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看到那紅臉惡詭摘下臉上的麵具,


    一瞬間就變成了大師兄,


    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呆在原地。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師父已經和‘大師兄’走到了自己近前來。


    “那黑鬥篷遮著的東西不是人啊,


    它怎麽和秀秀你站在一起,卻不傷你?”師父雖然關切秀秀的情況,但也不代表他就未察覺此中蹊蹺,觀察過那立在遠處寂然不動的黑鬥篷人影後,


    轉回頭來向秀秀問道。


    秀秀又看了看蘇午。


    “你大師兄得了一些奇遇,不必害怕。


    他就是你大師兄,


    如假包換,錯不了的。”李嶽山拍了拍秀秀的腦袋,咧嘴笑著,“看秀秀這情況,可也是在詭關裏有甚麽奇遇啊?”


    看到秀秀活著出現在茅草屋門前,


    師父內心那塊大石頭已經落下去大半。


    秀秀從發呆中回過神來,


    聽過師父的話,她又看了看大師兄,輕輕點了點頭,


    接著雙手就開始比劃起來。


    李嶽山是能看懂秀秀的手語的,


    看著她手上比劃動作,


    胖老者時而眉頭微皺,


    時而舒展,


    到最後卻是破口大罵:“該死的老東西!這詭關敢情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啊!


    為了勞什子一個破義莊的所謂傳承,


    就來招惹詭關?


    真是不知死,不知死啊!


    幸好這些狗東西都死絕了!


    也是報應!


    呸!報應!”


    蘇午與秀秀也相處了一些時間,


    亦能看懂秀秀的一些簡單手語,


    無奈啞女當下講述的事情太過複雜,他隻隱約判斷出對方在那座院子的堂屋裏,得了一個老頭所救,至於具體情形如何,他卻難以理清,


    此下聽到師父所言,蘇午看向師父,問道:“此次詭關是人禍?


    是救了秀秀的人做了甚麽,引動了詭關變故?”


    他轉首看向那道直挺挺立在原地,木樁子似的身影,


    對方身上全無活氣,


    卻未被他的天蓬咒印所影響,


    是因為對方身上有屍氣流轉,


    同時,那道身影隱隱散發詭韻,體內可能容納有一隻厲詭——一具屍體,卻詭異地為厲詭所容納了,此種情形並不多見。


    厲詭或許會操縱屍體,


    將屍體化為詭奴,


    但卻極少會為屍體所容納。


    聯係到師父先前的判斷——一個趕屍匠的隊伍,可能全折在了這個詭關裏,莫非這具僵屍,就是趕屍匠驅趕的屍體?


    或是某個趕屍匠?


    “是!”


    李嶽山注意到了大徒弟的目光,


    也扭頭看向那具渾身被黑衣包裹著的僵屍,大罵道:“就是這老混賬羔子!


    一夥趕屍匠,也不知道從哪聽說了這邊有一道詭關,


    運氣好進入詭關中,


    可以被坐關的厲詭將體內厲詭抽出,縫到屍體上,做成新的厲詭,


    如此,自身就可以免收厲詭侵襲,不必整日奔波勞累,往來趕屍以汲取屍氣來安撫體內厲詭。


    他們真個趕著一群僵屍到了此地,


    真叫他們胡亂摸索,


    引動了此間的詭關!


    於是便把自己作死了——卻也攪得此間詭關徹底複蘇了,


    此地本來有十幾戶人家的一個小村,


    從此便不複存在,


    村民盡皆在厲詭複蘇中被殺!”


    看得出來,


    師父惱恨得並非是那夥趕屍匠引動了此地的詭關,


    導致自己這班後來者被困於此,


    他真正惱恨的,


    是因為這夥趕屍匠的自私自利,反而導致此間村落裏的無辜平民慘死!


    說來也是,灶王神教四處開廟裝髒,或許為了汲取那開廟後的一縷薪火,提升自身修為,但開出來的這座廟,卻總保一地安穩,令百姓免受厲詭侵擾,修養聲息。


    如若師父非是受這般理念吸引,


    也不可能成為灶王神教弟子。


    而這夥趕屍匠,為自身乞活,卻不會在意他人是否因此受到殃及。


    趕屍匠們,多是天生容納厲詭,不受群體待見,離群索居之輩,


    在此種環境下,


    養成他們隻顧自家性命,不管別人生死的孤僻性情,卻也再正常不過。


    這也給蘇午提了個醒,


    日後接觸那些與詭打交道的流派時,


    還是多一個心眼為好。


    大家未必就是奔著同一個目標去的。


    “那夥趕屍匠,


    最後隻活了一個,正是這個人,指點了秀秀如何逃脫生天?”蘇午看向旁邊的秀秀,


    秀秀又開始發呆了。


    她注意到師兄的目光,


    茫然地與師兄相望。


    蘇午麵無表情,


    把她的頭發揉亂。


    李嶽山就當沒看見大弟子的小動作,擰眉看著那僵屍,道:“就是你猜測的那般,他雖活了下來,卻也隻剩了一口氣。


    指點秀秀如何逃出生天後,便徹底死絕了。”


    “他莫非沒要求秀秀為他作什麽嗎?”蘇午奇道。


    自私自利的人,


    到死都會多為自己打算一分,


    這種時候,就算救人亦是有其動機在的。


    若這個趕屍匠真正不計後果也會搭救秀秀,那他先前也不會為了在詭關裏皆厲詭縫製鬼屍,而導致一村人死絕了。


    ——臨死時幡然悔悟的情況,還是少之又少。


    “怎麽沒有?


    他想叫我們秀秀,把他的屍體送到火巡鋪去。


    莫非火巡鋪還有什麽妙法,


    讓他能死而複生不成?!”李嶽山嗤笑了一聲,托著方盤繼續尋找此間厲詭本體痕跡。


    蘇午皺了皺眉。


    死而複生或許不能。


    借詭蘇生的話——蘇午倒見過兩位。


    卓瑪尊勝借詭蘇生成功,


    精蓮詭——情況暫時不明。


    “還是要小心提防。”蘇午沉聲道,“這趕屍匠心腸極狠,對無辜之人狠毒,對自己也極是狠毒——說不定他的安排裏就蘊含著甚麽後手。”


    “嗯……”李嶽山四處搜尋著,


    方盤上的四朵火苗微微搖曳,


    秀秀被蘇午拉著手,


    那具黑衣僵屍——即那個被蘇午評價作心腸狠毒的老趕屍匠的屍體,亦步亦趨地跟在秀秀身後。


    “他們這一夥,總共三個趕屍匠。


    除卻老混賬羔子僥幸一口氣留到現在以外,


    另外兩個都被此間詭關裏,那個被他們稱作‘鬼匠’的厲詭用針線縫住口鼻,當場承受不住嗝屁了!


    這倆人雖死,


    他們體內的厲詭卻未被鬼匠抓住,


    詭關就這麽點地方,說不定那倆厲詭會在甚麽地方。


    另外就是,


    老混賬羔子後來告訴秀秀,


    在他們以後,


    有個‘搬山道人’過來調查情況,


    老混賬畏懼那搬山道人,未有在其過詭關時,與搬山道人搭話,


    後來搬山道人也不知去向了。


    敢獨自闖蕩江湖的搬山道人,說不得也駕馭住了一二厲詭,他要也死在詭關裏,所駕馭厲詭未被鬼匠抓住的話,


    那這畔就有至少三隻厲詭徘回了……”


    說到這裏,


    師父微微停步,


    看著方盤上豎直燃燒的四朵火苗,嘴裏咒罵道:“真他娘的怪,


    此間要有三兩隻厲詭徘回,


    為何這應詭盤一個都找不見?!


    東西壞了嗎?!”


    還有三個弟子被困詭關裏,讓師父內心甚為焦躁,對自己的工具都生出了不滿之心。


    他舉目掃視四下,


    發現自己帶著兩個弟子兜兜轉轉,


    竟又回到了那有兩扇黑漆木門的院落前,


    內心越發惱火,正要破口大罵之時,四朵火苗幽幽晃動了起來,


    方盤中央的鐵勺飛速轉動,


    指向某個方向的那朵火苗,


    那火苗猛地探出一道火線——


    “走走走!”


    李嶽山拔步追著火線,


    蘇午把秀秀打橫抱起,也趕緊追上!


    隻走出七八步,


    就看到路邊有個不足人膝蓋高的小廟。


    廟前點著兩根紅蠟燭,


    廟裏神台上,


    掛著一件白衣裳。


    那件白衣裳背對著廟門,也背對著眾人。


    這座小廟裏燈火通明。


    在黑漆漆的環境裏,灶班子不可能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可事實卻是,


    眾人也是直到此時,


    才看見小廟的存在!


    方盤上的火苗劇烈晃動起來,


    提醒著李嶽山等人,


    此間就有厲詭徘回,


    而方盤中央的鐵勺此時卻靜止不動,說明那厲詭隻留了氣息在此周圍,


    它當下並未在此地!


    “阿午,去去去,


    端碗五兩收魂米過來!”


    師父連連出聲,


    這是準備估量厲詭的命格重量了。


    李嶽山對蘇午連連催促,


    然而,蘇午此時卻立在原地未動,見師父皺眉瞪眼看向自己,他出聲解釋道:“師父,我那次去送米,又與師父一同炸了小詭、大詭,


    發現這厲詭命格重量,


    或許可以另一種更精確、更快捷的方式測算出來。”


    “哦?”李嶽山來了興趣,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蘇午平靜道:“厲詭命格重量幾何,看其命裏有幾道幾叉,而這道叉之說,就和算命的以掌紋、麵相來為人算命一樣。


    弟子其實想到一法,


    可以讓厲詭主動留下自己命裏的幾道幾叉,


    如此,我們再稱量收魂米,


    將它收押便輕鬆太多了。”


    其實蘇午根本不曾從油炸詭的過程裏,領悟過甚麽勘驗厲詭命裏道叉之法,


    他完全是把密藏域批命法中的‘勘驗命紋’之法,完全照搬過來,


    假托為自己參與油炸詭的過程中領悟。


    但李嶽山甚為信任自己的大弟子,


    對他的說法毫不懷疑,


    道:“你這樣說其實有些道理,


    厲詭命裏道叉,全需根據它存留的環境、天時,乃至殺人規律等線索,入‘五內罐’搖晃出來。


    可惜當下這環境被先前該死的趕屍匠給人為改變了,


    天時,殺人規律等都跟著更易,


    再測道叉便測不準了,


    那你的所謂讓厲詭主動留下命裏道叉之法,


    又是怎麽操作呢?”


    “簡單,


    不論何種厲詭,皆會主動或被動地殺死周圍活人,以詭韻侵染活人。


    我們可以主動引詭附身,


    如此,


    令其在通感厲詭的狀態下,


    於血食犧牲等物上,可以留下命裏道叉!”蘇午道。


    “那麽你是預備自己主動犧牲,


    引詭附身了?”李嶽山一揚眉毛,狠狠地瞪著這個說話越發不著調的大徒弟——還以為他真地開發出了甚麽精確測算厲詭命格之法呢!


    原來是胡說八道,


    異想天開!


    “師父,


    此人已化僵屍,卻能引厲詭於其體內存留,


    說明其身上必定有某種在自身死後,依舊可以容納厲詭的特質——


    多半是那鬼匠留在這具僵屍身上的!


    師父何不借他屍身一用,


    讓他來通感厲詭,


    留下命紋?!


    何須弟子來請詭附身?!”蘇午指向秀秀背後的那具高瘦屍體,向李嶽山直接說道。“師父應該有辦法遮掩他體內本來的那隻厲詭,


    引此地厲詭通感上他身的吧?”


    蘇午一語點醒夢中人。


    李嶽山看著秀秀背後‘老混賬羔子’的屍體,


    眼光大亮:“他已作僵屍,甚麽吃食都是可以從嘴裏送進去,但休想自己拉出來。


    如此,他的屍體便成了個天然的困詭之所——隻要給他肚子裏塞上九兩九的收魂米,便能將他體內那隻厲詭暫時困住,一兩個時辰內也出不來!


    如此,


    倒可以試試用他來勾召此間厲詭,


    看能不能用你那個辦法,


    讓厲詭留下自己的那甚麽——命紋!”


    師父咂了咂嘴,


    覺得弟子這個命紋的說法,比灶王神一脈‘命裏道叉’的說法文雅多了,也貼切多了。


    蘇午笑了笑。


    他現下幫著師父整理見聞筆記,


    內中也記載了陰喜脈關押厲詭的諸多經驗,


    是以十分篤定,


    師父有法子困住人身內的厲詭——關於這個法子,此中又隱藏著一段往事,師父一直為這段往事所困,並未向蘇午主動說過什麽,蘇午亦不會多問。


    “不過,


    你說的血食犧牲——這從何而來?


    難道把咱們新買的牲口殺一匹?”李嶽山看向那兩匹大牲口,眼中流露不舍之色。


    “這些東西,


    弟子準備了一些。”蘇午神秘一笑,


    自轉去馬騾後的排子車裏,


    不多時就托著一個麻布口袋走過來。


    從口袋裏扯出一張連著幹枯牛頭的牛皮。


    ——這連牛頭的牛皮,


    並非他此前準備好的,


    而是他直接從模擬器花了一個元玉兌換過來的。


    是密藏域自己的‘庫藏積累’。


    此前,


    無想尊能寺的批命僧曾說過,可以讓少女通感於詭,而後挖下為厲詭侵染而死的少女眼珠,觀見厲詭的六道相,


    並在少女通感厲詭的過程裏,


    為之纏繞‘人腸’或是‘人皮’等物,在腸子或皮囊上,觀見厲詭命紋。


    蘇午隻需觀見命紋,


    挖僵屍的眼珠子卻是不必,


    而烙印厲詭命紋的‘人腸’、‘人皮’,亦被他用一張施加‘不共摩尼供養神咒’的連牛頭整皮來替代,


    效用絕對好於原本的方法。


    “你從哪裏整來的牛皮?”


    “先前弟子用了自己積攢的錢,想著買張牛皮,


    請珠兒為大家做幾雙鞋靴、帽子,


    當時我給多了一些錢,


    殺牛的人便連牛頭也一並送我了。”蘇午道。


    李嶽山咧嘴笑了笑,


    伸手拍拍大弟子的肩膀,道:“那我先給這老羔子的肚子裏灌米,


    待會兒就由你來操作!”


    “好!”


    與大弟子商量過後的師父,


    轉頭看向最小的弟子-秀秀,咧嘴笑著道:“秀秀啊……”


    秀秀眨著眼睛,


    連連點頭。


    她已經聽到了方才師父與師兄的全部對話,


    對二人的行為表示支持!


    “好徒弟!”李嶽山伸手揉亂了弟子的頭發,轉頭就從驢車上拿下來一個漏鬥,一根竹管,


    他掀掉‘老羔子’趕屍匠頭頂的鬥篷,


    捏開對方生出畸長犬齒的嘴,把細竹管紮入喉管內,接上了漏鬥,


    而後稱出九兩九的收魂米,


    開始順著漏鬥往裏灌。


    蘇午在旁協助師父,


    按住僵屍,


    防止這趕屍匠死不幹淨,使出什麽後手,


    但一直把米灌完了,


    屍體都沒有顯出反抗什麽。


    隻是屍身皮膚上,那些隨意遍布,形成某種莫名紋路的黑線,隱於它皮膚之下,


    而這具僵屍散發出的詭韻,


    因此而消失無蹤。


    “暫時困住了。”


    師父吐了口氣,


    看了看手裏的竹管,


    眼神不知為何,顯得有些複雜。


    這時,


    蘇午收回手,


    他掌心出現一張銀票。


    是從那趕屍匠身上搜到的。


    “我去準備些其他東西。”他同師父說著,轉身去了陰暗角落,


    攤開那張銀票一看,


    是張五兩麵額的銀票。


    也算一筆小財了。


    把銀票自行收好——這次蘇午未打算把錢交給師父,交給他,他便要留著給自己‘娶媳婦’了。


    正要去騾車上裝作找東西的蘇午,


    耳畔忽然聽到一陣細微響動。


    他猛地轉頭,


    往斜對麵那座曾困住自己的屋院看去,


    看到兩扇黑漆木門前,


    一個纖細的身影半蹲在地上,


    環抱著膝蓋。


    她的發絲末端燃著漆黑的火焰,


    那火焰以極快的速度消散了,


    蘇午看到她揚起臉,


    與自己對視著,


    對方的臉色猛地變得緋紅,讓自己的身形蜷縮得更緊,看著蘇午道:“大師兄……你、你看得到我嗎?”


    蘇午麵無表情地搖頭:“誰?看不到。”


    他轉動腦袋,


    裝作循聲觀察的樣子,


    同時邁步向門口那人走過去。


    ——那人正是李珠兒。


    “誒,你別過來!


    大師兄,我是珠兒,


    我衣服被燒沒了……


    你讓秀秀幫我找幾件衣服來,就在那輛騾車上!”李珠兒聞言大急,連連出聲製止蘇午走近,


    黑夜當下是她做好的保護色,


    可若蘇午走進了,


    此下的黑夜也難遮住她的身形,


    到時候被大師兄看光就羞死人了!


    衣服被燒沒了……


    蘇午聯想起那在李珠兒發尾消失的黑火,


    他沒有多言,


    轉而去告知聞聲奔過來的師父與秀秀。


    不多時,


    秀秀送去衣服,


    李珠兒牽著她的手走了過來。


    就在她們前腳走近火堆的時候,


    後腳,


    狗剩也被送出了屋院。


    他抱著懷裏的雁翎刀,


    身上散發著尿騷味,


    此時正昏迷不醒。


    蘇午將他抱起來,抱到驢車上去,


    自身五輪轉動加快,


    心神間光明大日綻放神光,


    看到狗剩被一件虛幻的虎皮包裹著,


    那層血淋淋的虎皮漸漸與他本身的皮膚血肉相粘連。


    狗剩因著那把加持了‘虎衣明王猛厲殺生大咒’的兵器,與密藏域的一位本尊‘虎衣明王’產生了某種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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