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錦不知道忙了多久,她隻覺得在這傷兵營穿梭了一下午,比她曾經學醫三年還要勞累。


    即便她已經忙的頭暈眼花,但包紮上藥的動作依舊有條不紊。


    天色擦黑,最後一批傷員被抬進兵營,傳遞消息的士兵道:“宋都督和蕭副統領帶兵反擊,突厥久攻不下,已經退兵了。”


    王錦錦聞言,心頭的大石落了地。


    她處理完最後一點兒,好不容易可以靠著帳篷鬆一口氣,丁院正便笑著朝她走來。


    “這次多謝小兄弟了。”


    王錦錦受寵若驚,沒想到丁院正比想象中還要和藹。


    她忙道:“丁院正言重了,這都是屬下分內之事。”


    丁院正道:“我看你包紮上藥的手法,不比軍醫差,有這個才能,何必還隻做一個最末等的小兵?待會兒我跟盧軍師他們說一聲,把你提拔為軍醫,也好多多救治我大元的男兒啊。”


    王錦錦嚇了一跳,這丁院正也太看好她。雖然她也覺得榮幸,可她並不是“花木蘭”啊,這種女扮男裝混軍營的事兒她真做不出來。


    “丁院正,我、我學藝不精,怎能擔此重任。再說,此次若不是因你和幾位太醫軍醫在,我一個人也完全對付不來。院正應該知道,這軍營裏醫療匱乏,一個軍醫一天不知道要看多少士兵,萬一我耽誤了哪位醫治,豈不是萬死難辭其究?”


    王錦錦說的誠懇,將功勞都推到另外幾個軍醫身上。丁院正看了眼,也猜不準她到底有幾把刷子,便道:“那好,此事容後再議。”


    “是,是。”王錦錦低頭鬆了口氣。


    待安頓好所有傷員,沒有需要王錦錦幫忙的地方,丁太醫幾個也往營帳走,準備回去休息。四個太醫邊走邊商量疫情藥方,王錦錦想湊近些聽,卻又不敢。


    一路懸著心來到營帳前,王錦錦和之前的守衛換崗。


    她剛站定,就聽營帳裏的丁院正發出一聲“怪了!”


    王錦錦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還沒走遠的守衛忙跑回來,揚聲問:“丁院正,發生何事了?”隨即簾子一掀,丁院正捏著三張紙麵色通紅的走了出來。


    王錦錦看著自己的筆跡,忙低下頭,心虛的很。


    這麽快就被發現了,真是……


    丁院正也沒有直接說發生了什麽,他認真問:“今天有誰偷偷進過我的營帳?”


    兩個守衛互相看了眼,隨即搖頭:“今天沒人進過。”


    丁院正神色複雜的在幾人臉上覷巡,他低頭瞧了瞧手裏的藥方,擺了擺手:“罷了,你們退下吧。”


    兩個守衛離開,王錦錦還是不敢抬頭,整張臉都快縮進頭盔裏了。


    可她轉念一想,自己這樣豈不是太做賊心虛?於是又正大光明的抬起頭,挺起胸膛,神色自若。


    她剛好抬頭,目光就和丁院正對視了一下。


    丁院正皺了皺眉。


    他想:會不會是這個小兵……不可能,這藥方一看就是出自老手,這小兵橫看豎看也沒有十七,絕不會是他。


    於是丁院正移開了視線,他轉身去了另外兩個營帳,把其它幾個太醫給叫了起來。


    王錦錦也不知道丁院正是怎麽想的,但看丁院正的態度,似乎對她的藥方並不排斥。隻要他肯采用,那就足夠了……


    到了後半夜,王錦錦也有了困意,畢竟快兩天沒有合眼了,神仙也擋不住的疲憊啊。


    白日裏跟她聊天的守衛見她在那打瞌睡,忙對王錦錦吹氣:“喂,喂,王兄弟,可別睡啊,這睡過去被發現可是要軍法處置的!”


    王錦錦一下回過神,茫然的看了眼那守衛,有些不好意思:“連站了兩天夜崗,實在太困了。”


    守衛笑了笑道:“我懂,不過你也別擔心,明天再站一天就能換白崗了。再說了,丁太醫他們也不會在軍營待太久,方才我瞧見押送藥材的馬車來了,七八車的藥材呢,等這邊疫情一控製,人家丁太醫幾個就要回朝領賞了,到時候咱們跟著一起護送回京,輕鬆著呢。”


    王錦錦雖然困,可也一下就聽到了重點。


    她驚訝道:“藥材已經到了?”


    “嗯,剛才丁太醫幾個去找薛鬆將軍,想必黎明時分就要開始熬藥囉。”


    王錦錦發現自己有些跟不上節奏,她皺眉問:“薛鬆將軍不在鳳陽關督軍?突厥隻是久攻不下,會不會後半夜又……”


    那守衛這次一下就反駁道:“不可能不可能,方才我聽旁邊幾個巡邏的兄弟說,突厥副將被我們蕭副統領給抓了,那副將是突厥單於的一個什麽什麽表弟,現在被關在鳳陽關大營呢。突厥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蕭副統領和薛將軍今晚要連夜審他,哎……不過這些突厥人嘴巴都跟蚌殼似的,估計問不出來什麽。”


    王錦錦愣了愣,她突然抓住了一個重點。


    她問道:“蕭副統領?我這幾天總聽人提起他,他難道有什麽過人之處?對了,你知道他是哪個蕭嗎?知道他叫什麽嗎?”


    王錦錦有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這個蕭副統領,就是她……


    “知道啊,就是當年生擒阿史那的英雄,叫蕭什麽連。”守衛回答的飛快,他今兒才聽人說過,絕不會記錯。


    王錦錦一下就想到當年在永昌鎮聽到的消息,低聲道:“蕭秀蓮吧?”


    “啊對對對,就是蕭秀蓮。”


    王錦錦臉色一垮,沒了與他閑聊的興致。


    次日天還沒亮,王錦錦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藥味,旁邊的守衛對她道:“瞧我昨晚說什麽了吧?今兒一定要開始熬藥,不然那些得病的士兵就完蛋了。”


    王錦錦幹笑了兩聲,試探性問:“兄弟,你知道這熬藥的地兒在哪兒嗎?炊事營?”


    “那肯定啊,雖然咱們也沒有生病,但是過去喝兩碗也不錯,也算是嚐過丁院正的手藝了。”


    王錦錦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當人丁太醫是禦膳房的廚子啊?這藥哪能亂喝。”


    兩人說笑著與人換了班,那守衛覺得困,先不吃飯,回營帳的通鋪休息去了。王錦錦雖然也困,可是她也不想在髒兮兮的通鋪上和一堆臭男人睡,於是她吃了顆薄荷丸提神,往炊事營的方向走。


    去的路上,看到一輛輛馬車拉著大桶往外走,王錦錦拉了個士兵詢問,才知道這些都是熬好的藥,正準備快馬加鞭的送去十裏外的觀察營。


    這軍營裏到處都彌漫著一股體臭味血腥味,王錦錦聞味兒辯藥的本事不如戚古,到了炊事營,聞了半天,也沒有聞出來是不是她的藥方子。


    王錦錦放不下心,厚著臉皮與炊事營熬藥的士兵套近乎,好在她現在嘴皮子順溜,還真被她問出來了,熬的是三種不同的藥。


    那炊事營的士兵一邊燒火一邊說:“昨兒夜裏丁太醫就來吩咐過了,要熬三種藥,這三種藥到時候都要讓得病的士兵喝,每人都要喝三種。嘖嘖,你是不知道,這藥可難喝了。”


    王錦錦心放下了一半,她摸摸鼻子說:“難喝沒事兒,隻要能治好士兵的病。”


    她可不是故意寫這麽難喝的方子,非常時機,非常辦法,軍營裏藥材又緊缺,用來去味的烏梅、陳皮、紅棗、飴糖,是一樣沒寫,藥方裏又有苦參黃蓮,難喝在所難免。


    兩人胡聊著,又一鍋藥熬好了。


    趁著那炊事兵揭開蓋子的瞬間,王錦錦聞了下味兒,頓時喜笑顏開,太好了,丁院正真的用了她的藥方!


    王錦錦大喜過望,她沒想到丁太醫還挺好說話。


    既然如此,那她就再寫兩個方子,一種用來預防疫情,讓士兵強身健體;一種用來配置消毒水,將軍營裏裏外外的噴灑幾遍,免得疫情反複。


    王錦錦打定主意,便隨便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縮成一團淺眠,等著夜裏換班的時候進行自己的計劃。


    入夜。


    王錦錦也睡醒了,她與那守衛一同換崗,正路過軍營大門,就聽遠處一陣馬蹄聲奔騰而來,如雷貫耳,地麵也在微微震動。


    一隊人馬舉著火把奔來,人數不多,卻有種氣勢如虹之感。


    王錦錦正想看清楚是誰來了,一旁的守衛忙把她拉到角落:“是蕭副統領回來了,快躲一邊,低頭!低頭!”


    王錦錦也怕被人發現身份,於是忙彎腰行禮。


    騎兵隊從她身前呼嘯而過,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甲胄的鐵鏽氣息,在夜色裏顯得格外蕭瑟。


    蹄聲漸遠,王錦錦忍不住抬起頭看去。


    但見當首一人騎著黑馬,看背影雄姿英發,寒光照著鐵衣,他右手提著一杆明晃晃的銀槍,左手竟是拎著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王錦錦看了一眼,嗓子眼不禁發緊。


    這人背影好熟悉,卻又好陌生……


    王錦錦正心亂如麻,一旁的守衛卻催促道:“還不快去換崗,那兩個小子看我們去晚了,指不定要咋埋汰我們呢!”


    王錦錦跟上前,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情,問:“剛才拎著人頭的那個……就是蕭副統領?”


    “是啊。”


    守衛跟她說:“今日不是擒了個突厥副將嘛,本來要將那突厥副將從鳳陽關大營押來這邊牢房,結果半道上突厥人竟然派了一隊精銳,把人劫走了。蕭副統領怎會容忍這種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直接帶著一隊輕騎追去,嘖嘖,看樣子那突厥副將屍首分家囉。”


    王錦錦忍住心頭的古怪感覺,又回頭看了眼,可那一隊輕騎早已消失在夜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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