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居室中央,掛了一個月多以隔絕內外的氈布,被撤下了。


    蘇午坐在桌台前,


    聽著丹加匯報這幾日時間內,


    ‘登珠’從各個佛子那裏收集到的情報。


    “葛麻寺佛寺可有報名,


    參與此次的‘無念閉口密關’之試?”蘇午聽過丹加的闡述,忽然問話道。


    丹加翻閱著筆記,


    翻到某一頁時,看到一串符號,頓時向蘇午點了點頭:“幾天前登珠送來了消息,告訴我,


    那個葛麻寺的佛子報名參加‘無念閉口密關’了。


    登珠讓尊者您小心一點。


    這個佛子有點怪異。”


    “我知道的。”


    蘇午點了點頭。


    丹加曾遭兩個壯仆劫持,但她反過來奪了那兩個壯仆的法刀,兩個壯仆之中,名叫‘桑吉羅登珠’的那個,其主人就是葛麻寺佛子。


    這位佛子,


    在‘桑吉羅登珠’回到居處後,


    直接用秘法,把自己的下仆變成了一張人皮。


    當時正是蘇午安插在大雪山寺的黃衣僧‘登珠’前去處理的那張人皮,其過後就向蘇午匯報了消息。


    蘇午便留心起葛麻寺的這位佛子來,


    對方一直沒有因此事而與自家生出什麽爭端,


    但也不代表,這件事會這麽過去。


    他自然要留一份心思提防著。


    “對了,登珠昨天過來匯報的時候,說大雪山寺的待選佛子裏,好像有女子哩……”丹加翻過筆記本最後一頁,又向蘇午匯報了一個讓他意外的消息。


    “女子?”


    他皺了皺眉,


    看著丹加——曾經若非他阻止,丹加亦會以女子身參與‘無想尊能寺佛子之位’的競逐,


    當時他還說過,


    以女子身競逐佛子位,


    簡直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


    佛寺有種種密軌儀式,可以保證女子冒充進入佛寺後,第一天就被發現是女子身,


    之後等待她的,


    必定是悲慘無比的下場!


    現下,


    大雪山寺的待選佛子裏,竟然可能有女子?


    ——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大雪山的戒律密軌該比無想尊能寺更嚴苛才對,怎麽可能出現這種紕漏?


    “怎麽回事?


    你仔細說說。”


    蘇午看著丹加道。


    “登珠的差事,不是每日幫待選佛子們擔負洗澡水嘛,也包括了他們洗浴用過的水。


    然後登珠就逐漸發現,


    其中有一個待選佛子洗澡用的時間比較長。比其他佛子洗浴用的時間,長了一半不止。”丹加如實匯報道。


    蘇午聞言失笑:“僅憑這個,他就判斷待選佛子裏可能有女子?


    未免太捕風捉影了。”


    “我也覺得。”丹加認真地點頭,“不過,登珠說他直覺是這樣,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蘇午搖了搖頭,


    不再就這個話題多說,


    轉而向丹加問道:“《遮?陀經》《轉輪經》《遮迦羅跋帝聖世經》都讀了多少了?


    這幾天功課可有懈怠?


    轉輪三經蘊有諸多密藏域經卷所沒有的威能,


    勾攝而來的加持力,相較於諸部經綸而言,亦較為正等,不易為邪僻所染。


    你以後修行依止本尊,


    可以依止‘遮迦羅跋帝’,抑或其轉輪聖王化身‘遮?陀帝’。”


    ……


    翌日。


    天光微亮的時候,


    大雪山寺經綸院已經派出了幾隊黃衣僧,前往報名了的諸佛子居處,請他們去經綸院參加‘無念閉口密關’。


    小黃衣僧‘紮康’被派來邀請蘇午。


    蘇午早已收拾停當,


    見人來到,


    便囑咐丹加自己注意些,他跟著紮康一路走向經綸院。


    邊走邊向紮康詢問:“今次參與‘無念閉口密關’的諸地佛子有多少?”


    大雪山寺的待選佛子,


    必須要入試諸密關,蘇午卻是不必再多此一問。


    “唔……我聽廣願上師說了,


    加上尊者你,應該有七個。”紮康忙著吃蘇午送給他的肉幹,聞言連忙把肉幹咽下,回憶片刻,就向蘇午說道。


    蘇午笑了笑,


    覺得那位廣願上師應該是個不錯的僧侶,


    他已經數次從紮康嘴裏,聽見這位上師的名號了。


    這時,


    紮康吃完肉幹,


    崎嶇山道也快走到頭,


    其拍了拍腦袋,靦腆著向蘇午說道:“尊者,廣願上師讓我問您一個問題,求您給他解惑。您若是不願意回答,也直說就好,


    廣願上師人很好的……”


    “哦?是什麽問題?”蘇午剛剛還想到這位上師,未想到轉眼間,對方就要與自己搭上線,


    聽紮康所言,不免有些好奇地反問道。


    “廣願上師讓我來問您,


    《不空成就真經》莫非也能用於破修行第二密關嗎?”紮康認真問道。


    第二密關,


    即是‘不食辟穀身密關’。


    這個廣願僧侶,沒有多言其他,隻問了一個問題,卻顯示出其高妙水平——一般人可是想不到,《不空成就真經》與第二密關有什麽關聯,


    而對方卻能夠想到。


    也是一位悟性頗高的僧侶。


    蘇午想了想,


    向紮康回答道:“若己身不食,寂靜身密,


    那麽身外,亦會同歸寂滅,無言消解?


    閱覽《不空成就真經》,也是我個人為了做一些提防而已。”


    紮康根本聽不懂這位尊者的話,他把蘇午所言念叨幾遍,用心記下,又向蘇午行禮道:“尊者,我記下你的話了,


    待會兒回去以後,就稟告給廣願上師。”


    “他若還有疑問,


    何妨親自出麵來問我?”蘇午笑道。


    紮康聞言麵露難色:“廣願上師不喜與我們這些黃衣僧以外的其他人接觸,


    不過尊者的話,我會給他帶到的。”


    “嗯。”


    蘇午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無話。


    之後,紮康把蘇午安排在一間靜室之內後,讓他耐心等候,便自離開了。


    偌大靜室內,


    隻有與蘇午一般,盤腿坐在蒲團上的諸地佛子、大雪山寺待選佛子而已。


    正前方置了一張桌子。


    桌台上有檀香燃燒,香氣嫋嫋。


    蘇午環視四周,


    目光倏忽間與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佛子相撞。


    那少年人一身暗紅色葛麻僧衣,臉色有些陰鬱,被蘇午瞬息間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咧嘴笑了笑,便垂下頭去。


    蘇午繼續觀察他,


    看到其懷裏揣著一尊青玉手爐。


    他眼神微動,收回了目光。


    已經確定,葛麻寺的佛子就是那個臉色陰鬱的少年人,並且,對方對自己並不友好,也已將自己當做了敵人。


    蘇午靜息盤坐,


    心中古井無波,寂靜如水。


    不多時,


    一個穿著紅色僧衣的老僧侶,捧著一尊巴掌大的香爐走進室內。


    他臉色慈和,將香爐蹲在桌上,


    對眾人說道:“諸位佛子、尊者,我便是‘無念閉口密關’的證見僧,法名康遠。


    今次無念閉口密關,


    我們以一炷香時間為限。


    一炷香時間過後,諸位自行走出靜室,便證明密關已過了。”


    ‘大雪山’宗脈下的諸法寺,法名序次與大雪山保持一致,譬如無想尊能寺三代法名排序為‘康’、‘廣’、‘天’。


    而大雪山寺亦然。


    當下的這位‘康遠’僧侶,


    在大雪山內應該不止是輩分高,想來地位序次也挺高的——蘇午根據他身上佩飾,以及僧帽點綴做出的判斷。


    他話音落定,


    諸僧紛紛點頭稱是。


    康遠笑了笑,


    將一炷香點燃,在虛空中繞了三圈,


    向眾僧說道:“這便開始了。”


    線香插入香爐之中。


    四下裏一片寂定。


    此間沒有任何異兆顯現,


    一個個年紀最少在八九歲,最多在十五六歲的佛子、尊者們紛紛閉上了眼睛,


    嘴唇翕動,


    默念著自己研修而來的諸般密咒真言。


    蘇午眼觀前方桌台後,含笑盤腿而坐的老僧康遠,


    他的氣息在這刹那歸於靜室流動的空氣裏,


    流轉於諸僧侶默誦的密咒真言裏,


    隨那嫋嫋的青煙一同升上半空,


    在虛空中消散無蹤。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雲在天上,


    水在瓶中。


    萬物本初之性,一如人本初之性,本來是空——此後所修種種,所學種種,所證種種,


    恰恰都是在證‘不空’。


    唯有了悟物性無別,才能通明萬法歸一。


    “如如不動!”


    冥冥中,


    仿佛有縹緲聲音浮顯,


    倏忽間,又好似那個聲音根本不曾出現。


    蘇午的身形在眾人的感知裏‘消失’了。


    然而他的肉身,


    依舊存在於靜室中。


    就在那個位置,


    不曾有過絲毫變化。


    前方桌台後,


    眼睛似睜似閉,嘴角含笑的老僧康元眉毛顫抖了兩下。


    輝煌廣大、莊嚴雄烈的意蘊於此瞬間,湧動在這間靜室之內,縈繞在每一個僧侶身邊,


    有僧侶端坐著,端坐著,


    倏忽趴伏於地,


    有僧侶嘴唇翕動,不斷誦念著經卷,


    結果嘴裏忽然傳出尖銳嘯叫,


    他的嘯叫聲將他自己‘驚醒’,


    也將靜室裏一些修行未到家的人‘驚醒’。


    這些人有的繼續嚎叫著,


    有的則軟倒在地,睜著眼睛,明明鼻翼間有呼吸,胸膛還能起伏,然而,他們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光彩。


    靜室內,將近一半的僧侶,


    在那輝煌廣大的氣韻湧現的過程中,


    逐漸軟倒了。


    還有一半僧侶未受影響。


    其中就有葛麻寺的佛子-格羅登珠,他背後顯出火焰輪,如一叢燃燒烈火的火焰輪中,一道扭曲的黑影站立著,將周圍包容向他的輝煌氣運都拒止在火焰輪外,


    他張開眼睛,


    掃視四周,


    目光鎖定了氣息特意,讓他拿捏不定的蘇午。


    葛麻寺的佛子長身而起,背負火焰輪中的扭曲黑影,一手托著青玉手爐,走向了蘇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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