。


    九個武士們渾身顫栗著,身體因為粗瓷碗裏散發出的絲縷詭韻侵蝕而發寒,但心髒卻是砰砰狂跳——成為鬼武士,自身的壽命無疑會減短太多,極可能隻有三五年的壽命。


    但三五年內,自己可以一步登天,


    獲取從前窮盡一生都無法獲取的東西!


    人活一生想要追求的東西實在太多,若三五年時間就能達成一生追求的所有目標,那壽命縮短又算得了什麽?


    是以,當他們感知到“禦家老”真地掌握著一個個可被自己容納的厲詭以後,無疑都是激動無比,興奮得渾身顫栗!


    聞聽禦家老提出的要求,


    他們皆毫不猶疑地重重點頭答應!


    “好。


    這也是誓言的一部分。”


    蘇午點點頭,


    將手中的收魂米遞給了被漆黑陰影圍攏起來的第一個武士,道:“把這碗米完整地吞下去,過程會有些痛苦——隻要能承受住這種痛苦,你就可以成為鬼武士。


    而且,壽命絕不會少於五年。”


    “是!”


    那武士接過收魂米,看著覆蓋著汙黃的汙漬,散發陣陣臭味的米飯,把心一橫,閉眼湊近碗邊——這時,蘇午一手托住他的後腦勺,一手按住碗底,搖晃著將整碗米都塞進他的嘴裏!


    任憑其如何掙紮,


    蘇午都未有放鬆半分!


    直至那碗腐臭的米飯被武士強行吞咽下去——


    武士渾身劇烈地打著擺子,翻著白眼,一陣陣詭韻從他身上不受控製地散發出來!


    厲詭開始在其體內複蘇,


    此時其還未真正容納這隻厲詭,是以若沒有外力幹預的話,厲詭複蘇以後,其無疑會是第一個死在該厲詭殺人規律下的活人!


    根本不會給他容納厲詭的機會!


    在武士周圍蠕動的陰影,驟然間覆蓋上了他的身軀!


    強烈的詭韻從陰影中透發,一縷一縷深入武士渾身肌理當中,向著他的胃部進逼!


    蘇午以收魂米容納的九個厲詭,其恐怖層級無疑都未達到“凶級”,在“凶級以上”殘缺厲詭-屍陀鬼之手不斷迸發詭韻下,武士體內那個複蘇的祟級小詭,根本無法翻騰起浪花!


    它不斷躲避著凶級厲詭的詭韻,


    最終躲無可躲,


    隻得與武士的身體融合!


    至此,


    這個武士才完成對祟級小詭的容納!


    陰影從武士身上褪下,


    武士躺倒在地,臉色慘白。


    但其胸口微微起伏,分明還


    有呼吸。


    隻是暫時昏迷了下去。


    剩餘的八個武士見此情形,內心都為之一鬆。


    此後,


    蘇午又幫助這剩餘的八個武士完成了對厲詭的容納,令侍人將昏迷中的九人送回各自的居處,待他們明日恢複過來後,將會啟程前去九國,拿回安置在九國律宗正寺的“鑒真塑像”——九大礦脈的大上嬰石!


    做完諸事,天色已近黃昏。


    中院內堆積如山的物資業已分發完畢。


    守在正堂內的家臣們各自向井上晴子告辭,


    轉眼間,


    偌大的中院不複先前的熱鬧,漸漸安靜下來。


    正堂裏,


    也隻剩下了蘇午、井上晴子、平靈子三人。


    仆侍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三人,一陣眼神交流後,為正堂昏暗的角落點上燭火,便各自躬著身子,小碎步離開了正堂。


    順便解下正堂前的紗幔,遮住堂中情景,不為外人窺見。


    “平靈子閣下,後院廚房正在準備餐食。


    閣下現在先回居處休息吧,


    待會兒會有侍人將餐食送到閣下居處。”晴子站起身,麵朝角落裏的平靈子,躬身聞聲說話,仍舊是溫柔如水的樣子。


    平靈子蹙眉看了看她,又轉而看向蘇午。


    蘇午頭皮發麻。


    出聲道:“諸事已畢,我也要回居處休息了。


    家主,在下告辭——”


    “等一等!”晴子轉身小碎步走到蘇午跟前,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柔聲道,“我還有大事要與阿布商量,譬如討伐尾張國、出羽國之不臣,將兩國重新納入守護將軍實控之中這件事,


    具體該如何出兵?


    我已著廚房準備我們兩個的晚餐,屆時送到這裏就是了。


    阿布不用著急離開。”


    角落裏的平靈子看晴子伸手拉著蘇午衣袖,輕輕搖晃,柔聲細語,好似女主人對自己的丈夫撒嬌一般——她眼角突突直跳,忽然麵頰泛紅,悶悶地出聲道:“請晴子小姐幫我準備一份餐食,送到這裏來吧,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要請教燭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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